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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意渐逝 ...

  •   这天的雨很缠人,绵绵的很小却久久不停,天空变得灰蒙蒙的。道路泥坑不平,雨斜洒入水坑,溅起浑浊的水珠。
      “驾——驾——”策马声由远及近。萧条的雨点不住地敲打着车子,溅起的浊水覆上了马车朱红色的轮子,车轮在坑洼的小道上不停地滚动,发出躁人的声响。
      突然,马嘶叫了一声,抬起前蹄,欲行,身后的马车却有如千斤重——原来,车的一个轮子陷入了泥潭。赶车人顶着雨,走到车后,用力地推,可就是推不前。车夫急得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车里的人他可惹不起啊!
      车内忽然传出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接着车就猛的向前一冲,马车夫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跌在泥水中。紧接着他跳上马,用鞭子抽了几下马。马车又疾向前去。

      不知过了多久,路两边渐渐多起了房屋。马车在一间极大且豪华的客栈前停下。车夫下车,弯下腰,用他略显泥浊的手掀开帘子。车中走下一男一女两人。
      男子剑眉星目,挺拔的鼻梁,腰侧有一把长剑,剑柄是暗红色的,上面雕刻这一个“棠”字。
      女子皮肤白皙,面容刚毅,神情淡然,若不是她脸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她一定是一个令任何男人都为之倾心的女子。她的身侧同样有一把剑,金色的剑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一颗滚圆的白玉宝珠被编成挂坠系在上面。
      他们便是江湖中有名的侠侣。
      男子名叫棠轼,年约二十五,自小便丧双亲,从师习武,手中的剑乃家父遗物。传说他的父亲曾是江湖中一代豪杰,但遭人威胁。为救回妻子,他竟甘愿自杀,棠轼的母亲悲痛万分,不久也病逝了。
      女子名叫慕容唯,年方二十二,慕容家幼女,性情凛冽,十五岁便独自离家闯荡。
      他们好惩恶扬善,江湖之人更是对他们赞口不绝。此次他们是来参加一位友人的生日。

      棠轼抬头望了望客栈门上方的匾,上书:南柯客栈。然后他转身,掏出一锭银子递与车夫,笑道:“麻烦你了”
      车夫消瘦的脸庞上露出了笑容:“不客气,不客气!”
      棠轼挽着女子的手,说:“唯儿,我们找个住处。”
      慕容唯淡漠的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好。”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雨已停。淡淡的炊烟弥漫在空中。
      客栈内。

      棠轼扣好最后一个扣子,俯身轻轻拍了拍熟睡中的慕容唯,低叫道:“唯儿,该起床了。”
      慕容唯惺忪着眼睛,起身,说:“知道了。”
      棠轼将她的衣服摆到她的面前,望着窗外道:“唯儿,今天我们早点去吧。”
      “今天不定又要下雨,你多穿点衣服吧。”
      棠轼转身,看见慕容为正对着铜镜整理妆容,叹一口气:“不用了。”
      “不行。”慕容唯转过身看着棠轼,脸上又积满了冰霜,“要是得了风寒怎么办?”
      棠轼有些好笑地走到慕容唯身侧,搂住她的腰,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腹部,道:“我有那么容易病吗?倒是你,要保重你和孩子。”
      慕容唯轻笑了一下,侧身拿起她的剑,道:“快出门吧。”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渐强的阳光从房内斜射到地板上,空气中的尘埃在金色的阳光中显得分外清晰。从房内走出一男一女两人。
      棠轼牵着慕容唯缓步拾阶而下。这楼梯是由竹子搭建而成的,所以有些滑。

      “你这叫花子,没钱还来吃东西!?想去见阎王吗?”未到楼下,便听到一个小二叱怒的声音。
      他们快步走到柜台前,看见那个小二用手勒住一个清秀女子的手臂,女子的衣衫和脸庞上沾满了泥浆。此时,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恍如一直受惊的小鹿。
      “什么事?怎么这么吵?”慕容唯厉声问道。
      “棠、棠夫人……这个丫头吃了东西不付钱……我正教训她呢……”小二堆笑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慕容唯偏头看那个女子,淡笑道:“我帮她付钱好了,不用再为难这位姑娘了。”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些碎银交给小二。
      “你跟我来,换套衣服。”慕容唯对那女子说道,然后踮脚对棠轼轻声说了些什么,同他一起走上二楼。
      那姑娘低着头,跟了上去。
      慕容唯没有发现棠轼刚才的神情……几乎是痴迷。

      “秦潲谢过棠夫人。”那姑娘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洗净了脸上的泥水,躬身对慕容唯行礼道,然后抬起头来——
      连慕容唯都有些失神。
      眼前的女子,面容温蔼,清秀可爱,虽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韵味,给人一种朴素纯净的美感。特别是她那双剪水秋瞳,楚楚动人,引人分外怜惜。
      “小女名叫秦潲,家父家母于十日前亡故,现在已是举目无亲,日前又被一个恶棍盯上,望棠夫人和棠公子收留!”说着,她竟跪下了。
      慕容唯连忙俯身扶起她,思忖道:“这样,今日我们将到一个友人家去,三日之内是不会回去的,不如你先扮作我的丫鬟,待三日后回去再另作安排。”
      “太谢谢您了!”秦潲感激地又鞠一躬,然后灿烂地笑了。
      棠轼突然用力地拍着脑门,转身离开。

      “既然棠夫人有孕在身,那就请先到后院休息吧。”张剑天躬身作揖道。
      “好,那你们继续叙酒。”慕容唯笑道,然后与秦潲一同离开。
      此时的天空,又已布满阴云。

      “潲儿,把这纸拿去,让厨房照着做。”进了屋,慕容唯从衣内取出一张纸,递给秦潲。
      “是。”秦潲接过纸条,向厨房走去。

      天空的乌云更浓了,空气已显压抑。
      秦潲提着裙子,端着碗,快速地跑着,她得趁天还未下雨快些赶回去。
      院口突然传来类似酒后呢喃的声音。
      只见棠轼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显然是喝醉了。秦潲看着他,想想还是应该先把汤药送过去,就没有停下,谁道棠轼却叫住了她。
      “潲儿。”
      她转头,轻问:“有什么事,棠公子?”
      棠轼快步走到她面前,猛的抓住她的双臂。
      秦潲手中的的碗一不小心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碗碎了,里面的人参燕窝四溅。
      “公子,您——”秦潲正欲说什么,天空突然劈过一道雷,紧接着大雨滂沱,将两人淋了个遍湿。
      “公子……您别这样……”秦潲拼命想争脱这双如同钳子一样夹着她的手。
      “你别动……听我说……”他的口中充斥着酒气。
      大雨倾盆,雷声如鸣,雨点的“滴答”声不绝于耳。

      天突然就暗了下在,风也大了,在屋外回旋咆哮着。
      “他该凉了吧。”慕容唯从包袱中取出一件叠得很整齐的衣服,然后打伞出门。

      “我喜欢你……潲儿,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棠轼的眼神迷茫,犹如一个正在寻找目的地的盲者。
      “可是……棠公子,棠夫人她——”秦潲不知所措,慌乱地叫道。
      棠轼按住秦潲,想把她拥入怀中:“我和她只是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站在不远处的慕容唯骤然间觉得全身冰寒入骨!失神了好一会儿,她方有些自嘲地轻道:“好一个相敬如宾啊……”原来,四五年的感情,四五年的结发,在他看在只是相敬如宾!
      嘈杂的雷雨声中,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倾诉爱意,恍惚地将叠得很整齐的衣服放在地上,然后把伞撑开放在衣旁,缓缓地走回长廊,任冰冷刺骨的雨水浸湿她的衣衫,没过她颊边的泪痕。

      刚才还用力握住秦潲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秦潲抬头,看见棠轼抱着头,大叫着疯了一般地冲出院外。她惊魂未定。
      她当然不会知道,那是因为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不过,那背影不再是往日的坚强与刚毅,而是无尽的挫败、孤独和落寞。
      她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把撑开的伞,伞下有一叠衣服。被雨点敲打着的伞在茫茫雨色中显得弱小无助,但是却拼命地为下面的衣服挡住每一滴雨点,殊不知,水依然从地面流向衣服将它弄湿。
      她没顾上想什么,跑回厨房又端了一碗汤药走回慕容唯的房间。

      当秦潲扣门入屋的时候,她看见慕容唯被雨淋得遍湿,正默然地注视着窗外暴雨如注。秦潲连忙把碗放到圆桌上,有些焦急地对慕容唯说道:“棠夫人,您的衣服全湿啦,快换一件!”
      慕容唯神情淡漠,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与你无关,出去!”
      秦潲实没料到她竟会如此说,愣了半晌,才道:“是。”然后盈盈一礼,走出房间。
      这一夜,棠轼没有回来。

      第二日,慕容唯病了。
      大夫碍于她怀有身孕,不敢贸然开药。
      秦潲内疚地不住地骂自己。
      慕容唯半闭着眼睛,昏沉沉的,看不清屋里有什么人,在干什么。她感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力气像被什么东西抽光了一样。
      空气非常压抑。

      这时,门被推开,棠轼走了近来。他衣冠端庄,步履缓慢,与昨日雨中判若两人。他看到他的妻子躺在床上,高烧不退,腹中还有他的骨肉,心中如打翻了五味杂瓶。
      棠轼转头看了看一边的秦潲,她正若无其事地搓洗着冷水巾。
      他问大夫:“她怎样?”
      大夫拈了一下胡子,方道:“令夫人高烧不退,又怀有身孕,老朽不敢断然开药。只是诊夫人脉时,发现夫人乃郁结心处,加上昨日淋雨才至染病。所以还请公子多陪陪夫人,待郁结消散之日,便是夫人康复之时。”
      棠轼颔首不语。
      他,确是欠她太多,那样伤人的话语,他又怎样说得出口,他又怎人心再去伤她?

      大夫推出房间后,慕容唯突然睁开眼,面容依旧如钢铁般坚毅。
      “你不用听大夫的话。”
      她的声音里透露着苍凉。
      她依旧呆滞地盯着床顶,她没有去看他或者是她。
      “唯儿。”棠轼轻唤了她一声。他知道,昨天的一切,她已明了。
      “我们分手吧,你带着秦潲离开,我带着孩子离开。”慕容唯将目光转向他。
      那样锐利的目光,清澈折光,好像在审讯一个犯人。
      棠轼深吸一口气,缓道:“可以。”
      慕容唯漆黑的眼瞳骤然空洞!
      她死也不相信,他会这样说!!
      其实,只要他稍微挽留,她就会答应。

      强忍着身子的不适,慕容唯起身,拿起金色的剑,面无表情地走出屋子。
      她用着她最后的一分力气,来捍卫她仅剩的骄傲。
      不顾周围丫鬟小厮疑惑的眼神,她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一池荷花边。
      那里没有任何人。
      她做在池边的围栏石凳上,靠着柱子,看着那满池荷花。
      池中的荷花若火焰一般,田田的荷叶上,或大或小的莲蓬清秀挺拔。
      她望着剑柄上那颗白玉宝珠,突然失声恸哭起来。
      她犹记得,那日的棠轼见她因一颗洁白美丽的莲子萎缩枯黄而有些伤神时,从腰际取下一颗滚圆的白玉珠子,递到她面前,笑语:“只送给你一颗,你是我的唯一——”
      那日的她笑靥如花,在莲花池边轻盈地跑跳。

      她最爱的花就是荷花,从来如此。
      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袖,她伏在膝上哭得像只受伤的蝴蝶。
      突然,她感到胸口一阵难受,呕了出来,秽物滩了一地。
      她昏了过去。

      房间内。
      棠轼抓起秦潲的手,强横地想将她拉入怀。
      “棠公子……放手……不要!”秦潲企图争脱。
      “为什么不要?”棠轼问。
      “您这样太对不起棠夫人了……而且,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不值得您——”
      棠轼愣了一下,叫道:“我不在乎!”说完向秦潲逼近。
      “不、不……”秦潲挥动着双手,向后退着,岂知那样子却更加楚楚动人。
      后面是床,她无出可退了。
      棠轼按住她的肩膀,想把她压到床上。
      秦潲不知所措,伸手想要挡住他,可是棠轼的力气太大,根本没用。她哭嚷着:“棠公子……求求您放过我吧……”
      棠轼却不再说话,把脑袋凑到她的颈间。
      慌乱之中,秦潲摸到了一个剑柄样的东西,情急之下,她不顾什么就拔了出来,向棠轼刺去!
      电光火石间——
      棠轼反手握住秦潲拿着剑的手臂,本想将剑甩开,岂料剑却随着秦潲手腕的转动直直向她刺去!
      “啊……”秦潲惨叫一声,摔倒在床上。
      血从她的左胸流出,染透了衣衫,有些血珠子还顺着剑峰滴下。
      棠轼愣住,半晌,他抱起秦潲,疯了一般地问:“你为什么要刺我,为什么又要刺自己!!!”
      可是秦潲的身体已逐渐冰冷,她的眼睛却还未闭上,目光之间透露出阵阵恨意,墨黑的瞳孔如同梦魇一般。

      棠轼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着了魔一般笑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接着逐渐变成苦笑。
      原来,她根本不曾爱过他,甚至连喜欢都没有。
      为了不被他强占,她居然可以自杀。
      “哈哈……哈哈哈……”

      这时,有人扣门。
      棠轼仿佛没有听见,他凸着眼睛,失掉了灵魂一般把剑从秦潲左胸拔出,无视上面的鲜血,将剑插如剑鞘,启门而出。
      门外有一个小厮,见门开了,连忙凑上去,有些慌忙地道:“棠公子,您的——”却瞥见棠轼深厚的秦潲的……尸体,愣在那,瞠目结舌得竟一时半会一句话也说不出。
      棠轼只当那小厮从没出现,径直向外走去。
      好一会儿,小厮才回过神来焦急地赶上去,慌道:“棠公子……您等等!棠夫人流产了!”
      棠轼骤然间觉得彻骨的寒冷与内疚。

      另一间房子。
      里面只有一个丫鬟在伺候。他知道,慕容唯在里面。
      天空的阴云渐渐散开了,柔和微弱的太阳光照下来,将朱色雕花木门晒得暖洋洋的。
      棠轼抬步,入屋。
      慕容唯半卧在榻上,手中端着一碗汤药,目光不同于往日,就像一个脱去了盔甲的将军正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女,却又在为边疆的战争而担忧。
      她虽然没有看他,这熟悉的气息,有岂是一时半刻能忘却的?她知道,他已进屋。
      “这下合了你的心愿吧。”她的声音带着点自嘲。
      “唯儿……别这样……”
      “我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慕容唯喝了一口汤药,依旧没有看他。
      “唯儿,原谅我吧……”他哀求。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潲儿呢?”慕容唯挑眉。
      棠轼沉没了好一会儿,才道:“她死了。”
      慕容唯捧着药的手突然一颤,洒出了几滴。她不想知道原因。“所以,就来找我做替身?”
      “唯儿……”他低低地唤她。
      慕容唯的眼神迷茫……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起。
      她突然心软了:“好吧,我原谅你……”
      ——

      这是一间金色的屋子,金色的地板,金色的墙壁,金色的冰箱电脑沙发……金色的阳光透过金色的薄纱窗帘,照耀得满屋梦幻。
      餐桌上趴着一个男人。他突然抬起头来。他记得,他想拥住慕容唯,可是慕容唯却突然消失了,他跌在了床上,再抬起头来,却已是这里。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呵,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啊。
      门突然被打开,慕容唯笑着跑进来,歪头把钥匙串在他面前晃晃,调皮道:“你看,我按上去了。”叮当直响的钥匙串上有一条由白玉柱子编成的坠子。
      棠轼略略失神。
      他搂住慕容唯,亲昵地浅吻她的头发,呢喃道:“唯儿,对不起……”声音很轻,轻到连他自己,也没有听清。
      窗外车水马龙,一如他现在思绪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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