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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堂西 ...

  •   第五章水堂西
      遂王宗懿的寝宫重光殿的侍从都起得极早,开始井然有序的忙碌。遂王很勤于早课,因此师傅杜光庭的身影一早便出现在重光殿了。金紫光禄大夫杜光庭是唐室的内供奉道士,又是著名的学者,入蜀后很得蜀主的器重,封为广成先生,由他辅佐宗懿,亦说明遂王离东宫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民间呈献祥瑞,何以即是帝王统治有方,于百姓有德?”宗懿提出了大胆的疑问。
      原来,此时武定州官员上报境内出现驺虞,《诗传》云:“驺虞,义兽,白虎黑文,不食生物,至德则出。”蜀主近臣枢密使唐袭以驺虞出现蜀国,请求皇帝加尊号,皇帝龙心大悦,只待择吉日拟定尊号以顺应民意。
      杜光庭没有正面回答:“道德经说:爱民治国,能无知乎。”
      “以德治民,应当怎么做?”宗懿对这位先生很信服。
      杜光庭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经国理身之妙,夫此道德二字者,宣道德生畜之源,莫过于此。”
      宗懿深以为然,接着问:“陛下向来明辨是非,怎会对阿谀之词来者不拒。”
      杜光庭半天也不作声,盯着他看,说:“陛下立国之后,渐喜歌功颂德,障翳内心,然陛下秉性清净,终不至迷失真道。”
      杜光庭再道:“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遂王殿下切记切记。”
      宗懿执弟子礼,深深作了个揖:“弟子定当谨遵先生之命。”
      杜光庭微微露出赞许之意,交代早课结束了,由内人送出重光殿。
      宗懿饮了一口宫人呈上的香茶,稍事休息了下,忽然想起几日未至延昌殿了。自从那日西球场之后,他隔几天总要去看望一次,有时环环指挥着宫伎载歌载舞,他悄悄伫立观看一会儿,不言不语自行离去,倘使裴娘有空弹奏一曲,便觉得乐不可言,无比受用。
      这一日天色晴朗,春光冉冉,远远就听得延昌殿曲音袅袅,原来是在演奏燕乐龟兹曲。裴娘演箜篌,韶郎吹笛,环环弹琵琶,沉醉其中的模样,十一郎宗衍扮作胡人,同舞伎们翩翩起舞,舞伎身着回鹘裙衣,露出雪肤玉颈,靥贴花钿,姿态妖娆,真个是天籁之音,天魔之舞。一曲舞姿,翠钿随裙袂飘舞,殿上洒下一地缤纷翠色。
      宗懿仿佛被拨动心弦一般,舞曲带给他的并非是只是感官的享受,而是近乎于感动,这种感觉很奇特,让他联想到神秘。他不欲惊动众人,轻轻退出了延昌殿。
      半晌,宗懿开口问随从的内人:“成都哪个店的花钿是最上等的?”
      “西井子口的胡商仓桥家,那是驰名已久的大商号。”内人很奇怪,遂王竟然会问起女人的饰物。
      次日黄昏,重光殿的张内宰提着朱漆如意盒来到延昌殿,此行专为裴女史送礼。既非时令赏赐,亦非论功行赏,引来宫人们的窃窃私语。裴娘打开如意盒,原来是上乘的花胜一盒,不禁心中一荡,遂王的心意已十分明了。她收起花胜,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一般,良久,发出轻轻太息。

      花谢花飞,转眼浣花节将至,裴娘情知皇帝赐宴,必要传教坊司宫伎歌舞助兴的,只须装作无意中问起韶郎便会知晓。果然,韶郎忙得不可开交,“四月十七,乃是吉日,诸事皆宜,皇帝陛下在宣华苑燕飨群臣。”
      四月十七日,天色晴晦不定,及午微微有些降雨。韦庄早早换上隆重的礼服,头戴玉冠,身着大袖紫袍,皮履,进宫赴宴。他不知所云地随群臣一起称颂了圣上,其间年轻气盛的中书令王宗佶似乎有意向枢密使唐袭挑衅,将唐袭讽刺了一番,皇帝的脸铁青着。然而韦庄此时一心只盼着天黑,余者一概不闻不问了。
      掌灯之后,韦庄见同僚都有些个醉态可鞠,趁着一班歌舞退下,亦起身随他们退出大殿。细雨沥沥,宫人行迹渐无,水堂一角已呈现眼前,水堂地处偏僻,本是夏日赏荷之处,如今时令尚早,几乎是被废弃着。
      韦庄见雨点丝丝如箭,有着愈下愈猛的势态,倒替裴娘担心起来。及进水堂,忐忑地推开水晶帘子,只见玉人早已经在此等候了。
      “阿裴。”韦庄喉咙哽得难受:“让你在宫里受委屈了。”
      裴娘早已盈盈下拜:“大人。”
      “让你随内宰进宫,我也悔之不迭。”韦庄恨恨说。
      “娘娘待我甚好,也长了些见识。”裴娘的回答四平八稳。
      “那日你双亲亡故,坐小轿进府,教你弹琴作词,只道便能厮混终身,不料如今咫尺天涯。”韦庄叹道。
      裴娘道:“大人对我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
      韦庄道:“我这番心思,原是早就要同你说,道你是明白的。我年纪大你许多,又算是长辈,只怕人说闲话。”
      裴娘低头不语,眼中莹莹泪光。
      “既是如此情况,还怕什么闲话,你同我各自去回复陛下和淑妃娘娘,我去求陛下赐归你,料想陛下会给个薄面于我。”
      裴娘重新拜下,许久,将头抬起来说道:“公主娘娘与我排演《蜀国弦》,云集教坊司能人,每有会意,便有精益求精之感,不忍错过此盛会。”
      韦庄愕然,庶几不敢相信:“阿裴,你是自愿入宫的?”
      裴娘不敢言语,点头而已。
      水堂之上,一阵难堪的寂静。夜莺“滴溜”一声,穿过水面而去。
      韦庄神思恍惚,忘记怎样回得府。天色已晚,阿袷还候着等消息,见大人从头到脚湿了个透,不禁惊呼起来。韦庄也不理人,自顾自走进卧房。突然想起裴娘深拜在地的神情,那神色却有几分熟悉。
      唐僖宗乾符五年,姑苏盘门外万年桥,残月如钩,沅娘凄楚地叮嘱再三:“中不中进士,都早些归来。”青年韦庄固然依依不舍,然神情自信是必中的,只待去长安便会杏榜提名。船一箭风快,终于对岸拂水飘绵消失在冥色中。
      只仿佛是须臾一梦般,竟然几十年过去了。韦庄默默提起笔,在铺好的纸上写下:
      别后只知相愧,泪珠难远寄,
      罗幕绣帏鸳被,旧欢如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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