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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一去心知更不归 ...

  •   第二十七章一去心知更不归
      太后寝宫中灯火通明,一片金碧辉煌,丝毫没有受到外面狂风大作的影响。谢鹔鹴站在殿中,抬眼看着御座上的那个华服女子,云鬓高鬟,珠钗环佩,步摇脆响,一举一动间全是说不尽的尊贵雍容,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谢鹔鹴,广袖下的玉手轻轻一摆,将左右全部屏退,连苏雪静也不例外。殿中的青铜十二连枝灯发出幽幽的光火,火光跳动不安,倒映在青金石的地板上,浮动不已。她从御座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朝谢鹔鹴走来,脸上言笑晏晏,一派宠溺,“凤凰,哀家与你可是有好久没见了。”谢鹔鹴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太后却丝毫不受影响,续道,“不知为什么,今晚特别的想你,所以才让雪静连夜将你从天牢里带了过来。”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里面颇有些感慨,“哀家,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和你说过话了。”谢鹔鹴冷眼瞧着她演戏,也不点破,心里顿时觉得有些无聊,淡淡地笑了笑,道,“娘娘言重了。”太后眼眸一转,立刻便是媚态横生,连谢鹔鹴一名女子也忍不住心生动摇,她不着痕迹地转开眼睛,太后脸上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显然是很满意她的这种反应,曼声道,“何必呢?哀家与你母亲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妹,也算得上是你的姨母。可是,说起来,这些年,哀家可从来没有听见你叫过哀家一声‘姨母’呢。”谢鹔鹴冷冷一笑,答道,“不敢。娘娘贵为太后,谢鹔鹴不敢逾矩。”
      “是么?”太后看着她,那样熟悉的眉眼,她可以从这张艳冠天下的脸上找出此生最牵挂的人的影子,也可以找出她这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那人的模样。她幽幽一笑,神色中有些追忆的模样,“哀家当年,也是这京中的第一美人呢,可惜啊,老了。”是真的老了,不管她保养得再好,眼角的那几丝细纹还是出卖了她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就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那双眼睛也不复当初的清澈。窗外电闪雷鸣,太后那低柔的声音在谢鹔鹴耳边显得越发幽暗诡异,“所以啊,这第一美人的名头还是被你拿去了。”她看向谢鹔鹴,眼睛中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却是少有的温情脉脉,银白色的闪电映在她黝黑的瞳仁里,将她绝世的脸照亮了大半,“都说‘女儿肖父儿肖母’,你果真还是长得你父亲的多一些。所以,你们三个孩子当中,哀家最喜欢的人便是你了,最讨厌的就是你弟弟连城。哀家没有女儿,是真的将你看做女儿一般,封你为护国公主,给你无限荣宠,你看,你哥哥犯了那么大的事情,哀家都还是舍不得杀你。”她眼睛中幽光盈盈,那片黑色像是即将滴下来的墨一般,让人不知不觉间就深陷其中。只听她幽然叹道,“可是,谁让你姓了‘谢’呢。”她的样子那样温柔,声音也是极轻柔的,仿佛只是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一阵大风吹来,将关好的窗子猛地吹开,连同殿中的灯火也被次第吹灭。一道急急的闪电将黑暗的天空整个劈开成两半,仿佛是要挣脱这暗黑的天际,但是转眼又被浓重的乌云所覆盖。她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过谢鹔鹴的眉眼,那样熟悉,好像那个人从未远去,可是,事实上,他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鹔鹴一生嗤笑,对她现在的样子颇是不屑,“杀他的人是你,现在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呢?”太后却没有因为她言语当中的不敬动气,反问道,“要是换做是你,你又会怎样做呢?”她眼中的温柔在这一瞬间收尽,眸中尽是锐利的精光,又还是一直高高在上的那个林太后,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就再也不复存在了。只听她叹了一声,道,“你看你,时至今日,你还是一副峥嵘毕露的样子。”她无声地笑了笑,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里跟哀家逞口舌之利,这样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她长叹一声,“所以你啊,都是被哀家和你爹爹给宠坏了,宠得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以后,可不行了。”谢鹔鹴淡然一笑,“你不要提我爹爹。他要是想做皇帝,早就做了,根本就不会有如今的你,林太后。”她轻笑一声,笑容中多是不屑,“更何况,你倒真的是为了国家大义那我无话可说,自古武将就没几个善终的,只可惜,我爹爹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却只是因为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哼!”太后一声冷哼,一道闪电裂天劈来,殿中幽黑一片,太后一半身子隐藏在厚重的黑暗中,另一半身子暴露在银白色的电光之下,显得格外森然,“你不要以为哀家不杀你就会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哀家面前撒野。”她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份奏折掷到谢鹔鹴脚边,怒声道,“哀家告诉你,朝廷不是缺了个谢澜楚就会亡的,这天也不是他谢澜楚一个人就可以顶下来的,没有了他谢澜楚,哀家照样能够让鞑靼不能踏进中原一步!”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显然已经怒到极处。谢鹔鹴弯腰将地上的那本奏折拾起来,借着窗外的电光匆匆地翻开看了起来。这是鞑靼上奏给朝廷的求和书,上面说,鞑靼久居塞外,地处偏僻,愿向朝廷称臣,并将已经占领的六座城池还给□□,也愿意以后年年纳贡。但是,在最后,鞑靼的扈金大王为了表示他对□□的敬意,向□□提出了和亲。只不过,这个和亲,不是鞑靼献上美女,而是扈金替自己的第三子向□□提亲,提亲的对象,正是护国公主谢鹔鹴。
      谢鹔鹴合上奏折,心中已是一片明透。这鞑靼言语恭敬,却暗藏要挟。太后要是将自己“赐”给了鞑靼,鞑靼求娶的是护国公主,按照公主出降的标准,自己这一趟势必会给鞑靼带去丰厚的嫁妆,他们用六座边塞城池换一个女子,看似亏了,可实际上却赚了个满盆钵。这六座城池本就不适宜农作,里面的居民和鞑靼人一样,也是逐水草而居,鞑靼本身自己族中的供给就不是很足,如果再将这六座城池纳进来,他们人与粮食之间的矛盾会更加突出。扈金这一招实在高明,反正□□一向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他倒不如就伏个低做个小,卖给□□这个面子,一来平定两国之间的战事,二来将自己以和亲的方式迎去鞑靼,和谢家的关系就更加紧密,三来也可以用自己来牵制现在在鞑靼的谢飞白,实在是一举三得的好事情。倒不用担心林太后不答应,谢澜楚死后,朝中武将空缺,多是一些依附于林家的人,没有几个有真才实学,而通过武举选拔出来的武人们缺少临战经验,根本就不可能跟当初的谢澜楚、谢飞白父子相比。林太后刚刚将多年来的宿敌谢家清除掉,朝中政局不稳,实在不宜在此时大举用兵,此时与鞑靼休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鞑靼主动提出求和,林太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将鞑靼之危解除掉,又可以安抚近些日子来因谢家的事情而变得有些浮动的人心,更可以给不明真相的百姓一个暗示:朝廷没了谢澜楚也可以屹立不倒,她林太后就算没了谢澜楚的扶持,照样能够将这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太后看了她一眼,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满脸怒色,此刻更是带了一丝丝的微笑,就是谢鹔鹴心中也不由得暗叹,太后的城府不是一般的深。狂风呜咽而过,吹倒了殿中的青铜灯器,发出钝重的倒地声。她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让人胆寒的诡异,“哀家已经决定了,将你送往鞑靼和亲,今已着手礼部准备,即日起程。”
      酝酿了一整夜的大雨终于如瓢泼一般倾盆而下,风穿堂而过,带起太后明黄色的广袖,袍袖招摇,她的影子被窗外的银电映在御座上,经过几番物事的折射,显得格外狰狞。她站在御座之下,御座黑色的影子仿佛即刻便要将她吞噬,她的声音中带着不同以往的诡秘,“凡是跟哀家做对的人,统统没有好下场,你们也不会例外的。”
      她虽然已经极力压制了,但是绝色的脸还是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扭曲。谢鹔鹴看着她的脸,仿佛又看到那一日,那样浓重的鲜血,她弟弟在她面前被活活打死;她的父亲死在战场,连尸体都没能找到;她的哥哥远遁塞外,从此一生都不能再踏足中原一步;那个和她从小就长在一起的平惑被乱箭穿心而死,连死都不瞑目;而她自己,也马上就要被送到鞑靼,成为这个女人权力路上的又一个牺牲品......她的心没由来地抽痛起来。她和那个女人只隔了两丈,只要她一伸手,一伸手就可以了解了她,一伸手就可以掐住她引以为傲的脖子将它捏碎,让她再也不能害人,只要她一伸手,就什么都完结了......谢鹔鹴用力握紧自己的拳头,生怕自己一个激动就忍不住将她杀了。她不能这么便宜林谖,复仇的火焰从被投入天牢的那一刻开始,终于在今夜燃烧到了最高的顶点,转眼就可以将她自己一同烧掉。这个女人,亲手将他们整个谢家送上了成就她权力巅峰的断头台,成为铺就她通往权力顶峰的垫脚石,他们所有的人死得那样不值,她要报仇,要报仇......但她不能这么冲动,不能......让这个女人死太便宜她了。应该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费尽心机所得来的一切一点一点地在她面前瓦解,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那就让她死得比狗还要不如。
      谢鹔鹴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自己胸中的滔滔怒火压下去,她的嘴角勾起一个苍白的笑容,眼神中有诡谲一闪即逝,“那就多谢娘娘了。”多谢你饶我这一命,让我能够有机会向你讨回来,一丝不留地讨回来。

      谢鹔鹴出嫁的那天是个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鞑靼求娶的是护国公主,当初太后并没有将她的封号夺掉,如今倒省掉了许多麻烦。一切都是按照长公主的礼制来的,长公主的嫁妆本就丰厚,太后又在原本的嫁妆上面加了许多,连派出的送亲队伍也是往常和亲公主的好几倍。朝中那些依附于林府的大臣纷纷为太后此举歌功颂德,说她心胸宽广,连一个叛国之后也给予如此优待,为了让她到了鞑靼后不那么难过,甚至连嫁妆都比正经的公主多出了将近一倍。谢鹔鹴心中只想冷笑,太后多送嫁妆,无非就是在愚弄那些不懂政事的百姓:一个叛国之后都能够得到如此优待,其他人岂不是能够更加厚待。一来显示了她的仁德之心,二来也表现出□□的泱泱气度,连她谢鹔鹴这样尴尬的身份都能够得到这么多的嫁妆,那正经公主就更优厚?其实,这些嫁妆只有一个作用,便是借机讨好鞑靼,让他们暂时不要出兵。而派出的那些军队,明里是护送她和她的嫁妆,暗里却是监视她,让她不要在这去鞑靼的路上生什么岔子罢了。一番繁重的礼节后,太后从案上端起一杯酒递到她面前,“你一去万里,今生都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一杯酒,是哀家给你的。你幼时丧母,哀家是你姨母,又是你义母,这一杯酒由哀家端给你再合适不过了。这或许,也是你喝的最后一杯故乡的酒。”她将那杯酒朝谢鹔鹴嘴边举了举,谢鹔鹴轻轻瞥了她一眼,伸手将那杯酒接了过来,轻轻撩起面前的珠帘,将那杯酒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谢鹔鹴按照古礼,拜别太后少帝,她身后的众大臣齐齐跪下,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身边的宫女伸手将谢鹔鹴从地上扶起来,她站起身来,大红色的裙摆在汉白玉的高台上开出一朵巨大的花朵,仿佛立刻就要燃烧起来一般。透过层层珠帘,她再一次地回望这片江山,终有一天,她会再回来,那一次,她不会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那一次,她会将这里所有人加诸她身上的苦痛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嘉和八年,护国长公主和亲鞑靼,换回之前被鞑靼占领的城池六座,史称,公主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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