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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野死不葬乌可食 ...

  •   第一百一十四章野死不葬乌可食
      刚刚走到门口,谢鹔鹴的步子就不易察觉地一顿,这里面的味道,也太“好闻”了一些。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女孩子爱洁,她现在是个男人,若是因为这样被人发现,那可就不妙了。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几个伤兵靠在一起,见到她来了,立刻挣扎着要起来给她行礼,被她摆了摆手拒绝了。谢鹔鹴看了一眼那些人的伤势,偏过头问那少年,“怎么不去找大夫来给他们治伤?”那少年憨憨一笑,摸着后脑勺正要说话,一个清淡中带着几分不满的男声从他们背后响了起来,“还有伤得更重的,当然是要先救他们那些。”谢鹔鹴回过头去,才发现站在她背后说话的人是从一进城就不见踪影的苏青。他手上拿了一块白布正在擦手,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想来这些日子也没有休息好,见她回过头来,苏青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对旁边站着的那少年士兵吩咐道,“去烧开水。”那少年重重地点头,飞快地跑开,谢鹔鹴低下头,她自知理亏,也不敢答话,苏青却管也不管她,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躺在地上的战士们的伤势。谢鹔鹴一个人站在那里,风从她身边缓缓穿过,带起她雪白的衣摆,仿佛一片从不染尘的流云,殊不知,这样的颜色,从来都不属于她。她低头看了一眼苏青,声音中不知不觉地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我去帮忙。”说着便转身要走,背后却传来一声苏青的轻嗤,“你会做什么?”他回过头来将谢鹔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又重复道,“你会做什么?烧水,加柴还是借刀杀人?”
      地上的伤兵有些清醒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像个菩萨的苏大夫会无缘无故地对首领发这么大的火,而一向威严大气的首领居然被他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话,只能怔怔地看着这两个仿佛天上来的人说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谁也看不见,面具之下谢鹔鹴的脸白成什么样子,那一刻仿佛有一把刀挫在自己心头,让她的双唇都失去了颜色。苏青却不管她那么多,一声冷笑,续道,“我倒忘了,阁下出身高贵,烧水加柴之类的事情当然不会做,还是杀人这类事情做惯了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你住口!”谢鹔鹴再也忍受不住,也顾不得有其他人在,出声呵斥道。苏青也动了真怒,“刷”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冷笑道,“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所以恼羞成怒啦?哼,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他说的是问句,却不等谢鹔鹴反应,直接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臂往外拖,谢鹔鹴被他拉住,一身本领根本使不上来,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苏青将她带到一间民房前,指着里面一个老兵说道,“他是临都百姓,就是今天,他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而他自己伤重,能不能活过今晚还不知道,一旦他也死了,他们家就一个男丁都没有了。”不等谢鹔鹴说话,他又拉着她往前走,到了另一处民房,指着里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娘早死,他爹爹今早上也死了,他一个亲人也没有。”苏青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处街角的时候,指着地上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对谢鹔鹴说道,“那个人,那个人上午我才给他治过伤,他告诉我,年初的时候,他妻子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只等这场仗一结束,他就带着妻儿回乡,再也不出来了。可是,还没有等到仗打完,他下午就死了。”......苏青拉着她一路往前走,像是要将所有的悲剧全都告诉她,起先谢鹔鹴还有挣扎,可是到了最后,她却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若不是苏青死死地抓住她,恐怕早就站立不稳了。
      到了一处空旷之地,苏青终于不再往前走了,他将谢鹔鹴用力地往地上一扔,她的心思还在刚才苏青带给她看的那些人身上,这一下猝不及防,居然就这么被苏青扔到了地上。苏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谢鹔鹴,眼睛中的悲天悯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都要强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你满意了?”谢鹔鹴凄然一笑,反问道,“满意什么?这些本来都不是我的本心,谁愿意看到这些?”
      “不是你的本心,但却是因你而起的。”苏青看着她,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咄咄逼人的锐利,“若不是因为你执意以倾城之力来报你家仇,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谢鹔鹴伏在地上却高抬着下巴,苍白的双唇上再没有了往日的色泽,“他们是战士,既然是是战士,就应当随时有死亡的准备。”苏青一声冷笑,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火又高涨起来,“哈,即使是战士,那也应当是死在正当的战争上,而不是死于你的阴谋。”谢鹔鹴也哈哈一笑,反唇相讥道,“你无非就是不同意我报仇的时候利用了他们,那又怎样?你在这里为他们鸣不平,当日我谢家全家惨死、我被嫁鞑靼的时候,你们这些假道学又在哪里?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站出来为我说句话?”苏青怒极反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一个人不幸,所以就要让全天下的人跟着不幸?那这些因为你家人惨死的人,他们又应该找谁去报仇?”谢鹔鹴终于挣扎着站起身来,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凄厉决然,“这世上,本就是强者为尊,是他们自己不够强,所以才被我利用,而没有别的选择,除了怪他们自己,还能怪谁?”苏青眼中怒火滔滔,几乎要将谢鹔鹴燃烧殆尽,什么都不留,终于,他眯着眼睛看了谢鹔鹴一眼,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真后悔当初救你。”说完便头也不回,愤而拂袖,决绝离开。
      谢鹔鹴凄然苦笑,看着头顶高远得苍穹,一颗泪珠无声地落下来。

      林谖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衣太监,声音淡漠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人找到了吗?”被问话的青衣太监眼睛向上翻起,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只可惜,殿内灯光太盛,让他根本就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色,他又低下头,战战兢兢地说道,“还没......奴才们去的时候,太师府中已经,已经没有林太师的身影了......”斜靠在椅子上的林谖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随即讥诮道,“哀家就知道,凭你们这群废物,根本就不可能将人拦下来。”她轻轻皱了皱眉,垂下眼睛来不自觉地低语道,“真让他走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林晋语是她的亲哥哥,对于这个哥哥的心思,她做妹妹的再了解不过了,一旦今日无法将林晋语带回来,留给她的,将是无尽的担忧。思及如此,林谖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她朝下面跪着的那个青衣太监吩咐道,“继续下去找。找不到他人,你们就直接带着人头来见哀家。”顿了顿,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补充道,“亲王府怎样了?”那青衣太监勉强稳住自己抖得厉害的身子,朝林谖深深叩首,恭敬道,“属下们听从太皇太后的吩咐,早已经将亲王府团团包围,二王爷一家并无异动。”林谖点了点头,听到他这样说,眉间的忧色才稍微褪去一些,她朝那青衣太监摆了摆手,“继续看着,既不能让他们死了也不能让他们逃走,若出了什么纰漏,哀家唯你是问。”她看了一眼那太监,声音中竟也带了几分颓然,“下去办事吧。”
      待那青衣太监领命下去,林谖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却是说不出空茫寂寥。

      莫问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白瓷瓶放到桌上,却一言不发,元祀看了那瓶子一眼,双眉又紧了几分。过了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上似有愧疚之色,对莫问温言道,“真是抱歉,我非但没有让你享受到任何荣华富贵,还要你跟着我一起死。”莫问眸光一动,低下头,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元祀看了看她,嘴角勉强勾出一丝笑容,声音却还是如同往常般温存,“你名字叫‘莫问’,自然就是希望我什么都不要问了。”他低头一笑,却是不尽的苦涩,“你到我身边,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过。可是,事到如今,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莫问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泪眼朦胧中,男子称不上俊美的脸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宽厚,元祀见了她那样子,微微苦笑,“到底是自己的枕边人,你虽然做得让人看不出痕迹,但终究不能雁过无痕。我虽然蠢笨,也猜得到你到我身边的初衷绝不单纯。如今我们都要死了,难道你还要再瞒我吗?”
      他的声音宽厚,仿佛多年以前父亲的模样,只是那样子,却早已淹没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不复清晰。莫问猛地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的初衷,如你所想,并不单纯,但是我敢保证,除了这个,包括我的心意,都是你见到、感到的那样。王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跟你在一起,哪怕时间这样短,哪怕得不到善终。”她闭了闭眼,神情怅然,“我是谢家影卫中的一个,二小姐出京之后,让我混入章台中,想办法接近你。”元祀看着她,声音仿佛一杯冷茶,“谢鹔鹴早就猜到林谖会立驰杰为皇帝?”莫问点了点头,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掉在桌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所以,她让我混到你身边,和另外的影卫一起,想办法挑拨你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再有意无意地将你们引去林晋语那边,让他和太皇太后站在对立面......”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有今日下场?”元祀接口过来,他终是忍不住,这一生啊,都在成为他人的棋子,他本来以为这一次可以恣意地为自己活一场,却没想到,原来连这小小的恣意都是别人给予的。莫问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没有说话,却已经是在默认。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二小姐让林太师和太皇太后打起来,她好从中渔利,既削弱了太皇太后的势力,又可以多为她树立一个敌人。”她看了一眼面前已经面若白纸的元祀,“至于你,便是这一切的关键。若没有你,林太师未必会这样快地和太皇太后反目,你们也未必能够在短期内召集到这么多的力量......”
      “哈——”元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嘲讽一笑,“果然,我在你们这些人眼中,不过一颗棋子而已。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博你们一笑。你家二小姐真是好算计啊,她人在鞑靼,却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都能够算得分毫不差,哈,果真好手段。我元祀活该,活该没有别人聪明却妄想着做那九五之尊,,没有能力却妄想着能够保护家人周全,哪知到头来,连苟且一世都不能做到,果真活该啊。”莫问涕泪涟涟,伸出手去抓住元祀的手,哽咽道,“王爷,王爷,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元祀低头看向趴在他身上的莫问,低语重复道,“你说,是什么样的?”莫问深深吸了一口气,续道,“王爷,这里面,最起码,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也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赎去我的罪孽,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从来没有起过害你之心。所有的一切,都并非我心甘情愿。我身为谢家影卫,为谢家尽忠是分内之事,小姐有令,不敢有违......王爷,莫问自知对不起你,你要怎么还回来我都没有怨言,哪怕你此刻要杀了我,莫问都会将项上人头亲手奉上,只盼王爷,能够原谅莫问,除此之外,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元祀怅然一笑,伸出手来抱紧了莫问,在她耳边泣道,“这怎么能怪你,怎么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没本事,怪我被人利用。”他一把拿起放在桌上的毒药,尽数倒进嘴里,仰天大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怨毒之色,“哈哈哈哈,谢鹔鹴,谢鹔鹴,我咒你,咒你一生为人所弃,咒你永世孤苦,不得好死......”他尚未说完,毒药已经发作,七窍流血,偏偏他说到最后,目眦欲裂,让他看上去更加恐怖。他怀中的莫问感觉到他渐渐消失的气息,凄然一笑,拔下头上的金钗,猛地插进自己的喉中,立时气绝身亡。而门外站着的那个美貌少妇,见到自己丈夫的死状,猛地抱住自己的脸,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帝都上空: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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