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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人言4 ...

  •   次日一早,银钏收拾妥当,按赵宣的吩咐应付过了门上盘问,急急朝城北朱家走去。快至正月,街头各户商铺里已摆出许多年货,南来北往的客商沿路摆开阵势,各色食品、衣物、日杂用度,连带北地的骏马、南洋的珍玩纷纷展示出来,琳琅满目,一眼望去毫不比省城大街逊色。行人车马如流水,熙来攘往,一派和乐景象。

      银钏急着赶路,低头匆匆行至城北,转过街角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猝不及防中只发出一声轻呼,整个人便向后跌去,对面那人忙伸手一抓,握住她手腕,稳住了她身形。惊魂方定,银钏抬头一看,不觉眼前一花。面前立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肌肤白腻,蜂腰楚楚,一身水红冬衣整齐洁净。银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见她乌发如云,轻轻挽在鬓边,头插两枚玉簪。眉如描画,罥烟笼秀,眼若两汪秋水,澄澈流转,兼之瑶鼻端庄,朱唇潋滟,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更闻她身上一股飘飘渺渺的香味传来,清艳幽雅,与闺中常见的胭脂香粉全然不同。见银钏呆望不语,女子轻笑道:“姑娘不要紧吧?是我莽撞,赶着去市集售香,冲撞了姑娘,在此赔个不是。”言罢,低头施了个礼,转身往城中去了。银钏回过神来,见她手臂上挎了个篮子,料想里面就是要贩售的香料。原来是制香之人,难怪身上味道如此可人,只是,桂川县何时来了这么个美貌懂香料的姑娘?

      赶到朱家,已快正午。朱家世代扎根桂川县,虽不是什么富贵鼎盛人家,但朱先生报读诗书,开办私塾多年,教出了好些秀才举人,在城中颇有声望,因此日子过得也不错。此时朱先生去了陈家拜访,两进宅院里静悄悄的。朱菡萏将银钏让进房,听闻她来意,蹙眉苦思了一阵,摇头道:“这事好生为难……我已有一年多不曾出过城,哪有机会去招惹什么山精水魅呢?”

      “并非一定是野外精怪。”银钏将自己叔父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说道:“像我叔父便是在后园里遇到那黄皮的,我们当地还传说,即便是城中的猫狗也有可能成精作怪,一旦惹了它就要作祟弄人。我想啊,这东西或许本事不大,搞不出更多花样,只能如此借刀杀人。”

      菡萏点点头,又想了一阵,突然回忆起一事,拍手说道:“对了,对了,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那只獾!”

      今年桂川县比往年更早入冬,十一月十八日已降下了第一场雪,天色黑下去不久,朱家便紧闭大门,早早准备安歇了。朱家夫人去世已有三年,朱先生一直未续弦,去年起他身体便不大好,教学力不从心,因此闭了私塾,每日读书习字,与文人墨客交往,守着儿子女儿过活。朱菡萏作为家中独女,从小受父母宠爱,性子爽快大胆,不似一般闺中女儿柔弱。这天晚上无星无月,朱菡萏做了一阵女红便睡下,睡至半夜,迷糊间似乎听得远处有响动,一个激灵醒过来,低声唤外间小丫头,个个似乎都睡死了,毫无回应。她也不再唤,侧耳聆听了片刻,只觉响动时有时无,竟是从父亲书房方向传来的。菡萏仗着自己向来比别的女子有胆识些,轻轻披衣下床,也不拿灯烛,摸黑开了房门,蹑手蹑脚朝书房走去。

      轻车熟路摸到书房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细听,隐约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在门内响起,男女莫辩,口齿也不甚分明,大概能辨出几句“五花马,千金裘,呼而将出换美酒”,却说得怪腔怪调,再细听去,声音又变成了莫名的嘀咕,似乎话被塞在喉咙里讲不清了。

      菡萏心下有些怒,又有些好笑,关在书房里念诗,莫非还是个风雅贼子不成?决心看看是什么人在内作怪,她转身绕至另一边,轻轻开了侧门,走到外面,趴在书房西面的窗户前朝内看去。此时天上黑云渐散,月光朦胧散下来,照得四周影影绰绰,似有无数阴影在其间晃悠,纵然菡萏胆气壮,此时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更加小心谨慎。

      月光渐明,照得书房内的陈设一一显出轮廓,菡萏仔细看去,房内并无人,只有书房正中的桌上趴着个毛茸茸的东西,体型长圆,小耳尖嘴,拖着根尾巴,好似一只獾。这獾压在一本摊开的书上,嘴里怪声怪气念念有词。忽然,獾人立起来,一脚把刚压着的书本踢下地,跃上书架拖别的书。菡萏看地上已被它扔了好些书册,横七竖八,一片狼藉。想到父亲平日里爱书如命,对书房内一纸一册莫不是精心保存,如今被这畜生糟蹋,不由动了怒气,匆匆绕回屋内,拿上一把笤帚,推开书房大门。

      那獾又扔了一堆书,正背对房门趴着书架朝上张望,冷不防被人撞破,惊得毛都炸起来了。甫一回头,笤帚已拍到面前,忙矮身逃窜,一跃下了书桌,就要朝外跑。偏偏菡萏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平日爽快惯了,敢说敢打,见獾想逃,笤帚在地上一横便封住大门,断了去路。獾差点一头撞在笤帚柄上,看菡萏有备而来,忙转身高高蹦起,跳上书桌,顺着一溜书架斜着跑上去,想从上边突围。菡萏笤帚往书架上用力撞去,书架本就不大,受力之下摇晃起来,慌乱中獾奔跑不稳,手脚乱蹬,险些跌倒下来。见它仍在跑,菡萏又把笤帚往上一拨,照直朝獾脑袋拍去。獾来不及站稳,笤帚又至,忙用力一纵跳下了书架,在空中打个滚,狼狈落地。事发突然,獾慌乱中突围几次均未能跑脱。菡萏堵住了门,手中笤帚又长,处处占先,瞅着獾落地,手中笤帚一扔,把柄正好击在獾后腰上,打得獾下半身一顿,嘴里叽哇乱叫,却未曾停步,瘸着腿跃过门槛逃了出去。菡萏追出去一看,獾身影已在一丈开外,两晃间便没入墙根不见了。

      这一番打闹响动不小,家里人都醒了,纷纷披衣来看,见书房被翻得遍地狼藉,又忙着收拾,朱先生也跟着痛骂了两声,问菡萏可看清是何人捣乱。菡萏想起书房外听到的那似人言又似兽语的嘀咕,心觉有异,但父亲受圣人教诲多年,抱持 “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态度,对鬼神之说向来嗤之以鼻,此事仅有自己隐约听到,并无实证,还是不说的好。因此摇了摇头,只说是只野兽捣乱,玷污书斋,已被自己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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