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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碎之光芒 ...

  •   十五岁的少年君主站在他的床上,东方的天际正慢慢显露出白色边线。
      他该睡觉了。
      而他也确实很困。
      一名侍女从层层纱幔后看到了他幼小的身影,夜明珠的光芒已逐渐黯淡。
      “王。”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少年听到了,他转过头,半边的脸隐在黑暗中。
      “您该歇息了。”侍女跪到坚硬的地砖上,低垂着脑袋柔声道。
      “我还不想睡。”他说罢,从床上跳下。
      “王……”侍女不敢抬头,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
      “我听说战争很残酷,有很多人会死,是吗?”
      他走到卑恭的侍女面前,“把头抬起来,我不喜欢对着头发说话。”
      “是。”带着颤音的答应,侍女的眼睛迎上了他的目光。

      这还是张略显稚气的脸庞,带着未成熟的漠然与冷傲,和夜明珠相映成辉。
      “在那里。”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眼睛移开指向被布帘重重遮掩的窗户。
      “发生了战争,我们看不到也听不到,真是可怕的地方。”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翘,不知是笑还是真的觉得恐惧。
      侍女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闷闷的应,“是。”
      “那里的人都喜欢阳光,你去过那吗?”
      “没有,奴婢哪也没去过。”她着慌的答。
      少年君王轻蔑的笑了笑,收回手,回到床上躺下。
      “退下。”他闭上双眼,冷冷的命令。
      “是,奴婢告退。”侍女往后跪走了几步,就低着头匆匆离开。

      这一天的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下,沉寂的宫殿里传来轻微的走路声。
      夜明珠像得到感应似的忽一下全亮了起来,光芒璀璨无比。
      顿时,各个房间都淋浴在了耀眼的白光下,形如白昼。
      他也起床了,正由侍女服侍穿衣梳洗。
      他身后墙上的布帘左右分开,露出一扇几乎和床一样长的巨大花格木窗。
      一轮弯钩似的新月出现在夜空中,群星闪烁。
      这个国家,叫『天光』。

      天光盛产珍贵的夜明珠,而天光的人民则依赖夜明珠在夜间生活。
      他们的祖先惧怕阳光,告诫子孙绝不能暴露在烈日之下,否则——
      神圣的火,会焚烧他们的一切。包括灵魂。
      这个令人颤栗的祖训代代相传,没有人敢打破传统走向光明。

      天光三面临海,唯有西面是一片广袤无疆的原始森林。
      在森林的另一面,是另一个国家。
      天光的子民从未有人与那个国家的人接触,而那个国家也无人能穿越森林来此。
      但天光却与大海东面的国家有着贸易往来。
      他们最初用冰丝般的绸缎与天光交换夜明珠,渐渐水运发展,各色商贾往返两国。
      但天光却只在夜间才对外开放,这多少也让东海之国有些不便。

      少年君主一如既往的坐在大殿听取大臣的汇报,内容枯燥乏味且每夜重复。
      殿堂忽然安静了下来,少年张开慵懒的眼皮,大臣们都齐齐的注视着他。
      “什么事?”他警觉的问。
      “关于西面彼国的战争,老臣听说战火已影响到了别国。”
      一位白须的老者走到中间,低头道。
      “他们过不了那片『望之森林』的,无需在意。”
      “但老臣仍是十分不安,臣等商议,认为应该加派人马驻守边界。”
      少年君子坐直身子,略一思考便点头道:“也好,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老臣遵旨。”
      少年的瞳孔映出了大殿梁柱上高高放光的夜明珠,如永夜深海里的星光。

      天光年轻的君王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却已即位九年。
      从懵懂无知的幼童到少年老成般的深思熟虑,这是时间磨砺的成果。
      他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人说起,包括他敬爱的父王母后,也包括他疼爱怜惜的孪生弟弟。
      不是他不对他的母后说,而是自从他和弟弟出生就没见过她。
      她的母后是因为这对兄弟难产而死的,而他的父王则是爱妻心切患上心病抑郁而终。
      他刚满六岁,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前是父亲冰凉僵硬的尸体。
      窗外则是刺眼的阳光,他冲动得想要扯下布帘让这陌生的温暖紧紧包裹自己。
      就像回到母亲的腹中,让血红的羊水湿润干涩的双眼。
      他想亲眼见一见挂在天空的白色主宰,他激烈的斗争着,与自己的灵魂,与祖先的灵魂。
      他是天光的君主,他叫初晓。

      ﹏﹏﹏    ﹏﹏﹏    ﹏﹏﹏

      初晓奔跑在长长的走廊上,侍女恭敬的站在两旁,银白的光让她们周身如披轻纱。
      他推开一扇装饰豪华的门,排列成队的书架威严的立在面前,但却没有留下任何阴影。
      “是哥哥吗?”清脆的声音从更里面传来,如果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自己在说话。
      “是。”初晓答,穿过书架往左拐。
      侍女轻轻的关上门。
      宽敞的房间中央,一位华服少年站在那微笑,他身后的桌面上摊着一本读了一半的书。
      “哥哥。”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声音,就像对着面清晰无比的镜子。
      “今天看到哪个国家的历史了?”他点点头,走到桌前拿过书随意的翻了翻。
      “彼国。”少年转身看着他的背影答。
      “彼国……”初晓眯起眼,“是我昨天告诉你的那个正在打战的国家吗?”
      “嗯,我刚查到一半,发觉这个国家十分有意思。”
      “哦?”初晓挑眉,侧过头看走到身旁的弟弟。
      “他们说自己被‘神之眼’时刻注视着,而在他们的土地上确实长满了‘眼睛’。”
      “长满‘眼睛’?”初晓突然觉得浑身不舒服,“谁的眼睛?神?”
      少年点点头,把面前的书翻回前几页,指了指书页上画的一棵树。
      “他们称这树为‘秋莨’,秋天发芽夏天干枯。
      这种树的树干上长满了‘眼睛’,就是‘神之眼’。”
      初晓抿着唇仔细看着这副潦草的简笔画,无数的眼睛在指间扑闪,他露出感兴趣的笑。
      他往后翻了几页,全是密密麻麻的铅字。
      “曦,什么时候能看完?”
      “哥哥想要我什么时候看完?”
      “太阳升起之时。”
      少年的眼睛眨了眨,大大的笑容如花绽放。
      “好的。”

      天光的先人们怀揣着夜明珠跋山涉水,走访了众多国家。
      先人们有奇妙的智慧与独特的体力,他们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浓厚兴趣。
      同夜明珠般珍贵的古老历史被记录并保存了下来,传了一代又一代。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对这些历史好奇,因为再没人愿远离自己的故乡。
      也许是先人们用尽了后代子孙的精力,致使子孙们都丧失了探寻的勇气。
      天光幅员辽阔,物产丰足,人人友爱。
      所以没有必要再去寻找,只要有夜明珠在,就掌握了天下财富。

      初晓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搁下毛笔走出书房。
      盛夏的夜风带来了海水的潮味,他吸吸鼻子,把清爽的空气灌进闷燥的肺叶。
      “王,曦殿下来了。”温柔的女声在身侧响起。
      他回过头,他看到了自己。
      “曦。”他只是为了让自己从错觉中走出,才响亮的叫他的名字。
      “哥哥。”曦下意识的看了眼从身旁低头走过的侍女,随即亲切的唤道。
      “已经看完了?”初晓的眼前一暗,他微微抬头,月亮正被云层遮挡。
      “嗯。”曦极轻的点点头,“哥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怎么?”他看着他的眼睛,瞳孔里的人正一脸期待。
      “除了秋莨,他们似乎再没有可让人记忆深刻的东西了。”
      初晓并没有太大的失落,他又一次望向夜空。
      “就和夜明珠一样。”初晓自语似的说道。
      “哥哥,夜明珠不能发芽枯萎。”
      月亮出来了,它努力的探出脸,想要看清夜色下这位少年君主复杂的神情。

      “曦。”他说话了,空气从沉寂中涌动,“我要离开这。”
      曦没有吃惊,他静静注视着与自己一样的脸孔,轻声问:“什么时候?”
      “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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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穿着普通的布衣,他的身后最后一道宫门沉沉关闭。
      他面对着这扇禁锢了自己十五年的朱红大门,缓缓伸出了手。
      “再见。”他的手在半空握成拳,银白的光就藏在他的手心。
      他毅然的转过身,重重宫墙都在肃穆地目送它们的君王渐渐走远。

      气氛凝重的大殿上,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光滑如白瓷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已经追不上他了,哥哥早已坐船离开。”
      他代替了他的哥哥,成为了天光新的君主。
      众人都跪在地上,心跳声汇聚成翻滚的海浪,把那艘船送往遥远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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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蚕是云碎国特有的物种,由它吐出的丝制成的绸缎在炎炎夏日如裹冰席。
      它的价值与夜明珠不分伯仲,它们甚至都散发着同样的银光。
      就连云碎的君主,也与天光的君主一样,都年轻得像朝阳一样意气风发。
      就在不久前,他刚刚庆祝了自己的十八岁诞辰。
      此刻,他站在宫墙的一处阴影下,天空蓝得摄人心魂。
      他在等待,那位素位谋面却又彼此熟悉的远方访客。
      他的后背紧贴着厚重的宫墙,嘴角上扬,眯起眼望着深遂的蓝天。

      随着天光的君主送来贺礼上,还有一封他亲笔书写的信函。
      他们时常通信,他以为这只是平常的书信。
      字迹张扬如腾空的火凤,却又恰到好处的收敛如静卧海底宫殿的巨龙。
      他一口气读完,心脏跳动的频率让他差点窒息。
      他仿佛看到了那张少年早熟的脸庞,他佩服他的勇气,被他的胆量所折服。
      他也是只被剪去了翅膀的漂亮鸟儿,细细的呼喊飘散在灼热的风中。

      他已等了他十三天,从收到信的那刻起,他就在此等候。
      宫人们从他的面前走过,无人注意到这位君王的存在——
      不,不是无人注意,而是谁都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他们只是低着头快步走过,深怕被那双藏于阴影下的眼睛看透。
      君王都是难以捉摸的,所以还是不要轻易接近为好。

      初晓带着一身风尘踏上了云碎的都城,他比预计晚了几天到来。
      他只是被沿途的美景吸引,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毕竟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第一次接触到这新奇而美丽的世界。
      他把长长的头发梳成一把扎到脑后,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自然的呼吸。
      “曦。”他抚摸着陌生国度同样高大威仪的宫墙唤起了弟弟的名字。
      “曦,我真想让你也看看这个国家的天空,多么纯净,多么迷人。
      亲爱的弟弟,我自由了,你听到了吗?我终于自由了。
      曦,对不起,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一定会回去,然后带你一起离开。
      我们会一同走向光明。曦,等我。”

      是的,几百年或是几千年之后,一位天光的君主打破了禁忌。
      他被炽热的阳光包围环绕,种种的不可思议把他推到了自由的跟前。
      他牢牢地抓住了它,属于少年初晓的『自由』。

      云碎的君主就在这堵墙的后面,他睁大眼睛,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叹息。
      是他吗?我的客人已经来了。
      他迅速从阴影下走出,几步之后换成了飞奔。
      由奔跑所带来的愉悦让他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他从未想过他们竟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平淡如无味的清水。
      但那是清泉的水,诱人的甜香在体内流窜,他大声的笑了出来。

      初晓打量着这陌生国度豪华宽敞的宫殿。一样,他想,原来不论哪都是一样。
      即使暴露在阳光下,也依旧阴冷。

      殿外传来一阵响动,他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太阳的味道,也有,某种诱惑。

      “子……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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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副巨大的画就挂在云碎君王的卧室里,平常都被三层厚重的布帘重重遮住。
      窗外的阳光穿不透这幽暗的角落,子昂亲自端着烛台撩开了尘封的历史。
      初晓的目的,有一半就是为了它。
      一个传说,而已。

      “这就是你想见的吧?”子昂让烛光停留在画中人的脸上,看着初晓问。
      他点点头,踮起脚尖抚摸细腻的画布。
      就像,他的肌肤一样,莹莹的闪着碧玉的光泽。
      “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救了我的祖先一命。
      然后祖先在这里繁衍生息,最后被选为了云碎的君王。
      他随后就消失了,祖先为了纪念他,就画下了这副画,并让后代子孙小心珍藏。
      他是向导,幻之国的向导。
      但祖先却一直认为他是,神。”

      “‘神’?!”初晓后退一步,紧紧盯着子昂的眼睛,“他真是神?”
      子昂侧头看了一眼画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向导,唯有这点可以确定。”
      向导。幻之国的向导。那么『幻之国』又是什么?
      “我只能把答案托付给你去寻找,初晓,我没有自由。”
      子昂浅灰的眸色随着烛火一道熄灭,天光的黑夜又回来了。

      “我知道了,子昂。不,云碎的王。”
      初晓走到光亮中,他张开双臂,仰起脸把阳光吸入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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