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弑》何乐儿

6、雪姬•千年

　　巫女•幻雪

　　女子苍白修长的手指握住祭坛上的高脚金杯，她冷冷注视杯里褐红的液体，脸上表情淡漠。
　　等了片刻，一位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慢慢走近她，用低沉喑哑的声音问：“怎么了？你在犹豫什么？”
　　女子闻言，手指一抖，怀里的液体也随之晃动。
　　“作为下一任的巫女，你应该早就有思想准备。”老人费劲的抬头看她，满布皱纹的脸在阳光下如刀刻般深切。
　　“巫女，不是谁来做都可以吗？”女子开口，声音冰冷。
　　“事到如今已不能改变，你还不喝吗？”
　　女子看她，又看看手里的杯子。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她笑，烈日的阳光在她脸上折射出耀眼的白光，风渐起。
　　“你……”老人皱眉：“莫要说笑！”
　　女子放下杯子，秀眉一挑：“说笑？巫女，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
　　老人不语，睁大浑浊的双眼直直盯着她。
　　“巫女，我决定不当这个‘巫女’了。”女子转身便走，雪白的长裙在风中微微飘动。
　　“幻雪！”老人急急叫她：“你离不开这里的！这里已经……”
　　女子并未走远，她回头，冷笑：“这里怎么了？你是说这祭台下正有十万人正注视着我吗？不管有多少人，都动不了我分毫！”
　　她说完便掀起了一阵狂风，转眼间漫天风雪，北风呼啸。
　　老人“啊”地尖叫，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幻雪的背影，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老人的声音在风中破碎：“你不是人？！”
　　“人？”幻雪的笑声如利箭贯穿老人的身体：“什么‘人’？你以为我是你们这些无用的人类吗？你既然身为巫女，应该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我……”老人语结：“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可能……”
　　“当然，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幻雪嗤笑：“再见了，巫女。”
　　然后风雪骤停，只剩偌大的祭台上，一位蜷缩在地的白发老人。

　　“云儿，云儿你在哪？”薄雾缭绕的东方天界，白衣女子穿梭其中，不住地唤着一个名字。
　　“云儿，别躲了，快出来……”女子仍在呼唤，渐渐显得焦急。
　　“幻雪大人，云大人他……”一旁的仙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女子的声音刹时冰冷：“出了什么事？”
　　“不……其实也……”仙子急忙摇头：“只是云大人，他……”
　　“生气了？”女子轻笑：“是吧？”
　　仙子点头。
　　“他说了什么？”
　　“云大人他、他说雪姬大人都不理他，所以……所以他去了南天。”仙子小心地答。
　　“南天？”女子挑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在您刚去人间界时……”
　　女子挥袖，顿时雪花漫天。

　　天空界很平静，雪姬想，至少是现在。
　　她从东天来到南天，一路上小仙子看到她，都自动退让到一旁。在他们眼里，恐怕只有北天护法是最冰冷、最难以接近的。
　　雪姬银色的长发和白色的长裙在雾中飞舞，渐渐听到了南天护法所弹奏的琴声，她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温暖的南天，斑斓的南天，和北天真是两个世界。怨不得仙子们都愿在南天待着，世代承袭的南天护法都具有温婉而高尚的气质，连同她所弹奏的“天曲”，都是这个天空界绝无仅有的美乐。
　　站在天弦殿下，雪姬抬脚踏上玉阶。
　　琴声停止，出来迎接她的，是西天护法。
　　“樱珞，你怎么也来了？”看到她，雪姬淡问。
　　“云儿正在闹脾气呢！说是雪姬不理他了，他也不想回东天了。”美丽的女子捂嘴轻笑：“真是的，没想到云儿那孩子那么缠你，连我都有些嫉妒了呢！”
　　“你该回西天了。”从她身旁走过，雪姬的声音冷冷响起。
　　“那我回去喽！雪姬，你要好好哄他哦！”女子头也不回跑下台阶，粉色的身影眨眼消失。
　　“云儿。”进入天弦殿内，雪姬唤道。
　　五彩的光芒闪现，南天护法抱着金色的七弦琴站到了她的面前。
　　“人间界的事已经结束了吗？”她笑问。
　　“还没。”雪姬答：“知道云儿又胡闹了，所以回来了。”
　　“他只是太想你了。”南天护法怀中的琴消失，她笑盈盈地指了指大殿深处：“他就在里面，说什么也不肯出来，怕你责骂他。”
　　“既然如此就不要擅自离开东天。”雪姬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好了，云儿，我来接你了，别躲了，出来吧。”
　　没有声音，原先还在殿内哭闹的小孩现在却已睡着。
　　雪姬从软榻上抱起一位不过五、六岁的男孩，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男孩睁眼，立刻紧张地要从她的怀里挣脱。
　　“我都来了还怕什么？”雪姬抱紧他：“以后不许再胡闹了，如天还有南天的事要管，没工夫哄你。”
　　男孩闻言，一脸委屈。
　　“没事的，雪姬，你不要怪云儿，是我让他过来的。”温柔的南天护法替男孩辩解：“你不在的时候我怕他会无聊，所以就让他过来找我，云儿很乖的。”
　　“好了，如天，我这就带他回去。”雪姬转身向殿外走去，男孩趴在她的肩上，对如天眨眼。
　　如天微笑着朝他挥手，直至北天护法所带来的寒气在天弦殿内完全消散，她才重又召唤出七弦琴，继续弹奏刚才未完的乐曲。

　　雪姬抱着男孩回到东天的轮回殿，守在殿中的仙子立刻上前迎接他们的主人。
　　“雪姬……”男孩退下仙子，站在地上仰头拉拉她的袖子，略带不安地问：“你又要回去吗？不去行吗？”
　　“我很快就回来，你就乖乖在殿里等着。”冰冷的北天护法俯下身，握住他的手道：“人间界马上就要有一场大乱，我奉神的旨意前去阻止，你要听话！”
　　“可是……”男孩皱眉：“樱珞或是如天都可以去啊，为什么非得你……”
　　“因为这是只传给我的旨意，云儿，在天空界待得太久了，我想去人间界透口气。”雪姬以一指压住他的唇：“好了，云儿，我该走了，你在殿中等我回来，知道了吗？”
　　男孩极不情愿的点点头。
　　雪姬轻笑，起身离开。
　　殿中寒气未散，殿外就传来了西天护法放肆的笑声。
　　男孩快步跑向门口，和刚跨进门的粉裙女子相撞。
　　“你跑什么呀？我认得进来的路！”女子把就要摔倒的男孩拉起，顺势揽到怀中。
　　“雪姬已经走了吗？”樱珞环顾四周，抱着男孩走入殿内。
　　“嗯。”男孩点头应。
　　“呀，真是的，本来还想来和雪姬商量由我去呢！”樱珞一脸遗憾，不住摇头：“在这天空界待久了实在太没意思，怪不得雪姬要去人间界呢！”
　　“人间界……有那么好吗？”
　　“至少比这里有意思。”樱珞笑，抱着他在殿中旋转，笑声扩散，传遍东天。
　　南天护法停下弹奏，缓步走出天弦殿。
　　她怀抱着金色的七弦琴，目光深沉地望着东天的方向。
　　许久，她才悠悠一叹：“樱珞，樱珞……”
　　整个南天都沉浸在她的叹息中。

　　“神女，神女！请救救我们一族吧！”白发苍苍的巫女伏在白衣女子的脚边，悲凉而恳切地求道。
　　人类。女子想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西方天空上那一片遮天盖日的黑色阴影，忽然一笑：“本来你们的命运就与我无关，只不过是闲来无事……但，还是要奉旨救你们，否则人类就灭亡了。”
　　每听她说出一字，巫女就忍不住哆嗦。直到最后听她说出“灭亡”两字，巫女惊恐地抬头，浑浊的双眼刹时布满了血丝。
　　“神、神女……”巫女抖抖索索地唤她。
　　“我不是什么‘神女’。”白衣女子好笑的看她：“我是北天护法，天空界的北方守护者——幻雪。你，听清楚了吗？”
　　“是、是，听清楚了，幻雪大人……”巫女连连点头。
　　女子移步走向祭台边缘，凝望着西方的天空若有所思。
　　那里是樱珞所守护的西方天界，什么时候竟出现了这些妖魔？神的旨意直接传给了她，要她来下界拯救这些仍未开化的人类。如天应该知道，那樱珞又如何不晓得？东天护法年纪尚小，不知此事的严重性也就算了，但樱珞怎能擅离职守——就算是因为云儿闹脾气，但既然有如天在，她不去也行。
　　正在深思时，冷不防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幻雪大人，祭祀的童男童女都已准备好，请问……”
　　“‘祭祀’？”幻雪转身，“什么祭祀？”
　　“就是献给天神以保我族永世长存的祭品啊……”巫女解释。
　　“‘献给天神’？”幻雪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讽笑：“从什么时候开始献的？”
　　“这个……”巫女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思索半天后犹豫地答：“这个应该是从几百年前开始的吧，最先代的巫女能与天神交流，那时发生了洪灾，巫女接到旨意，说是天神愤怒，要三百童男童女的血。然后几乎每次只要关系到我族的存亡，都会遵照先代巫女的圣令，在这祭台上进行祭天仪式……”
　　巫女说完，忽然感到面前这位女子身上的冰寒比刚才更为浓烈，她跪伏在她脚边，把额头抵在地面，但不一会她就忍受不了地面的寒气，稍稍抬起头。
　　“那为什么我没收到这些童子的‘血’？”幻雪叱问。
　　“啊，这……”巫女的身体再次颤抖，“童子的确都在这祭台上被活祭，理应‘送’到天神那去了啊……”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天神’了？”幻雪抬高声音，寒风在她身边渐起。
　　“不、不！请幻雪大人恕罪，老身不是这个意思！”巫女跪着往后挪了挪，“老身这就为幻雪大人献上童……”
　　“愚昧之至！”幻雪狠狠打断她的话，“天神从不需要你们这些人类的‘血’！更没有哪个人类能与天神直接对话，更别提领受‘神旨’一事！真是荒谬至极！”
　　“啊！”年迈的巫女低呼，抽动着脸部肌肉，慌乱地抬头看她。
　　“人类……”幻雪似在感叹，转身重新看向西方的天空，那片乌云似的阴影已比先前接近，隐隐能听到翅膀煽动风所发出的鼓噪声。
　　没想到竟聚集了这么多的妖魔，若是没有天界的守护者下来，恐怕人间界就会被这群妖魔所吞噬。
　　愚昧的人类，竟然会相信有人能与天神沟通，并且还一直深信至今。即使没有这些妖魔侵袭，恐怕人类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因自己的无知而灭亡。
　　多想已无益，北天护法口唇翕动，念起了复杂难懂的咒语。
　　顿时漫天风雪扑卷而来，夹杂着呼啸的北风从天空掠过，急速驶向那片同样也是快速接近的阴影。
　　年迈的巫女睁大双眼，看着这生或是来生都不可能再见到的壮阔景象，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暴风雪阻止了那片阴影的前进，渐渐有声音传入巫女的耳朵，那是巨大沉重的冰块从天上落地后，所发出的清脆而又震撼的碎裂声。
　　虽然相隔很远，但巫女还是能感觉到从那里的地面所传到祭台这的沉闷震动。巫女的喉咙滚动，她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更加努力想要看清那里所发生的事。
　　雪姬纵身从百丈高的祭台跳下，巫女再次发出骇人的惊叫。
　　“幻雪大人！”巫女慌忙跪着移到祭台边缘，扯着嗓子喊：“幻雪大人！”
　　然而幻雪已听不到她的呼喊，她站在万丈的高空，冷视迎面而来的妖魔。
　　“何人阻路？”领头的妖魔怒喝：“刚才就是你杀了我那些部下？”
　　没有回答，眼前独然而立的白衣女子周身散发着阴冷的寒气，首领大怒，抬手就要发令——然，却在瞬间僵硬。
　　“你是……”首领仿佛被人抽去了生气，呆滞地望着她。
　　一旁小妖也感到不对，纷纷后退。
　　“天界的北天护法？你是幻雪？！”首领惊问，答案却是早已肯定。
　　“从这里，再往前一步，全灭。”幻雪不容置疑的冰冷语气让首领打了个寒战。
　　“可……天界为什么要插手我们与人类的事？是那些人类先挑起这次战争，是他们先杀……”
　　“住口！最后一遍，退还是不退？”幻雪打断他，再次沉声道。
　　首领沉默，两人僵持。
　　北风刮起，吹散幻雪银色的长发，空气冷冽。
　　“撤退！”首领一声令下，小妖立刻掉头朝来时的方向飞去。
　　直至他们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西方尽头，幻雪才停下这疯狂呼啸的北风。

　　回到祭台，巫女仍跪在那望着西方发呆。
　　“这次的事到此为止。”幻雪走到祭坛前，端起祭台上放着的高脚金杯，仰头一气喝下里面褐色的液体。
　　巫女不解，却又不敢问。
　　地面慢慢渗出鲜艳的红色液体，巫女黑色的长袍被这些液体浸透，当她发现这些是什么时，浑浊的双眼里透出从未有过的惊骇。
　　“这些新艳的童子血，我收下了。”幻雪召唤风雪，将地面不断渗出的鲜红液体全部吸到一个发光的白色球体里。
　　鲜红的血液不断被吸入，却不见它有何变化。只是它所发出的光比先前更加耀眼，雪亮的光芒刺痛巫女的眼，她急忙用手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好奇，从指缝间窥视。
　　眨眼间白色球体消失，巫女松开手，发现地面已恢复了先前的颜色。
　　“竟然这么多……”女子冷漠的脸上现出些许惊讶之色，她转向巫女，语气明显不悦：“这荒谬的制度从现在起废除，天神不需要你们这些无用人类的血！”
　　巫女舔舔干裂的嘴唇，连连点头：“是、是，幻雪大人！老身这就回去和族人传达您的旨意！”
　　“还有。”幻雪把手中的金杯丢到她跟前，冷声道：“这百兽之王的血并不能让一个女人成为巫女，更不可能赐予你们神力，听清楚了吗？”
　　巫女慌忙捡起金杯揣到怀里，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老身记住了！老身一定会向族人传达！还请幻雪大人再赐教！”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巫女慢慢抬头。
　　残阳如血，偌大的祭台上，再不见那位冰寒的女子。

　　毁灭•樱珞

　　“放他们回去，不怕他们再来攻击人类吗？”天弦殿内，南天护法轻问。
　　“我只是遵奉神的旨意行事，其它的，不归我管。”北天护法一如既往的冷漠。
　　“雪姬，我担心……”温婉的黑发女子望向天弦殿外，语气担忧：“这次的事，绝不是偶然。妖魔出没的西方确实不好守，但也不至于……”
　　雪姬抬手阻止她，南天护法摇摇头，继续道：“你也知道樱珞，她和其他的护法不太一样，她虽然是由我守护而大，但她在北天的时间比在南天的时间还要多，我……”
　　“你怕她会背叛这个天空界吗？”雪姬一语道破。
　　如天脸色微变，轻轻点头。
　　“她不过就是个西方守护者罢了，这个天空界不是只凭她的力量就可以轻易改变的。”雪姬嗤笑：“即使她现在的力量远远超过以往的西天护法，但她还未成熟。”
　　“那……等她成熟了以后呢？”如天紧问。
　　雪姬不答，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缓缓吐出一字：“灭。”
　　如天皱眉，雪姬所谓的“灭”字，即是……
　　“我能毁了西天护法。”北天护法起身离开，她的话凝结在天弦殿内，封住一切涌动的空气。

　　雪姬不在北天。银发的男孩独自徘徊在雪花遍布的北天，冻得脸颊通红。
　　天冰池的寒气渗入下界，人间界的冬天冷得失去感觉。男孩从冰树上摘下一片雪花，六角的花瓣刚到手心即刻融化。
　　男孩还没有属于他的名字，他被雪姬唤“云儿”，而那只不过只一个方便的称呼罢了。他即将成为东天护法，他该有一个属于他的名字。
　　他沿着天冰池行走，下界的景象倒映天冰池上如镜子一样清晰，他甚至看到那些穿着厚重雪衣的人类，正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蹒跚而行。他忽然笑出声，因那些无力的人类而感到自豪。
　　西天护法也在注视着下界，她知道男孩走近，笑着转向他，看他无知觉地撞上自己。
　　男孩跌坐到地上，寒气入骨，他急忙跳起。
　　“樱珞？”他并不恼，由吃惊转为兴奋：“你怎么也来了？是雪姬回来了吗？”
　　“她就在南天。”樱珞笑：“马上就会回来了。”
　　“是吗？太好了！我正闲着无聊呢！”男孩高兴得拍手，一时忘形，脚下一滑跌入天冰池内。
　　樱珞忙伸手拉他，却不想自己也随他滑入天冰池。
　　“好冷……”男孩抱着身体瑟瑟发抖，刚站起就迫不及待跳出天冰池。
　　“樱珞，你不上来吗？”看到樱珞仍坐在天冰池上，男孩诧异：“太冷了！樱珞，你快上来！”
　　樱珞翻身跪到冰面上，丝丝寒气侵入她的身体，她却在开怀大笑。‘
　　“人间界，暴风雪，冬天！真是太棒了！哈哈！”
　　男孩有些害怕，连忙再催促：“樱珞你快上来啊！天冰池现在是最冷的时候，你不要再待在里面了！樱珞……”
　　樱珞转头，一脸冰霜。
　　“云儿，你看下界的人类，多么没用！”她笑，牵动脸上的冰碎裂。
　　男孩倒退一步，惊得睁大双眼。
　　“我是多么羡慕你能由雪姬守护！我太喜欢这个北天了，和温暖的南天相比，还是这里更适合我。”樱珞伸手摸自己的脸，“你看，这冰，多么圣洁，多么纯粹。”
　　“樱珞，你……没事吧？”男孩小心地问。
　　樱珞站起，抖落身上的碎冰，踏出天冰池。
　　粉色的长裙舞动，樱珞蹲下身看着男孩，冰冷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她的声音透着寒气：“云儿，快些长大，然后，这个天空界的四名守护者就都齐了。”
　　男孩莫名的皱眉，却没有发问。
　　“我该回去了，雪姬就要回来。”说完樱珞便站起，粉色的身影和北天刮过的风一起消失。
　　男孩站在原地，有些僵硬的摸自己的脸。
　　她的手，竟比北天护法还要冰冷！

　　樱珞站在祭台上，一旁身着月牙色袍服的少女手垂手站立，在风中静静注视着樱珞孤傲的背影。
　　“雪姬啊，你真的是太不了解人类了，没有神作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又如何能活到现在？更何况你出现后，他们就更加坚信神的存在，也更加崇拜、敬畏天神。北天护法啊，你的萧冷正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所追寻的神迹。”风中的樱珞森然一笑，转身吩咐少女：“传下旨意，让他们在天明前都不要睡觉，加强守位。”
　　“是。”少女应，朝祭台的西边走去。
　　暗夜的星，格外明亮。
　　西天护法奉旨前来静观这片蛮荒大陆上的最初人类，文明即将泯灭，而新的生命正要诞生。西天护法似叹息的声音被风吹散，一直遥遥传入北天。
　　北天护法站在天冰池前，冷笑的看着池中倒影的人。
　　“那不是樱珞吗？”站在身旁的男孩指着池中之人道。
　　“是呀，伟大的西天护法。”雪姬嗤笑。
　　“人间界的任务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她怎么还去？”男孩不解。
　　“只是站在一旁看人类如何毁灭罢了。”雪姬话落，男孩更加不解。
　　“为什么啊？他们现在不是对神更加崇敬了吗？他们灭亡的话，那这个人间界以后由谁来主宰啊？”
　　“新的人类。也只有新的人类，才能在这个人间界继续生存。”雪姬踏入天冰池，樱珞的映像消失，池面重新恢复雪白。
　　“雪姬，已经要回去了吗？”男孩不舍的看她。
　　“云儿，你该长大了吧？”像是想起什么，雪姬转身问。
　　“嗯，还有十年。”男孩认真的答。
　　“噢，十年，真快。”雪姬笑：“想好名字了吗？”
　　男孩摇头。
　　“等樱珞回来，就给你想个名字吧。”雪姬说完一道白光闪过，她随着白光消失。
　　“雪姬……”男孩抿唇：“天弦殿，我也想去……”

　　樱珞的手指抚过那只高脚金杯，杯身仍残留着一丝冰寒，淡淡的雾气绕上樱珞纤细的手指，她抬手，吹去手指的雾气。
　　“雪姬，唯有你，才是天空界最伟大的护法。”她举起杯子，把杯里的液体洒到地上。
　　少女传令归来，见到樱珞把杯里的液体洒到地上，先是一惊，但马上又恢复平静。
　　“樱珞大人，旨意已传下。”少女毕敬站到一旁，躬身禀告。
　　樱珞抬眼看她，只不过是名普通的人类少女，却被选了为这任的巫女。
　　“这百兽之血，不喝也罢。”她淡淡道。
　　“是，一切听从樱珞大人的吩咐。”少女低着头道。
　　“人类初始，亘古的蛮荒，你们一族能幸存下来，真是奇迹。”樱珞离开祭坛，走向西侧的祭台边缘。
　　“是，这多亏了天神和樱珞大人的庇佑。”少女面露喜色，恭敬道。
　　“你看这外面的风雪，真是冷啊！”樱珞抬手指向前方，少女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不过百丈远，外面的世界就已被狂怒的风雪覆盖，分不清天与地，白天与黑夜。奇妙的是，唯有这个祭台四周像有一道透明的墙，阻隔了外面的风雪，并且温暖如春。
　　“最后一夜……”樱珞自语：“明早的太阳一出，这里就将重新诞生新的生命。”
　　少女听见，略有不安。
　　“樱珞大人，您刚才说的……”少女不敢再问，一瞬感到的自那位银发女子身上所发出的杀气让她老老实实退至一旁，低头垂手而立。
　　樱珞折回祭坛，再次举起那只金杯。
　　由雪姬所收的数万童子之血就封印在这只金杯里，她是想留作何用？这些污浊之血根本进不了天空界的圣地，即使留在下界，也毫无用处。
　　只是盯着那只金杯看了许久，樱珞突然暴发出震耳的笑声。
　　“真是太可笑了！雪姬！北天护法，真是太可笑了！你竟然想要帮助这些人类超生？你竟然会插手管东天护法该做的事！”樱珞如疯了般的笑声让少女不寒而栗，她惊恐的抬头，看到面前的银发女子周身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光芒耀眼，让她不得不眯起眼。
　　少女不敢吭声，只安静却又胆颤地望着她。
　　突然，樱珞转身面对她。
　　“时间到了。”她说，举起右手，在空中斜划一道，银光乍现，风雪弥漫。
　　少女咬牙，单薄的袍子并不能阻挡外面肆虐的狂风，她渐渐支持不住，抱紧身子缩作一团。
　　“冷吗？”
　　少女点头。
　　“由雪姬所带来的风雪，即使在天空界也是最冰寒之气。如今人间连日大雪，怕是支撑到现在的也所剩无几了吧。”樱珞在暴风雪中凛然而立，她走到祭台边缘，面朝北方大笑：“新的人类就要诞生，众神都在等着这一刻！雪姬，你也是吗？你在看着这里吧？你看看这个人间界，人类残忍的杀害那些无辜小妖，你阻止了那场灾难，可是却阻止不了人类再次杀戮，你所保护的人类是怎样的忘恩负义啊！你听听吧，这些哀嚎，这些痛哭，这些咒骂！我们是四方守护者可我们却不是神！不是神！”
　　“大人，求你救救我们吧……”少女不知何时已爬到樱珞脚边，拉着她的裙摆哀求：“求你了！不管需要多少童子的血我们都可以奉献，只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一族吧！”
　　“‘童子的血’？”同样的，樱珞挑眉嗤笑：“这些人类的血对我们有何用？只怕会污染了天空界的圣洁！”
　　“大人……”少女的声音微弱，狂暴的风雪已让她精疲力竭。
　　“这片土地不需要连妖都残杀的无用之人！”樱珞踢开少女紧抓着自己脚踝的手，鄙夷道：“别光只想着拼命与神接近，你们不过就是这片土地的试验品。你睁大眼睛看看这片土地，浸透了多少妖魔或是你们口中那些‘罪人’的鲜血！”
　　少女却再也无力睁眼，她蜷缩在风雪中，身体被厚厚的白雪掩埋。
　　樱珞从祭台上往下看，数十万的人早已成为这肆虐风雪的食物，她掸去沾到发上的一小块碎冰，抬首怒视北天。
　　“真是无聊透顶的使命！竟然要我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们是如何灭亡的！”声音刚落，风雪即停。
　　北天护法似应召唤而来，冷然的站在樱珞身后。
　　“你看，他们都要重生了。”樱珞并未转身，淡淡道。
　　“你的话太多了，樱珞。”雪姬挥手，积在地上百尺厚的冰雪暖间融化。
　　“你怎么也下来了？”樱珞不去理会，淡问。
　　“我来听听你的抱怨，西天护法。”雪姬站到她的身旁，东方的天空，一轮朝阳正在上升。
　　“我已经完成了使命，下次的任务会是什么？”樱珞冷嘲：“让我守护并且帮助人类的诞生吗？我想那会比这次有意思。”
　　“让那群妖魔回到他们该待的地方去。”雪姬说完便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带着风雪消失。
　　不满的西天护法握紧拳头，咬紧了唇。

　　空中，数量庞大的妖魔军正和孤身的樱珞对峙。
　　“西天护法。”首领开口：“这下界的事，还请不要插手。”
　　“我并不想管啊，只不过领了旨意，不得不管。”西天护法顽皮一笑：“或许你让我杀了，这样我可能会放你那些无用的部下一条生路。”
　　首领攥拳，尽量平静道：“我尊你一声西天护法，是看在你是天界的西方守护者份上，这里是人间，是我们与人类共存的世界，与你们天界无关！”
　　“怎能无关？你们由我所守护的西方而来，又在下界闹事搞得天界也不安宁，现在人类已受到了制裁，你们也该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吧？乖乖的，这样还有命可活。”樱珞再次挑衅。
　　旁边有小妖欲插话，却被首领挥手制止。
　　“樱珞。”首领直呼她的名字：“西方之地也有天界人界之分，我们只不过是在自己的领地行事，况且，有资格命令我们的，只有神的传话使或是北方守护者幻雪大人！你若再敢不敬，休怪……”
　　话未落，首领人头已落。
　　“西方，是我的天界。”樱珞轻笑。
　　空气寂静无声，数万妖怪所组成的军队都沉浸在惊恐与慌乱中，他们齐齐望着那颗越离越远的头颅，直至它消失在视线之内，才终于暴发出震耳的嚎叫。
　　西天护法目光扫过，伸出右手，用食指在空中划出十字，不一会，更多妖怪的头落下。
　　妖怪溃散而逃，樱珞的嘴角勾起一丝蔑笑，在手心中聚起一个闪耀的银色光团。
　　伴随着声声惨叫，所有四散而逃的妖怪都被击散成无数碎片。
　　闪光的碎片飘向新生的大地，空中掀起了阵阵寒风。
　　北天护法并未出现，她只是路过并且欣赏了这出并不算精彩的戏目。
　　樱珞冷哼一声，望着脚下那片蓬勃的土地，在冷风的余寒下消失。

　　善恶•幻云天

　　当东天护法满一百岁时，人间界早已生机勃勃。
　　原先清秀的男孩已长成俊朗的青年，并且拥有了属于他的名字：幻云天。
　　他已不再被唤作“云儿”，他也不用再担心会和樱珞相撞而是自己跌倒，他在自己的天界快乐地奔跑着，并且随心所欲使用着自己强大的法力。
　　自樱珞从人间界回来，他就再没见过她。那位诡异的银发女子曾在天冰池上给他留下的寒冷，至今仍在他的脸上残存。
　　他停下奔跑的脚步，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脸。
　　这张脸，在他成人后，让所有仙子惊讶，包括那位从未动容的冷漠女子。
　　是的，完全一样的容貌，在他百岁那天，他从天冰池中看到了自己这张冰寒的脸。
　　雪姬脸上的表情是他在无数梦中都曾出现过的神情，他对自己的脸感到满意，他对自己所做的恶作剧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满足，他想他终于能让雪姬因他震惊，他终于能让雪姬注意他，并且比对其它护法都要在乎他。
　　可仅仅只是一瞬，雪姬的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她踏入天冰池，道道白光闪过，她就隐没于这些白光中。
　　成长起来的东天护法，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转身离去。

　　回到轮回殿，幻云天的脚步停顿在玉阶上。
　　樱珞，从殿中感觉到了西天护法的气息，幻云天犹豫，她来这作什么？
　　一刻的犹豫，西天护法已站到轮回殿前，笑意盎然的从台上俯看他。
　　粉色的长裙飘动，连同她耀眼的银色长发一起在风中猎猎飞舞。
　　如此冷艳的女子，却在风中绽放温暖的笑容。
　　她朝他伸出双臂，声音温和：“云儿，你已经长大了呢！”
　　她还叫他云儿，她还是那位在天冰池中让冰霜覆了满身的西天护法。
　　“樱珞。”他笑，走上台阶：“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成长起来的东天护法，会是怎样漂亮的守护者。”她把走到面前的人抱入怀中，伸手抚摸他的脸：“好漂亮的一张脸，也好俊冷的一张脸。云儿，你已经照着自己的想法成为了她呢！”
　　幻云天微微一笑，脸颊稍红：“樱珞，你知道？”
　　“是呀，因为我也同你一样，一直想要成为她，那位深不可测的北天护法。”樱珞的声音忽地一冷，“只是这个天空界，只有一位北天护法。”
　　她放开他，步下台阶。
　　“幻云天，东天护法，守护好你的天界。”她的声音刺入他的身体，他僵在那，刚才的一瞬间，他知道樱珞想要杀了他。

　　熙攘的人群，嘈杂的人声，人间界一派繁华。
　　年轻的男子和女子随着人流而行，却一点也不和这个喧嚣的世界相融。
　　有很多人都在注意他们，望着他们的人眼中都透着羡慕、嫉妒与热切。年轻的男子和女子就从他们眼前走过，和谐的默契让更多的人停下脚步只为多看他们一眼。
　　“云儿，我说过吧，人间界是很有趣的。”女子咯咯直乐，清脆的笑声快乐如精灵。
　　“嗯，是很有趣。”幻云天点头承认：“没想到竟然会来到下界，以前一直也是透过天冰池在看。”
　　“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吧！来，你看这个！”樱珞跑到一个卖精致发簪的小摊前，拿起一支五彩玉凤簪举到幻云天面前：“多有意思！就这样往头发一插……”她说着就挽起自己长及脚踝的银发。
　　卖发簪的妇女只是看呆了眼，直到女子挽着她的发簪走远，她才像是魂归正体般惊叹：“我的天哪！那是仙女吗？怎么能……美成那样？”
　　走远了的樱珞听到如此赞扬，更加乐开怀。
　　“还给她吧，这种东西也带不回天界。”话未完长发垂落，那支发簪又好好回到原先地方。
　　妇女一声惊呼，望着那支发簪刷白了脸。
　　“樱珞，你吓坏他们了。”幻云天略带责怪的说。
　　“哈哈，谁让他们都看傻了眼！”樱珞玩兴大起，又跑到一处卖胭脂的摊前，顺手拿起一个粉色的方形小盒，对那个怔愣的妇女甜甜一笑：“这个要怎么用啊？是往脸上抹就行了吗？那样会变得有多好看啊？”
　　妇女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樱珞等不及，擅自打开粉盒，举自唇前朝对面的妇女轻轻一吹。
　　白色的粉末喷了妇女满脸，耀眼如仙女下凡的粉裙女子就在自己的笑声中潇洒离开。
　　天空界的南天护法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旁的仙子也跟着笑：“如天大人，没想到樱珞大人这么淘气呢！”
　　“是呀，看来真是在天空界……”如天一顿，仙子看她，她笑：“待得太久了，下界都已经完全变了呢！”
　　“新的人类……”仙子转向灵镜，低喃一句。
　　新的人类。如天离开镜前，自百年前那场几乎灭顶的灾难过后，残存下来的人类又继续繁衍，并且生生不息至今。虽然妖魔退出人间界回到了地界，但却因为西天护法那次的诛杀而与天界从此势不两立。这次樱珞下到人间界，也是领受了神旨，要保护人类不受妖魔侵害。如今的人类已和从前不同，他们再没力量与妖魔对抗。
　　百年前遗失的那只金杯，封印着最初人类所遗留下来的强大力量。在那场风雪过后，虽然雪姬立刻去收回那只金杯，可是却早已下落不明。最后的经手者是樱珞，但她根本对这个不屑一顾，她也不记得这只金杯是否被风雪吞噬又或是因风力而滚落祭台，更奇怪的是，那封印了雪姬法力的金杯竟然连雪姬自己都感觉不到它的所在！唯一能解释的只有妖魔，金杯一旦脱离人间界即使是神也不能轻易插手管地界的妖魔。
　　西天护法请示让东天护法与她一起前往下界，着实让南天护法和北天护法暗吃一惊，猜不透她心里所想，即使是四方守护者法力最高深的幻雪，也露出惊疑之色。但她终归什么也没说，仍旧站在天冰池前静静守护自己的天界。
　　想到这，南天护法轻叹。
　　“如天大人，您有什么心事吗？”仙子察觉不对，走到如天身后轻问。
　　“没什么。”如天微笑，难掩其中的忧心。
　　“如天大人，要不……去幻雪大人那儿吧，或许……”仙子小心地开口，她知道四方守护者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天界，但看到南天护法如此神情，仙子也不由得跟着担心。
　　“雪姬……”南天护法的眼里闪过一丝光，“或许她知道什么……也对，我这就去北天。”语毕，如天立刻转身朝殿外走去。
　　“大人请……”仙子还未来得及跟上她的脚步，南天护法的五彩长裙就已消失在殿前。

　　寻找金杯的下落并不是件易事，这点樱珞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场风雪太大，她的确是没有注意到金杯到底去了哪里。当初还以为不过是雪姬的一时兴起，插手管了东天护法的事，但眼下看来，她是很好的保护了那些“纯血”。
　　最初人类所留下的一切力量，都被封印在那些鲜红液体中，然后那些力量又被北天护法的冰寒所冻，封于世代传承给巫女的圣怀中。这只金杯不知喝足了多少百兽之王的血，现在又装满了那数万童子的怨恨，如若被妖魔所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美丽的银发女子捋捋额前的发丝，转头对身旁的人道：“云儿，感觉到什么了吗？”
　　同样也是银发的男子摇摇头，略显失望道：“还是一样，安静得诡异。”
　　掌握轮回的东方守护者，这下界的事，也并不是你能一手的掌握的！
　　而樱珞是代表死亡的西天护法，一切的“生”都不在她的推算中，她要如何才能找出那些涌动于黑暗中的生灵？
　　“樱珞。”幻云天唤她：“去东方吧，我想那里……”
　　“呵。”樱珞收神，讽笑：“妖魔一直都是居住在西方，正因为如此神才会派我下来。去东方？在你的天界下难道你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幻云天默然，他从所站的悬崖顶上跃下，张开四肢感受飞速下坠的快感。
　　樱珞从崖顶看着他急速落下的身体，银色的光芒逐渐被黑暗吞没，她的脸上忽然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她牵起一丝冷笑，依如那次在天冰池中，脸上的冰碎裂，她用手指抚去脸上的冰。
　　“雪姬。”樱珞冷声：“你阻止不了的，他所追寻的死亡。”
　　然后风雪漫天，片刻后却又消失无踪。

　　落到地面的幻云天，一头银发散乱。他单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抿紧了唇。
　　樱珞想要杀了他，他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从他诞生的那刻起他就知道，所以冰冷的北天护法守护了他，寒冷的北天收留了他。四方的天界唯有西天他从不曾踏入，那个天界哭喊着无数亡灵，呼啸着死亡之风，他和西天护法一个是“生”，一个是“灭”，司掌着最初与最后的罪。
　　他很奇怪为什么神会创造了自己，创造了这样一位毫无力量可言的东方守护者。他的一头银发相似于樱珞，他的黑色的双眸和如天一样深遂，而他的脸却在成长的那天仿如镜子般倒映了雪姬的模样。他在害怕，从离开了雪姬守护的那天他就一直在害怕。
　　天冰池，跪在池中的银发女子被冰霜覆了满身，冷冷地闪着寒光。她转过脸看他，疯了似的笑着，一脸的冰碎裂，让她原本精致秀丽的五官刹时变得面目狰狞。她伸手抚摸这些碎冰，掺透着恨与嫉妒的声音响彻天界，他知道她有多么爱这个北天就有多么恨这个北天。强大的北天护法，冷眼注视着下界的漫天风雪，在她的天界不需要有多余的存在，只要有她，只要有这位一身雪白的女子静静守护在天冰池前，就已足够。
　　透明的天冰殿从未显现过它的真身，它隐藏在巨大的天冰池上，只在雪姬召唤它时闪过几道白光，然后雪姬就消失在这些耀眼的白光中，不管他如何呼唤，她都不会再踏出。
　　这个天空界就要发生什么事，在他所不知道的未来，这个天空界将不再平静。
　　黑暗中，一股暗流涌动。
　　幻云天警惕，站起身环顾四周。
　　不是樱珞，她还站在万丈高的悬崖顶上，冷冷注视着这黑暗的深渊。
　　那么会是谁？能带来这么大的力量却又不是天界的……幻云天一惊，冷汗冒出。
　　在这深渊的底部，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这位突然从天而降的天界之人，暗夜的部族也在心里盘算，该如何对付这贸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两边都在沉默着，静寂的崖谷连月光都照不到，黑黝的岩壁长满了茂密的杂草，其间不乏几棵从石缝中倔强而生的大树，风从顶上刮下，吹起草叶簌簌作响。
　　幻云天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泛起点点白光，照亮周身三丈地。
　　暗夜的部族退了退，不作声地继续观看。
　　上去即是死，若在底下，或许还能留有一命。幻云天思忖着，试着往前走。
　　脚底的路面松软潮湿，长年不受阳光照射的土地散发着腐烂的气味，青色的苔藓踩在脚下滑得腻人。幻云天小心翼翼地走着，不借助任何法力，像普通人一样摸索着前进。
　　这就是人间界，有风有阳光有清澈的溪流，百花奇香，古树参天，结实广阔的土地孕育了万物。对人类而言这短短的数十年就是漫长的一生，高兴时笑，痛苦时哭，愤怒时恨，而赋予了他们这些丰富感情的正是南天护法，她弹奏着金色的七弦琴，用曼妙的乐曲体现着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难怪南天会如此温暖，难怪南天护法会如此温柔，她所司掌的情感，正是一切罪的发展。
　　草木的气息扑入鼻间，带着一种不安的味道，幻云天停下前行的步子，让指尖的光更加明亮。
　　头顶也有光在闪，幻云天贴紧潮湿的岩壁，让指尖的光一点点熄灭。
　　“云儿。”樱珞轻唤，落在幻云天刚才所站之处。
　　“樱珞？”幻云天一尺，她怎么也下来了？
　　没有声音，四周如死般沉寂。
　　西天护法来了，报仇的时刻来了。暗夜的部族忍不住笑出声，他们终于不用再忍受这无尽的黑暗与仇恨！
　　“云儿？”看到那团不甚清明的白色身影，樱珞张开双手，光芒四射。
　　幻云天就在眼前，他一脸惊恐地望着她，他的身体在发抖。
　　“云儿，你在那啊。”樱珞的身上没有杀气，她暖暖笑道：“来，过来，云儿，这里太危险，我们早些回去吧。”
　　幻云天本能想拒绝，但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的，慢慢走向她。
　　“乖，云儿。”樱珞笑。
　　起风了，同时，也渐渐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低低的碎语，沉沉的呼吸，那些从黑暗中跳出的身影阻止了幻云天的前进。
　　那么多的妖魔，满满站了整片山谷。
　　扭曲而丑陋的脸，奇形怪状的身体如树枝般曲张着，黑色的羽翼收在背后，抖落不祥的气息。
　　樱珞被围在中间，冷冷的银光四射，幻云天一步也迈不出。
　　“东天护法。”像沸水翻腾的奇怪声音，幻云天身旁不知哪个妖魔低声警告他，“不想死就不要再前进了，这是我们和西天护法的恩怨。”
　　喉咙滚动，幻云天摇摇头。
　　“我……控制不了……”他艰难开口，“自己的身体……我，要过去……”
　　他说着已迈出步子，法术召唤，响起了某种被撕裂的声音。
　　黑色的血，被隔在幻云天眼前，无力地流下。
　　樱珞的笑声传来，尖利刺耳。
　　更多的撕裂声响起，妖魔一起发出了沉闷的低吼。
　　幻云天无意识地挥手，从指尖发出的光如剑般锋利，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鲜血溅到了脸上，太多了，他根本无法全部隔开。是谁在控制他？是樱珞吗？不，不是，是他自己，他突然渴望这些冰冷的血，他突然享受这些冰冷的血，腥臭的气味逐渐蔓延，他知道自己正走向她。
　　那夺目的银光燃烧如炽热的火焰，迅猛如狂怒的野兽。
　　幻云天看不到，他完全被那层光芒所震慑。
　　太可怕了，这就是西天护法的力量吗？为什么会如此强大？难道雪姬也不如她吗？
　　他听到了樱珞的声音，她要赶尽杀绝！他听到了她兴奋快乐的声音，他攥紧拳头，再一次挡住落到脸上的血。
　　那不是他杀的！他已经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残杀，他知道这些妖魔根本不是天界守护者的对手，尤其是樱珞，他知道他们都得死！
　　可是，可是怎么会有种奇怪的不安感？不应该啊，不应该有这么多啊！怎么数目完全没有减少？
　　幻云天猛然呆住，在他面前，已不再是那片耀眼的银光，而是……
　　笑着的不是樱珞，她捂住胸口，苍白的脸上透着浓浓杀意。
　　月牙的袍服在风中飘舞，少女的脸上是无尽的快意。
　　“我等了你好久啊，樱珞大人，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少女阴冷的笑声传来，幻云天咬牙。
　　“没想到你这么倔强，竟然自己选择永不超生。”樱珞回笑。
　　“是那力量帮助了我，现在我就要你以死谢罪！”少女说着抬起手，一团白光慢慢在手心聚集。
　　“真是可笑的话！该谢罪的是你们！”樱珞松开紧捂胸口的手，鲜红的血喷涌出，而她的手早已沾满了自己的血。
　　“知道这是什么？伟大的北天护法所留下的天界的力量！而这里面，又有着我们全部的愤怒！”少女手中的光已成一个白色的光球，在那光球里，竟翻滚着鲜艳的血红！
　　“不自量力！竟然想要使用天界的力量！”樱珞握拳，她的脚下一片鲜红。
　　“再见了，西天护法！”少女微笑，高举双手，将那光球用力掷向樱珞。
　　樱珞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抬手挡住脸，光球迅速下落，击中了她的腹部。
　　然后白光化成无数手的形状，牢牢抓住樱珞的身体，鲜红的液体从里面渗出，散发着刺鼻的腐朽之味。
　　幻云天知道自己如果不救她，那么她现在就会死！
　　身旁的妖魔看出了他的犹豫，怪笑着再次把他包围。
　　“我不会救她的。”他说。
　　有小妖在讥笑。
　　“但你们得死。”他再说。
　　话音落，已无声。

　　“他不是最强的护法，但他可以成为最强的。”雪姬留下这句话，进入了天冰殿中。
　　如天站在天冰池旁，望着那位满身是血的人，无奈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