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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站临岔口 ...

  •   “滴答…滴答…”不知在哪的水滴,不紧不慢地落下.弹在石头上,非常有节奏.这个轻微声音,是小衣在寂静中能感受到的唯一动静.石地冰冷,寒气穿透单衣,像在嚼骨头.全身的疼痛好像把身体都吃掉了,然后就丢入无尽的黑暗,让她分不清那似远似近的滴答声是水还是自己的血.
      恍惚中,小衣感觉自己被抱起,沉沉绵绵地向外走去.躺在这人怀里,终于感到暖和.她艰难地撑开眼睛.却已没有转头的力气.
      袖子……蓝色的……
      “小衣,我带你走……”是那个自己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声音.
      “皇……上,”泪水涌出,一点也不想再强撑.“皇上……”

      “皇上!”小衣猛地睁开眼睛,大叫着从昏睡中惊醒.接着伤痛从全身各地袭来,险些让她又一次痛昏.
      “对不起对不起!我动作太重了.”小童的脑袋探在眼前,挥着药瓶满脸歉意.
      “皇上呢……皇上呢”冷汗流进眼睛,小衣顾不得擦,沙哑着连声问道.
      小童担忧地摸在小衣的额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问你皇上呢!她在哪”小衣焦躁地将小童的手甩开,不小心牵动伤口,痛得只能咬牙.
      “她不在这啊……你从天牢放出来后已经昏迷两天,朱大人今天醒了.她其实没伤到要害,不过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太医劝皇上暂不要去探视.皇上守了一会,就回宫休息了.你别想这个……小衣,”小童吞吞吐吐,好像有话不敢说.“太医说,你的腿……”
      啊!听小童这么说,小衣心里一顿,提起醒来.她习武之人,知道伤上加伤的后果.赶紧移动伤腿.一阵剧痛,居然动弹不得.“我腿怎么了,童你说啊!”
      小童抱住小衣,紧紧贴在怀里.满面泪水还死压出平静声调:“太医说,伤好后,能走能站,都没事的.只是……怕是不能再习武了.”小衣在受刑时,本就有伤的膝骨被彻底打裂,又耽误了医治,能不留下残疾就算万幸.一身好武功.算是废了.
      废了.小衣呆呆地想着这两个字.小童的话,压过所有疼痛,如雷轰顶,炸得脑中一片空白:腿废了……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午当头,日晷投下了最短的那根阴影.这本是太医叮嘱休息的时辰,萧言却难得宁静.勤政殿后的暖阁正上演着一哭二闹.
      “皇上,我求您.您去看看小衣吧!她的腿……”哭声听起来极为刺耳.萧言抱着紫砂茶壶,摩擦壶边,紧皱眉头,避开小童的目光:“太医怎么说”
      “吸溜.”抬起袖子,小童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抹掉.抽嗒嗒地道:“膝骨断裂,痊愈后若只是走路,还没有大碍.但习武是万万不能了.”
      听罢,萧言捧着茶壶的双手轻微颤了一下,动作太小,连跪在身前的小童都没有发觉.
      “您就去看看她吧,一眼,就一眼.”小童竖起食指.摆在自己脸前左右地晃.她已经从恳求转为哀求.希望能打动眼前紧盯茶壶,假意对茶产生浓厚兴趣的皇上.
      “咕噜.”似乎要证实自己真的有兴趣,萧言捧起茶壶喝了一大口.咽下时,才发现茶水还是很烫,赶紧猛吸凉气.这一咽一吸差点呛着.“咳咳……恩科新晋马上就要到了,你让我歇会行不行”萧言满脸写着不耐烦,还有疲惫和无奈.语气却是商量的.
      “您答应我,我就不说了,马上滚出去.”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啊你!”
      “就当我是胡搅蛮缠吧,您只要去看她,怎么罚我都行.每夜掌灯换烛半年……一年都行!”
      “你……”小童在萧言面前,还算谨言慎行.所以较少犯错.这次她宁愿自领责罚,就是为让萧言去探望在家养伤的姐妹.正当萧言被她缠得无话可说时,博学鸿司副监司在阁外禀报,恩科新晋已经到了.
      萧言终于找到台阶,大松口气.表面还十分义正言辞:“别再说了,给我到一边好好站着.”
      见萧言有正事要办,小童倒没有再纠缠.立即擦净眼泪起身,两眼通红地站在阁角.

      博学鸿司的副监司进阁行礼后,将他们拟定的恩科头甲十名名册呈给萧言.萧言放下茶壶,折展开名册,将那十个名字简介略略览过.不禁有些好奇:“第三名尉羽.前十名只有这一名女子”
      “是,此次题目是关于御城抗战.女子队战事研习较少,应试时胸无成竹,难以脱颖而出.”对于这位尉羽,副监司颇感兴趣.“每次科考,总会有独特不凡的人才出现,这次似乎尉羽就是.文章道理通透,观点周全.虽为女子,行笔气势更胜男子.虽然偶显稚嫩.但能使人读过热血如沸,犹闻战鼓.最值得一提的是,她未满十五.还是一个孤儿.”
      听完副监司一连串的赞美.萧言并不像他那么兴奋,反而疑惑起来:“孤儿那她怎么能得到这么好的学业修习”
      “她并非生来就是孤儿.父亲原是杭苏的商人.四年前她全家人出游,遇马车相撞之祸.只幸存她一人.所幸父母留有产业,又有忠心老仆帮衬,这才得以完成学业.她的文笔见解可排第二.可惜文中有一小段,不成通句,令人不解.因而降为第三.”副监司这番话,说得自己有点不踏实.这次恩科,一是时间紧急,二为广募人才.考生来例家世都只是略查.实在不比正规科考那么通透.不过皇上既然问了,还是要答得坦然.
      这样看来,尉羽的身世让人唏嘘.本来接见新晋的顺序是从第十名开始.但这位少年考生如此优秀,想让萧言破次例.“朕要先见她,宣她去前殿……”萧言刚起身,可能动作过快,一阵晕眩.她赶紧坐下,改口道:“算了,朕不想动了.就在这吧.把她考卷留下,朕先看看.”
      “皇上,”副监司有点吞吐,不好意思地说:“当年车马之祸,尉羽也受其创,相貌有所伤,您……”
      “放心吧,”他还没有说完,萧言已明白他的意思,打断他道:“朕不会被吓到,也不会以貌取人.更不会伤害她文人尊严.”

      副监司带着新晋第三名尉羽进阁时,萧言刚刚把她的文章看完.“学生尉羽参见皇上.”
      萧言还没抬头,听尉羽话声清稚,果然是豆蔻年华.萧言放下手中文章.仔细端详.她已经礼毕,垂手而立.萧言见她还是少女身型,已经亭亭大方,必定是有良好的家教,心里有了两分喜欢.可再看两眼,又觉得有些不谐.尉羽穿的衣袍颜色过于素淡,腰里还系着管大毛笔.虽说历来考试用笔都由学生自备,可以用自己顺手的毛笔答卷.可这支毛笔也太大了,是普通毛笔的三四倍之大.看来她真像副监司所说,是个独特不凡的少年.萧言顿时来了兴致,让尉羽抬头相见.
      尉羽得令,缓缓抬头.看清了她的容貌,萧言脸上一切如常,心里还是冷不丁大跳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副监司要特意提醒.一条粗疤蜿蜒在尉羽脸上,从眼角到嘴角.斜斜地把脸一分为二.萧言赶紧转开视线,拿话寒暄:“朕得闻你身世坎坷,还能有如此成绩.你让朕佩服.”
      “学生世居杭苏,十年寒窗,只为有朝能北上面君为朝廷效力.今终于得见王城恢宏.皇上英姿.学生心愿已了.”尉羽一番谦让,倒没有一般人的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萧言捧起茶壶,倚在倚上,好让自己看起来随意点:“第一次来王城啊.你们行程够快的,啊,大概是今年没有从昌州来的贡车.不用占道等待.”
      “回皇上,倒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从中汉道入王城.没有走贡车走的午川道.只是一路上快马加鞭,没有耽搁.”如此解释,萧言颔首.站在后面没有说话的小童像听见什么奇怪的事情,突然扬头.神色复杂地盯住尉羽.
      “你的文章中,有一小节词不连句,以你之才,应该不是笔误吧.有何解释”
      “皇上,”尉羽跪下,匍匐拜禀:“事关当权,学生有难言之隐,斗胆请您摒退左右.”
      事关当权?难道她说的是权臣党派之争这是萧言最想听到的.她微一思忖,便让副监司他们退下.小童走到门口,侧头望去,正好与萧言对视.小童眼神意味深长,明显有示意.萧言被她深深看这一眼.淡定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待人退尽,萧言说道:“现在只有你和朕两人.从你口出,至我耳入.但说无妨.”
      尉羽站起,躬身而答:“御林军防而不攻,汉水以南半壁江山沦陷就在旦夕.或说不善水战,或说难服气候.其实真正缺的,是御江擂鼓之人.朝廷不下决心,御林不敢渡江.现在危机看似是外患,真正严重的却是内忧.学生不敢写明,担心此卷未见皇上就已被扣,只能用暗语留于卷上.请允我上前,为皇上标明.”
      萧言单手抚额,没有答话.尉羽躬着身子已觉得酸痛.第一滴冷汗刚冒出来.就听得萧言一笑:“你上前来.”
      “是.”尉羽缓缓向萧言走去,边走边解下腰中毛笔.萧言手托茶壶,又看那段所谓“暗语”兴致盎然.连尉羽呼吸渐渐急促都没有发觉.尉羽站在书案前,那只大毛笔已经握在手里,她捏笔蘸墨,向卷上点去:“皇上,您看这里……”萧言顺着笔迹看去.就在萧言低头时,尉羽瞬间提笔,捏住角质笔杆大力旋开.笔头立落,从笔杆里吐出暗绿色的尖刃.可能因为紧张捏笔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用左手握稳右手手腕,尽全力向萧言后颈扎去.
      “啪.”刃尖还在半空就扎不下去.萧言像早就察觉,竟连头也没抬,随便抬手,就把尉羽的手臂挡得不能再下分毫.尉羽万没料到萧言反应如此之快,见一击不中,大骇失色,扬手还要再刺.萧言右手两指弹在尉羽手腕,登时就把她兵刃打落在地.左手将茶壶里的茶水泼出,浇在她脸上.尉羽毫无经验,立马用手去抹.趁此时机,小童扑进阁内,干净利落利落地“咔嚓”一声,将尉羽右手拧脱了臼.紧接着,伴着惨叫声按住脑袋,把她压在地上.
      有几滴茶水,溅在尉羽兵刃上,发出刺耳的兹鸣.显然是淬过剧毒.尉羽拼命地抬头,怨毒地死盯萧言.她没想到萧言武功竟然这么高,精心准备却连她衣袍都没有划破.剧痛和懊悔让尉羽脸色惨白.泼在她脸上的茶水很是奇怪,小童看出不对,一手揪掉她脸上乾坤.伪装去掉,原来是个很清丽的姑娘.
      萧言走下书案,小心地捡起毛笔细看.这是一支设计很巧妙的暗器.兵刃嵌在笔管内,所以绝难发现.丢下毛笔,萧言把那份文卷掷在尉羽面前,平静说道:“看来除去性别,其他都是伪造.说吧,说该说的一切.”
      尉羽长叹,赫然惨笑:“呵呵,天道不公啊.你不招报应,我却要死了.还猜不到我是谁吗,你不是一直想抓我吗.我是尉迟芜的妹妹尉迟翎.”话说芜被赐死后,萧言的确派人暗访想查出芜的家人所在.她的用意自然是要保护照顾她们.可是外人看来,就是恰恰相反.芜的部下和江湖关系探听到了消息.护着小翎和崔夫人东躲西藏.所以萧言怎么也找不到她们.小翎安顿好了母亲,一心想为姐报仇.借这次恩科之机.学南方口音伪造籍贯隐藏身份.为了不让太学的官员认出自己,还乔装打扮改变容貌.其实,她只需划破萧言的皮肤,毒药便能要命.可是事与愿违.她不知道,虽然没伤到萧言皮肉.她却把那把兵器,扎进了萧言心中最痛的伤口里.

      萧言沉默片刻,蹲下身拉起小翎的胳臂,又是“咔嚓”一声,应声复位.小翎年纪尚小,忍痛不住.大喊大叫中却发现胳膊能动了.她以为萧言故意羞辱她,气得咬牙:“你不必好心,我能坚持到法场.”小翎见萧言呆呆看着自己,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皱眉说道:“你还想什么,刺杀皇帝,凌迟处死.株连全族.只不过姐姐已死,我的亲人只剩下我母亲.她风烛残年,对你没有任何威胁,请你放她一马.不过你就算要找她也是极难的……”小翎还想说下去,被萧言打断.“你是她妹妹,为什么和她一点也不像?”
      突然起来这样一个问题,让小翎险些噎住.回过神后,冷冷答道:“姐姐像父亲,我像我娘.”
      事情到这里,萧言已经明白.她无声叹息,对小翎说道:“你要杀我为姐姐报仇.成不成功你都要死.你忍心丢下你娘一个人?”
      小翎又是一愣,她自诩聪明.可萧言的问题她总是料不到.心里更觉愤恨.不过萧言的话触动了她伤心处,鼻子酸楚,差点落下泪:“自私如你,也会想到这个?我也想让姐姐安静地走.我不想让她在九泉下看见我也跟去,她会怪我留母亲一人在世,无人赡养.可是……”小翎双眼通红地盯着萧言,满是怨恨:“姐姐功高盖主被你猜忌迫害,她的怨恨无法平息.我多年苦读,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站在映满朝阳的大殿上为你出谋划策!你把我的梦打碎了,我的怨恨也无法平息!你要杀便杀,废什么话!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啪!”耳光挥过.小童轻叫一声皇上似在劝解.萧言指着捂住脸泪水涟涟的小翎,大怒骂道:“明明是为了自己的怨恨,却口口声声说为姐姐报仇.你这样送死,你姐姐会开心吗.不继承姐姐意志,糟蹋生命,是为不义.母亲在世,不侍奉养,是为不孝.不义不孝之人.有什么面目来谈天道!”在萧言的痛骂下,小翎脸羞得通红.愧愤交加下,她没能看到萧言眼中的痛苦.
      “没错,尉迟芜立了大功.我看着碍眼,将她赐死.天下皆知!你们又奈我何!我就算不杀你,你也是永世看不到我得到报应.”
      “昏君!你若不杀我,我必然能看到你的不得善终!”小翎怒不可竭.话语中已没了文绉.
      “好,我便不杀你!希望你有命等到倾天下的那日!”萧言下令,两个亲卫应是而入,将小翎押下.小童已不记得先前要求的事情,满心只想安慰萧言:“皇上,她还不懂事,别跟她生气.”萧言摇摇头,疲惫地道:“我怎么会跟她生气.这样她应该不会寻死.给她安排单独的牢房.纸笔书本,她若要便给她.静下来多读读书,养养心性,也是好的.对外就说,新晋尉羽不懂规矩,顶撞了我.略施惩诫.”说着不会生气,可想起小翎那番话,萧言还是忍不住长叹:你说得对,我的确自私.我宁愿是你姐姐失去我,我也不想是我失去她.
      小童领命,萧言转过身夸奖她:“不愧是我的贴身侍卫,反应很快.你怎么知道她有猫腻”
      “当她说他们走的是中汉道,不是午川道,我就觉得奇怪.皇上您当时只说到昌州的贡车,没说贡车是走哪条道.贡车是快到王城时才分到午川道入城.不是久居王城不可能知道这个.而她说她是第一次到王城,显然是在撒谎.后来她又要你摒退左右,我几乎肯定……皇上?皇上!”
      小童急喊,没能把皇上的神唤回.萧言呆立在那,嘴唇颤抖,若无旁人地自语:“原来是这个……对啊,我没说啊,她怎么会知道!不不,我记错了,肯定是我记错了!”萧言抱住脑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小童不知萧言在说什么,担心而又惶恐地抱紧她.
      萧言双眉快皱到一起,看起来痛苦极了.她扯住小童衣襟反反复复说同一句话:“小童……肯定是我记错了,肯定是我记错了!”

      月高星稀,晚风吹过,让孙老打了个好大的冷战.山里总是特别得冷.他裹了裹衣服,提起竹篓加快脚步向山凹茅屋赶去.这冬日渐深,能用来调理的苦叶越来越不好采.孙老忧在心里,愁上眉头.
      到了屋前,孙老先喊一声:“回来了.”然后放下手中的竹篓,从身上摸出把长铜钥匙,就着月光打开木门上的大锁.即如此,屋里应该有人,那锁门是为何看孙老费力地解开这把繁复大锁时无奈的表情便能明白.病人不老实医治,医生只能出此下策.
      终于推开房门,孙老边往里走,边和病人说话:“今天好些没和昨天比……啊!”孙老惊叫,丢下竹篓,跨进屋里.“人呢”孙老自问,却没有答话.四下张望,可屋子家徒四壁,哪有可藏的地方.就是没人.孙老赶紧跑出茅屋,半山月色,不见半个人影.他抬头看看大开的竹窗.顿时明白过来.“这孩子……”他泄气地坐在地上,不住地摇头.原来昨天她走路都走不稳的虚弱样子竟是装出来的.
      “这孩子,装的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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