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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所恨膏火常煎熬 ...

  •   第一百四十一章所恨膏火常煎熬
      林谖已经从沐阳宫移去了婉苍殿,所谓婉苍,便是南朝皇宫中的冷宫,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从来都是被废妃子和前朝皇妃们居住的地方。林谖一下子从金碧辉煌的沐阳宫搬到了这里,心中落差不是一星半点儿。这宫里人人都是有眼色的,如今齐王入京,虽然没有明着废掉皇太后,但是人还没有进来就让人将她移到了冷宫中,也都明白,恐怕她的这个皇太后位置坐不长久了。不过,就算坐不长久了她也依然是皇太后,齐王性子如何谁都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废掉皇太后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说了能够算数的,就算心中对林谖再不满意,就算之前林谖当权时杀了他们再多的亲人朋友,这群人眼下也是不敢怠慢她的。只是旁人没有怠慢,林谖自己却觉得十分难受。冷宫中废弃多年,她来的时候虽然带了几个宫女太监,但是旧人无论怎样都抵不上之前那座金碧辉煌的沐阳宫。
      当谢鹔鹴带着人出现在林谖面前的时候,她带着一夜未睡的脸,头上依旧是满头的黄金步摇,身上依然是刚刚从沐阳宫中出来时的那身明黄色宫装,脸上虽然还要努力维持着往日君临天下般的气势,可是,失了她身后的那些倚仗,她脸上的气势只变成了声色内荏般的强自作势,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好笑。
      看到谢鹔鹴的那一刻,林谖充血的双目嚯地睁大,眼睛中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谢鹔鹴微微一笑,将身边的诸人屏退掉,也不向她行礼,微微一笑,不无嘲讽地说道,“没想到吧。”过了半晌,才得来林谖的一声轻嗤,“是没想到,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找到一个可以帮助你复仇的人。”她伸手拿过腰上系着宫绦的玉佩,惨白的手指在明黄色的宫绦上一卷一卷,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只是不知道,齐王爷究竟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呢?”谢鹔鹴惫懒一笑,眼中有着浓浓的嘲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认为,他会在意我的身份?而为什么,你们人人都想用我的身份来作要挟?”林谖眸中一沉,转眼便明白过来,轻轻拍了拍手,说道,“齐王超然物外,自然是我等俗人不可比拟的。”她看向谢鹔鹴,眼中的怨毒仿佛淬了剧毒的银针,猛地朝她射来,“既然你今天能够来这里,想来你的身份什么的,他已然知道了。要不然,你也不可能如此镇定地站在这里了。”谢鹔鹴脸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中竟然颇有赞赏之色,“和你说话果然比跟何樱说话省力多了。所以啊,真正聪明的女人,不是怎样对着自己的对手乱吠,而是怎样给自己找一个可以退的后路。”话音刚落,林谖面前就多了一枚玉佩,上面祥云朵朵,中间有一滴血红色,仿佛是可以流动的血一样,一看便知并非凡品。玉佩的上面,刻着一个“林”字,那滴血红将那个“林”字盖去了大半,犹如染血了一般。
      林谖看着那没玉佩,好看的眉毛猛地一动,却没有去看谢鹔鹴,反倒像是害怕看见她一样,痕迹颇露地微微偏了偏自己的脸。见了她的反应,谢鹔鹴微微一笑,讥诮道,“我就说嘛,林太后你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就将大权让出来呢?原来不过是见了齐军势如破竹,你手中的势力不足以和他在明面上相抗,便想着在暗地里做文章。”她瞥了那玉佩一眼,续道,“只可惜啊,费尽心机,哪知却如此容易就被人识破了。”看着林谖变换莫测的神色,谢鹔鹴眼中露出些趣味的神色,“哦,忘了告诉你,嘉树本身便是一代剑术高手,想要派人暗杀他,先莫要说能不能够通过他身边的影卫,就算能,恐怕天下间也少有人能够敌得过他手中的那柄长剑。”林谖嘴角的那丝笑容已然僵硬,谢鹔鹴猜得半分不差,她之前之所以那么容易地就将玉玺盖了上去,不过是见了齐军声势浩大,而眼下她手边又着实没有可用之人,方才想出的这一道缓兵之计。她猜到嘉树一时半会儿不会杀她,这样一来就等于给了她可以喘息的机会,不管怎样,他始终都是要进宫来的,到时候,想要再做文章,可就容易得多。
      只是她千算万算,什么都算了进去,却没有想到,谢鹔鹴根本就没有给她出手的机会,反倒从一开始就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彻彻。林谖闭了闭眼,转头看向站在自己对面、那个逆光的女子。她的眉目舒展,神态娇美动人,这些日子想来过得不错,起码是在之前嫁与夏语冰时不曾有过的。她这个样子,才像是真正的新婚女子......林谖轻垂睫毛,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曾几何时,她以为她也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可是却没想到,她的家族并没有满足她作为一个女子最起码的愿望。眼前这个女子,背光站着,春日暖阳给她纤细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犹如天女临世般的圣洁高贵。她的容貌绝美,上面融合了她最喜欢的男子和最恨的女子身上所有的优点,透过她,她既可以看见她最想要见到的人,也可以看到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她是那样羡慕她,甚至是有些嫉妒。林谖涩然一笑,想来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曾经权倾天下的林太后,居然会嫉妒一个小辈。可是,她是真的羡慕她。羡慕她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有一个敬仰她的弟弟,有一个爱她如命的母亲,还有一个心甘情愿为她遮风挡雨的英雄父亲,如今,更是有了一个可以为她生为她死的丈夫。而她呢,却什么都没有。她的哥哥一心一意想要从她这里分出权利得到利益,她的那些弟弟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的母亲,只会拿她当做与其他庶出姊妹做比较时炫耀的资本,而她的父亲,满心都是林家的存亡林家的荣耀,仿佛整个林家里的人是人,她就不是人一样。所以,所以才会将她当做棋子送进宫中,所以才会让她挥别了自己尚且没有做完好梦的少女时代,一转身就成为艳惊帝都的贵妃娘娘。而她的丈夫,那个她一直有些看不起的男人,那个一直存在于谢林两家声势之下的男人,给了她宠冠后宫的荣耀,事实上却是将她推上风口浪尖,想借他人之手杀了她,到最后,却连她作为女人最起码的资格都一并抹杀。
      林谖美眸幽幽一转,衬着冷宫中的阴凉之感,有些森人的意味。她嘴角凝起一个诡异的笑容,看着谢鹔鹴,如今的她容颜越发美好,那一夜,她打算将她送去鞑靼和亲的那一夜,她眼中满满的都是阴鹜之色,寒凉得有些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如今呢,她眼中的温柔,恐怕是她自己也看不到的吧。林谖心中突然觉得没有来由地烦闷,忍不住出言说道,“我倒没有想这么多。”她的声音又尖又利,仿佛修长的护甲刮在刀剑上面的声音,在阴冷破败的殿中突然响起,听在人的耳中,有一种不寒而栗的突兀之感。她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些什么?你自幼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父母疼爱,兄友弟恭,又怎么会明白他人的难处?”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谢鹔鹴忍不住笑了出来,是真的笑了出来,再也没有之前的嘲弄,看向林谖的眼中反倒带了淡淡的悲悯,“所以,这就成了你坏事的理由?”她微微一笑,“因为你父母不疼不爱,兄弟算计,手足匿墙,所以你就可以杀那么多的人?林谖,你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林谖的声音陡然尖利,拔得高高的,再不复往日娇媚,“同样是生在一处,你娘那个庶出的为什么可以嫁给澜楚,享受人间情爱,我却要被送到这吃人的宫中来,成为棋子处处被人算计?凭什么她可以得到你爹爹的无上宠爱,我却连自己的丈夫都要和别人分享?为什么她可以儿女成群,我却连生个孩子的机会都被自己丈夫亲手扼杀?”她说完之后谢鹔鹴却没有接口下去,宫中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之中。对面女子悲悯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几乎让她无所遁形。那样的眼神,不再是往常那般总是带着淡淡的嘲弄,而是真正的怜悯和悲哀,仿佛她是多么低贱的人一样。她突然觉得受不了,转了转身子,仿佛这样就可以让那目光离自己远一点儿。她已经记不起来了,曾几何时,她也是一名天真的少女,对未来抱了许多的希望,她幻想着她的意中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可以为她营造出一世安稳,让她再也不必受到人世的惊扰。虽然她知道,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注定,可是总是想着,还没有到那一天,也许还有转圜的机会,可是,直到宫里的轿子停到了她的绣楼前,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她的想象而已。她心中的那个大英雄,早已经带着别的女子一起离开了她的视野,为别的女子造出了一个安稳的现世。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浪形骸的呢?她也记不清了。或许是有那么一天,她突然看见某个人的侧脸像极了当初的他,心中一动,便忍不住想要去亲近。这么多年,无论她的枕边躺着的是那个男人,在她眼中,也仅仅只有那一个人而已。林谖猝然合眼,将眼中即将低落的泪珠不着痕迹地掩去,听说他的骸骨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她记得他的理想是有一天可以马革裹尸,那是不是,这也算?她情愿他暴尸荒野,也不愿意他在那个女人身边永世安眠。她就是这样一个歹毒的女人,得不到的便要毁掉,情愿让他九泉之下夜夜不得安宁,也不愿意让他跟别的女人死亦同穴。他们生前已经同襟,那时是她不能掌握的,死后就算自己不能跟他在一起,也断断不能再让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她转头看向一直静默无语的谢鹔鹴,眼睛中竟带了一丝凄惶之色,“你爹爹,你爹爹情愿让一个男人亲近,也不愿意与我同好,我明明是真心待他,却换来他的冷眼相向,你道我果真是铁石心肠么?这世上,若是还有一人能让我心软,便也只有他了......”不防她突然提起已经去世的父亲,谢鹔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她没有告诉林谖,其实父亲和师父,从来都是师父一厢情愿而已,父亲对母亲的心,从未改变过。这样的话,跟林谖说了也没有用,这些年来,想必她已经在父亲那里看得够多了。谢鹔鹴微微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不堪这殿里空气的污浊,声音虽轻,于林谖而言却犹如千斤大石当头压下来,“可是那个唯一的一个人,也已经被你害死了。”言罢她便不再看她,转身走了出去,不带一丝停留。
      谢鹔鹴的那句话听在林谖耳中,一时之间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中哀恸不已,身上一软,缓缓跌坐在了地上,埋头大哭了起来。声音呜咽,犹如百鬼夜行,让听者不由得不寒而栗。

      从林谖那里出来,往嘉树母妃的宫中行去,谢鹔鹴有些心不在焉,她心中突然升起一丝疲倦,她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究竟还有什么意义,若仅仅只是为了报仇,那为何她心中没有半分快乐,如今这段时间反倒愈加惴惴不安?她看了看拢在袖中的那只白色的小瓷瓶,已经被体温捂热了,带着温润的触感,细腻犹如女子的肌肤。正暗自思量间,冷不防眼前黑影一闪,谢鹔鹴猛地抬头,轻喝出声,“谁!”人已经纵身追了过去。
      那人一路朝着皇宫深处行去,身姿犹如野鹿般矫健,带着稍纵即逝的快捷,飞快地向里面移去。他在一座早已经废弃的宫殿里面停下,前脚刚停,后脚谢鹔鹴就已经追了上来,那人转过身来,看着她朗然一笑,“看来最近这段时间,你的轻功又有长进了啊。”面容清俊,举止之间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和旷朗,犹如一笔飞白般潇洒,却正是写飞白。
      谢鹔鹴早已经从身姿猜到了是他,见他转过脸来,却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先是笑了笑,接着问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自然不会认为谢飞白是来看她的,要是来看她,有的是办法,用不着这样遮遮掩掩。不知为什么,兄妹见面的喜悦之感被心中的那种惴惴不安所取代,眼中浮现出了一丝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浮躁。谢飞白看了她一眼,笑容中带了几分欣慰,却又有着点点意味不明,说道,“看来齐王到没有亏待你。”提起那个人,谢鹔鹴也不由得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却问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哥哥怎么会知道?”谢飞白轻轻一笑,说道,“临都城中,先有齐王天下为聘,后有夏语冰百万兵权为贺,这样的大手笔早就成为一代传奇传遍天下了。人人都在猜想这齐王妃究竟是何等人物,值得齐王以天下江山为聘,我一想便知道是你。” 哪怕是这个时候,他眼中也露出些许骄傲的神色,“只有我妹妹,才配得上这样的厚礼。”谢鹔鹴心中一动,心里消失了许久的温暖又开始慢慢将她心底的寒凉温暖,经行于世,走得越久,心里的那份温暖就越稀薄,可是如果这世上还有一处地方可以将她心中的那点儿为数不多的温暖弥补回来,也只有家人和家了。她心中不由一暖,刚想要说话,却听谢飞白已经敛了笑容,语气当中带着点点漫不经心,对谢鹔鹴说道,“如今你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远在鞑靼心中自然也是为你感到欣喜的,只是,”他嘴角露出一个微微嘲讽的笑容,“你是否已经忘了你自己本该做的事情?”
      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来这么一句,谢鹔鹴心中悚然一惊,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哥哥,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忘记了父亲和弟弟的大仇吗?”谢飞白淡淡一笑,语带机锋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你如今是齐王妃子,如今齐王已成天下之主,不出几日便是皇帝,你顺理成章地就变成了皇后娘娘。你从小生活在谢家,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我倒也不是说你爱上了这个位置,只是和夏语冰比起来,温柔体贴的齐王嘉树,更是你一生的良人。有了他在,你为了顾及他的想法,恐怕报仇这件事情,从你们临都大婚之后便再也没有被你放在心上了吧。”他的话语气势,甚至是有些咄咄逼人,但说得也的确是实话。和嘉树在一起,长久盘绕在她心间的便是大仇之事,她一直害怕,若是将来有一天嘉树登得大宝,那自己是不是又要和他对立?夏语冰那样的事情此生经历一次便够了,彼时尚且年幼,还有时间去愈合,身边更有嘉树时时体贴关心,温柔相待,可是若是此后两人分开,她又是不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遗忘?、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神,此刻能够和谢飞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她抬起眼睛,恳切地看向谢飞白,说道,“哥哥,我自然是没有忘记家族大仇,这些日子来一刻也不敢忘记,不会忘记当初爹爹死时连尸骨都没有找到,不会忘记弟弟在我眼前被人活活打死,不会忘记优璇为了我李代桃僵嫁去鞑靼,更不会忘了你有家难回、寄人篱下的痛苦,可是......”她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哽咽,顿了顿,复又说道,“可是,那些被我们牵扯进来的人又何其无辜?临都一役,死者成千上万,我亲眼看见他们一个个因为受伤太重无法医治痛苦而亡,这些本来就是可以避免的,却因为我在中间推波助澜变成了一场无可挽回的战争,平白地死了那么多人。后来因为要分掉林谖手中的权力,借她之手灭掉了林家和元祀一家,林尚琪本就死有余辜,不足为惜,只是,元祀和他妻子一向安分守己,只肯安安静静地做他的闲散王爷,却也被我用计牵扯进来,弄得夫妻二人皆命丧黄泉,还搭上了一个暗线......”她摇了摇头,似乎以前的那些事情在她看来的确不堪回首,谢鹔鹴顿了顿,又说道,“这些人,何其无辜?却因为我们一己之私便将他们全部牵扯进来丢了性命......每每思及此处,我便觉得罪孽深重。爹爹在世之时,仁义之风为人称许,若是他还在,必定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将那么多的人牵连进来,我们身为他的儿女,却连继承他的志向都做不到,将来......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够了!”她尚未说完就被谢飞白打断了,声音并不高,却渗着从来没有的冷意,让人听得心中不由一寒,“你说了这么多,其实不过是为了想保全你自己如今到手的东西,忘记了谁才是生你养你的那个人。爹爹含冤而死,弟弟又被害得惨死,这时候,哪里还要去管那么多?更何况,你口口声声说这些人无辜,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真的无辜?元祀若不是心中存了要问鼎九五的念头,又怎么会被你派出去的人三言两语撩拨动?他们自己心术不正,中了你的计谋,又如何能够说他们无辜?”他眼中一沉,脚下一动,对谢鹔鹴沉声说道,“你自己狠不下心肠来做,那就让我来。”说着,就打算越过谢鹔鹴,冲到外面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所恨膏火常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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