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弑》何乐儿

1、放逐·人间界

　　寂寞总是会让人发疯，不是吗？樱珞俯下身子，含笑的眼里刮起凛冽的寒风。
　　这是你的选择。我说。看到风在她的周围旋转上升，她的头发飞扬，银色的光芒刺痛我的眼。
　　御天拉着我的胳膊，我听见他平静的声音，他说：走。只有一字。
　　我没有动，樱珞在风中的样子使我想起了韵，飞扬的头发下是她冰冷的脸，空洞的眼睛因为失去灵魂而一片黑暗。
　　你已经没有任何法力了。御天的声音再次传来，平静的就像天冰池里的水，冷冷的寂静，风吹不起一丝涟漪：所以你没有资格参与这场战斗。
　　樱珞在风中大笑着，粉色的长裙泛起鲜亮的白光，她只要勾一勾手指，我就会在灭生的咒语里结束一切的罪。
　　天冰池的四周开满了连绵的雪花，白茫茫的一片是天空界最凄艳美丽的地方。人间界的冬天是彻骨的寒冷，雪花飘落的时候天冰池开始冻结，巨大的银色池面照出下界雪白的世界。雪姬冷艳漠然，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仿佛由雪花凝聚而成。
　　我很奇怪自己竟然会想起天空界最冷的女人，雪姬不笑的脸上犹如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她这样的表情一直持续了几千年，而时间在她的身上也静止了几千年。
　　樱珞冰冷的眼神比起雪姬更让我心悸，御天挡在我面前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轮回的东方世界里我听到他在悄声哭泣。
　　樱珞在风中扬起右手，她的手上正慢慢聚集着一团耀眼的银光，御天冷冷的笑声扩散开来：别忘了你的对手是谁，灭生的法术不是你可以随便使用的。
　　风更加猛烈地围绕在樱珞的四周，飞扬的银发泛光的长裙，她右手上的光团越来越亮，直到我被刺得睁不开眼，才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玉。御天叫我，他说：西方的守护者只有一个，你听清楚了，只有你玉门天才配当西天护法。而樱珞，她只是一个空灵。
　　我惊异于御天的平静，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雕塑般肃穆。
　　我不走。我说。
　　御天回头看我，樱珞的狂风吹散了他的头发，黄色的丝带飘在空中，他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
　　樱珞的法术久久没有召唤出来，她手中的光团逐渐黯淡。
　　玉门天……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空空的盘旋在我的脑中。
　　御天突然出手，金色的光像箭一样穿过樱珞，她的身体在我眼前被粉碎成无数发光的晶片，转眼间和风一起消失。
　　御天金色的长发柔柔地垂下，我伸手接到了他的几缕发丝，黄金般的颜色曾经是继樱珞后天空界的另一种美丽。
　　御天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黄色丝带，紧紧地攥着。

　　西方的结界极不稳定，御天耗费了一半的法力才震住这晃动的西天，他疲惫的脸上是淡淡的忧郁，他对我说：玉，我要休息一下。
　　我点头，和他一起回到了轮回殿。
　　琴天来的时候御天仍在沉睡，她站在轮回殿前，对坐在一旁发呆的我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可笑的西天护法。她的声音冰冷无情：你想毁了天空界吗？
　　我无言以对，只是低着头。
　　琴天沉沉的叹息声深深的刺痛了我，比起在天冰池时的寒冷还要让我心寒。雪姬苍白的脸上表情冷漠，她对我说“你将会是一个坠落凡间的西天护法”时雪花飘落，人间界的冬天在那年特别的冷。
　　御天从黑暗的轮回殿中走出，他看到琴天时轻轻的笑了。
　　你来了。他说，声音虚弱无力。
　　西方的天界有你的气，我知道出事了。
　　御天慢慢走下台阶，我站起身，去扶他。
　　他看到了我脸上那一大片深红的掌印，轻声问：疼吗？
　　我摇头。
　　琴天。御天看她：玉还是个孩子，你是知道的，他诞生的西天本来就是天空界最混沌的地方。
　　即使如此……我想，即使如此，我仍是错了，给本来就混沌的西天带来了更加迷蒙的未来。
　　琴天的眼神是担忧的，她走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御天一眼。
　　直到琴天的五彩长裙在我们眼前消失，御天才推开我。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他说，虚弱的声音透着无奈：对于西方守护者来说，对你的惩罚只能是……
　　御天没有再说下去，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泪。
　　放逐……
　　整个天空界都回荡着这空虚的声音，神的旨意无人能抗，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响彻天际，轮回殿在我的眼前摇摇欲坠。

　　人间界

　　独在人间的日子是寂寞的，我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断时续，我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没有御天的人间界，我的生活从未快乐。
　　时间从我的身边静静流过，我想我可能再也回不到天空界了。人间的百年转眼不过是一瞬，我对自己不老的容颜感到悲哀。于人而言我是拥有强大法力的西天护法，但如琴天所说的那样，我是可笑的，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触犯了天规，耳边依然清晰地传来天空界最后的声音——
　　放逐……
　　在人间界的日子是天空界最阴晦灰暗的时候，西方的守护者没有继承者，御天和琴天消耗着自己的法力用以维持天空界的平衡，我听见雪姬冰冷的声音在说：你将会成为坠落凡间的西天护法。
　　然后冬天来临。
　　天冰池开始冻结，雪花飘落人间，在接触到地面后融化成水。这一年的冬天没有积雪，寒风呼啸而来卷起半空飞舞的雪花，雪姬白色的长裙随风飘扬，她同样白色的双眸冷冷地注视着我。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记忆忽然中断，我迷惑地望着她。
　　灭生的轮回，罪在天界蔓延……她的声音飘散开来，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人间的冬天这最后一场雪染白了大地。

　　和韵的相见是我没有想到的，她仍是和在天空界时一样美丽，只是她不再冷傲，也不再记得我。
　　韵接受的是轮回的惩罚，我很想知道她这几生几世是如何度过的，从出生到死亡，从年轻到衰老，韵忍受着轮回带来的痛苦，她的脸上是从容的平静，是淡然的微笑。
　　韵的记忆并未苏醒，她在人间可以快乐的哭，快乐的笑，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从远处静静的凝望她，生怕打扰了这份难得的平静。
　　夜晚的风很凉，我喜欢站在空旷的草地上，独自仰望天上的星辰——璀璨的星光汇聚成一条连绵的银河。习惯于冷眼看世间的凡人，我只需勾一勾手指，就可以让他们沉入永远的黑暗。生命的消逝如过眼烟云，就像枯竭的星要坠落一样，死亡之前那一刹迸发出的美丽是辉煌燃烧的火焰，我沉迷于这种美丽。
　　韵悄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他叫我：玉。
　　我转身，看到她的脸上有淡蓝色的光晕。
　　玉……她的声音飘渺得像流云，我看到了她的灵魂在哭泣。
　　韵现在只是一个凡人，她已不再拥有无尽的法力，她将和其他空灵一样，受到神的制裁，永远流放天极。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我从未出现在你的面前。我说。
　　她笑，很轻，很淡。
　　我可以感觉得到你的存在，从你见到我的那天，我的记忆就在一点点的恢复。
　　我知道我还是打扰了这份宁静，我和韵，都是无法逃避的。
　　这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夜。她说：几生几世的轮回，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一切，但……注定了，你要来，我就得醒，不能再睡下去了。
　　我希望此时我的心能像流星一样，不停地下落，下坠，直到无尽的黑暗将我吞噬，我才能不再痛苦。
　　天极，那里是天空界最为荒凉的地方，所有因为受到制裁而被流放到那的空灵，在不久后将会如空气般消失，就连神，也惧怕那的阴冷。
　　韵的全身开始散发着淡蓝的光，她在蓝光的包围下逐渐变得透明，她看我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我听见她不停地叫我，玉，玉……破碎的声音破碎的眼泪，我伸手却只能触及虚无的空气。
　　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抬起绝望的双眼轻轻地问我：我是不是就要消失了？
　　我拼命地摇头，双手在她的身体里挥舞着，我想抓住她我想她留下，我宁愿她用冰冷的声音嘲笑我，我想要回原来的韵……
　　韵和我都知道，这是早已注定的不可改变的命运，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天空界时如此，在人间界竟也一样。我想成全的，我想留住的，在命运的安排下全变成了我遥不可及的梦。我的存在，竟是如此悲哀的可笑。
　　玉。她伸手，想摸我的脸。她的声音平静，她说：对不起，玉，我不想让你为我伤心，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只有我一个人吗？我问。
　　她笑，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韵终于在我眼前消失，我还听得见她叫我玉时轻柔的声音，我还能感觉得到她冰冷的身体从我指尖滑过，她的微笑以及她手指的温度，今后都将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

　　玉……
　　很久了，没有听到她熟悉而温暖的声音，我跪在地上，眼泪滑落。
　　琴天……我嘶哑的声音颤抖不已：我现在不能见你，不能……
　　然后天地间响起了柔美优扬的琴声，是我初见她时她所弹奏的曲子，我还记得她当时温暖的笑容，她修长的手指在金色的琴弦上滑动，流水般婉转的琴声充满整个天空界，她华丽的五彩长裙在空中悠闲飞扬。
　　玉……琴声停止，我听到她在叫我，一切又恢复原有的平静。
　　韵并没有消失，她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她还会回来的。
　　我站起身，却仍是背对着她：是真的吗？我问，幼稚如孩童。
　　是真的。
　　我转过身，对她笑，但我知道这笑的苦涩。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被御天抱着来到她的面前，她俯下身子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我看到她清澈的眼里有无限的爱怜，我伸手去摸她柔软的黑缎般的头发，她笑着叫我：玉。
　　我知道自己还必须去见另一位护法，她就是雪姬，北方的守护者，司掌命运，是一切罪的掌管者。
　　我对她说：不，琴天，我不想去，那里很冷的。
　　她仍是对我温暖的微笑，她说：北天是天空界最美丽妖饶的地方，那里开满了纯白的雪花，你看不到任何的杂质，一切都是干净而圣洁的。
　　我仍是迷惑，我问她：是真的吗？
　　是真的。她说。
　　然后她就开始为我弹琴，仍是那首委婉动听的曲子，金色的琴弦跳跃的音符渲染了南方的天界，柔和的黄金般的光芒在天空中形成了绝美的色彩。我看到御天金色的长发轻轻飞舞，他们的爱温暖了我的身体。

　　琴天带着我重返天界，我看到了一片阴晦灰暗的天空界。
　　御天站在轮回殿前，阴冷的寒风穿过他的长袍，束起的长发四处飞扬，原先耀眼的金色已变得黯淡。
　　御天，总是给我温暖，保护着我的东天护法，在我被放逐人间的百年间，竟变得如此沧桑。
　　琴天，为什么带他回来？
　　风刮得更加猛烈，我的身体因为寒冷而在颤抖。
　　你看到了现在的天空界动荡不安，西方的天界已不是你我所能控制得了的。琴天回答。
　　玉丧失了法力，就算让他重回西天，西天仍是不受控制。御天走下台阶，他扬起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风立刻停止。
　　只有他知道我的冷，御天爱我胜过他的生命，我想我的记忆早已恢复。
　　当我还只是一个灵体时，他就已经守护在我的灵塔旁，我还记得他对我说：你将会是最好的守护者，你所守护的西天是一个神秘的美丽之地，我期待你诞生的那天。
　　我回头，看到了琴天久违的笑容，温暖的笑容在她脸上荡漾，我的身体变得暖和。
　　玉一直由你守护，你比我更加了解他，我带他回天空界，以后的就交给你了。
　　琴天说完后向我伸出手，我走到她面前，她摸着我的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
　　玉，如果有一天，我和御天都离开了你，我希望你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西天，也为我了们。
　　我的眼泪滑过她的指尖，她抚摸着我脸的手在轻轻颤抖，现在最伤心的人就是她了，她唯一的妹妹被流放到天极，成为脆弱的空灵。我想我可能再也听不到琴天优扬悦耳的琴声了，她的心里装满悲伤，对我，对韵，对整个天空界。她的感情太过细腻，她所承受的太过沉重。
　　琴天的五彩长裙最终消失在灰暗的雾霭中，东方的天界又恢复了原先的寂寥。
　　御天削瘦的身影隐入黑暗，轮回殿的阴冷一直是我望而怯步的，我不明白御天的轮回殿为何会如此阴郁，他苍白的脸上有着和雪姬一样冰冷的表情，那是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