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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不辞冰雪为卿热 ...

  •   第八十四章不辞冰雪为卿热
      天佑元年的春天,注定是个不平常的春天。从去年开始,南朝的顶梁谢澜楚大将军被叛国罪抄家之后,南朝安稳了多年的朝政一日乱过一日。先是谢澜楚长子谢飞白投敌,领鞑靼人入关——这在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证实了保卫朝廷数十年的谢氏一门确有不臣之心,之后便是以和亲之事不费一刀一枪地换回之前被鞑靼占领的城池六座,人们在观看这场盛大的和亲的时候,还不忘赞叹当今太皇太后也就是之前的太后一片仁慈——和亲的护国公主谢鹔鹴是之前被抄家的谢澜楚的二女儿,更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太后不但放过了她还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为国立功,这样心地仁慈的掌权者,可谓少见;再后来便是蜀王元肃造反,结果太皇太后不计前嫌,启用新将夏语冰担当平叛大将军,将元肃生擒,更加显示了她老人家的英明;然后便是少帝暴毙,皇后林氏殉情,许多人都以为太后娘娘会学习当年的武曌当皇帝的时候,她居然挑了亲王元祀的嫡子驰杰做了皇帝,这在许多人眼中便又成了太皇太后甘愿为朝廷为帝国奉献,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心甘情愿地将权力拱手让人——太皇太后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总要比元祀大上许多,她选驰杰为帝,在很多人眼中就已经有了还政于先皇子孙的苗头;然后等到了今年的春末夏初,北边的齐地又平地起了一声惊雷: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土匪,先是在各个州县之间转悠,后来声势越来越大,居然已经成立了义军,明目张胆地反起朝廷来,齐王派了许多人去镇压,没想到除了开始打过几场胜仗之外,之后就没有哪一次赢过。而传说中,这个义军首领身高九尺,力大无穷,一头红发,目如铜铃,头大如斗,相貌黧黑丑陋,是那种一看就让人心里发憷的人。而这些人也相信,他们眼中英明神武、堪堪可以与当年的武曌相提并论的林太皇太后,一定早有妙计,可以将这个什么完全不知道来头的义军压下去。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在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眼中是如此,比如说,谢飞白投敌,不是因为谢家早有反意——毕竟,谢澜楚执掌兵权数十年,朝廷之中,他的尊贵早已无人能及,为何要等到现在,即使要反,也应当是自己推翻了当朝皇帝,根本用不着投敌鞑靼——而是有人在中间施了手段,史书当中李陵的例子还赫赫在目,更何况这个谢飞白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当初谢家尚未破败时,谢飞白的反骨之名就曾经传遍帝都,甚至连敌军也有所耳闻。当时明知回帝都只有一死,而他的父亲死在乱军之中连尸体都没找到,谢飞白并非愚忠之人,更加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帝都受死了;而让谢鹔鹴和亲,也可能并非是太后心地仁慈,而是因为谢飞白挟雷霆之势浩荡而来,鞑靼大军直逼京城,太后就是不想也没办法;至于后来的元肃之事,也并非是她想不计前嫌,而是纵观整个朝廷,谢家父子之后再无可用之将,而她林家更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出来打仗,无奈之下只有启用夏语冰了;到了后来,那个什么还政于先皇子孙的苗头,在明眼人看来更是荒谬不可言,她若真想还政,那为何不直接选元祀为皇帝,偏偏选了一个只有两岁的驰杰,甚至少帝的突然死亡也是十分令人费解的,说不定这中间就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至于那个义军,集结速度的确快了许多,对这个事情太皇太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那也要等到事情完结之后再议论了,毕竟,事情还未发生,什么事情也说不准,不过,就眼下看来,那义军壮大的速度,快得让人不敢相信,短短半月,齐地已经有四分的兵士倒戈,若是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这支义军成为改天换地的那群人也未可知。
      而旁人眼中那个“身高九尺,力大无穷,一头红发,目如铜铃,头大如斗,相貌黧黑丑陋,是那种一看就让人心里发憷的人”此刻正一身闲适地躺在放置在花园中的摇椅上,齐地昼夜温差大,晚间的冷露到了白天,被猛然出现的太阳一晒,朦朦胧胧,仿佛平地起了一场大雾,笼罩在那人身上,疏离之中又被风带起一阵流动的光晕。已是夏初时节,齐地还并不太热,那人一身浅色的衣袍,坐在树下,林间有粉白色的花朵不住地落下来,扑簌之间,犹若梦境。谢鹔鹴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在廊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朝那人走过来,远远地就看到她,躺着的那人嘴角绽放出一个几乎可以让天地失色的笑容,晨曦中,眼波几万重。谢鹔鹴走过去,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那人面前的石桌上,上面是造型十分精致的小点心,那人伸出手来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然后不住地点头,“嗯,好吃。”说完又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青衣女子,“你做的?”见谢鹔鹴淡淡地笑了笑,那人又续道,“不甜不腻,香甜爽口,真是美味。”谢鹔鹴却一下子笑了出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要讨好我也不用这样啊。”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院子中一片葱郁的花草,眉间浮起一丝遗憾之色,“家里的蔷薇花差不多也开了吧。”听在嘉树耳中却是另有一番意思,“你喜欢蔷薇?”谢鹔鹴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不是我喜欢,是我娘亲喜欢。当年为了迎合她的爱好,我爹爹将府中的所有花草全部挪去,改种蔷薇,更找人培育了无数珍品……”她说道这里,又低头一笑,续道,“谁知道当时我娘亲正怀着我大哥,横看竖看我爹爹都不顺眼,爹爹将蔷薇给她弄回来之后,只等着有一日蔷薇花开,娘亲气消了让他从书房搬回去,哪知道娘亲当日只是淡淡地看了那蔷薇一眼,便说,‘从来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什么珍品下品,我从来都只喜欢最不让人烦心的那个。’我娘亲有身孕,没办法照料园中的花草,还没等到我哥哥出生,那些费尽心力找来的珍品就死了,还是那些不起眼的留了下来,反倒是越长越好。”她低下头,眉间一丝黯然闪过,谁会知道,名震天下的谢大将军,在家里居然会是这样一幅模样,“后来,爹爹还是将之前的那些花草移了回去。”她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园中,叹道,“这园子这么好,可惜不能种上。你久居北方,南方的许多花草倒是无缘得见了。”嘉树眉目微动,认识她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起自己的亲人,只见谢鹔鹴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个小小的点心,放在眼前端详,“我只会做这么一样,或者说,娘亲只来得及教我这一样。”她偏过头看向嘉树,日光之下,那笑容美得让人心中一颤,目光晶莹,却仿佛有泪在即,“我娘亲的手艺可好了,据说当年就是靠着这手艺征服了我爹。”她低头一笑,凄婉不胜,“可惜她去世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下。”
      或许是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哀伤,她今日的话格外的多,“都说情深不寿,我爹娘恩爱无比,到了后来娘亲病得不省人事,可是有一天却突然清醒将我叫到床前,说她对不起我,不能亲眼看着我出嫁,更不能看着大哥结婚生子,也看不见弟弟长大成人。”谢鹔鹴微微低头,轻轻笑了笑,却是不胜哀矜,“那个时候我哪里知道,她是回光返照,还当她马上就要好了,心里没有将这些话当做一回事。娘亲还说,人这一生的福分是有限的,她之前遇见了我爹爹,所以福分透支完了,不能陪他一直到老,可她却丝毫不怨。”她顿了顿,似有哽咽,“多傻的一个人。”嘉树看着她,眼睛里一片清润,如同刚才那片朦胧的晨曦一般,他侧着头,良久,久到连谢鹔鹴都以为他不会再出言安慰自己的时候,身侧那个容貌宛如天神一般的男子终于轻声道,“那连城,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几乎让谢鹔鹴不能自持,她眼中升起一片晶莹之色,却又马上被她自己强行按压下去。母亲去世之时,人人都当她是谢府大小姐,以为她就不会痛不会难过,她忙着将母亲的死讯通知父亲大哥的同时,还要忙着安抚年幼的弟弟,另外一边还得抄持府中大小事务,为母亲办好葬礼,不留人话柄;谢府破落时,她一边忙着给弟弟留下后路,一边还要想办法绝地求生,掩去夏语冰带给她的一切伤痛;流岚宫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却还要强打着精神北上,寻找所有能够复仇的机会……这么多的时候,没有人问过她一句“过得好不好”,甚至那些时候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谁又会来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就连当初在鞑靼同谢飞白相逢之时,他都不曾这样问过自己,反倒是眼前的这个风华无双的男子,这些日子来,那些如履薄冰的时刻,都是他在身边陪着,他问自己,过得好不好。没有问自己家人后来的踪影,没有问自己脸上的伤痛究竟如何,是因为不想再让自己回想一遍那些不堪的时刻,并非是不关心。有些时候,寻根究底反而会让被安慰那个人觉得不堪,因为他会分不清,究竟是来安慰的,还是来满足自己好奇心的。
      谢鹔鹴侧过头,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了嘉树肩上,这一次,不再有迟疑。她肩上的长发扑簌而下,同嘉树的纠缠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她将自己的脸埋进嘉树的肩上,虽然娘亲如今有爹爹陪着,不会再孤单,可是如果她泉下有知,听到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恐怕亦可以安心了。谢鹔鹴轻轻张了张嘴,于是嘉树耳边便响起了细微的声音,“谢谢你。”谢谢你这样体贴,也谢谢你这样关心我,更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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