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血》三千里月

5、从此一驻相留醉

　　从此一驻相留醉

　　他推开虚掩的柴扉，她回头。灰暗、疲惫而坦然。

　　她回头，他推开虚掩的柴扉。坦然，但也灰暗、疲惫。

　　空气里荡漾开淡淡的笑意。

　　“酒温了。”她很不舍的发出声音，掩盖了那笑意在耳际温暖的擦响。“好。”他笑容淡然。
　　几样精致的小菜点缀了他当年亲手造的小桌。一壶酒。斟满的两个酒杯。

　　天寒了。

　　花开的还好。

　　有人从市镇捎来了好茶，可惜没有留到你来。

　　也年也许可以再试试养几只鸡。

　　他们对酌，无声的笑着，聊着。像一起在这里避世隐居了很多年。像从来不曾期望，没有过等待。

　　他又饮尽一杯，一种甜丝丝的暖意早已从四肢百骸开始蔓延。疲惫从他的身体汩汩渗出，在身旁贴近的滑落。他放下酒杯，散乱的倚靠在椅子上。

　　“紫色鸢血花是一种上古奇毒，无色无嗅，杀人于不知不觉。”他听师傅说过——那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师傅的眼里有光亮划过。

　　她听师傅说过——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师傅的眼里有光亮划过——“紫色鸢血花是用毒的最高境界。用毒不是为了让人死的惨烈不堪，即使不用毒药也可以做到让人惨死。用毒是为了让人心甘情愿的赴死。只有用紫色鸢血花那样至高的毒才能让人明白死是他们最安定的归依。”

　　她也放下酒杯，静静的望着他醺醺的软倒，放下他为生存而准备的坚硬外壳——残酷而血腥的外壳——如果不再需要生存，外壳便可以抛弃，而其中最柔软最温暖的部分才会安然的展露出来——就像当每个人都还是孩子。

　　“你猜，关于紫色鸢血花，毒王和我师傅当年，说过什么？”他的问话，有些许酒意的戏谑。
　　她默不作声，摇头，笑，有点羞涩。

　　她默不作声。沉默又一种不可言语的力量。那时候师妹激动的哭着，颤抖着抓着他的肩，“他们不相信我，说我胡乱打那个丫头。但是别人看不出来，师兄你不会看不出来，她身上有暗器啊。可她怎么不杀人呢。我好害怕。我那么打她，她怎么都没有声音呢……”

　　他只是笑着，抚慰师妹的恐慌。她的沉默，是他安静的归所。

　　“一直就这样等着一个死人，你不寂寞？”他的笑容明亮的绽开。

　　“不。”她的声音因为坚决而坚硬，身体却渐渐绵软，慢慢伏在桌上，他的对面，扬起脸看她。

　　“你为什么一直不杀人？”

　　“人一辈子只能被一个人杀，我师傅把这个荣耀给了你。但如果有人一生只杀一个人，更是给对方莫大的光荣吧。你配得上这种光荣。我也必须把这种荣耀给你。”她答得认认真真，像一个孩子。

　　他笑出了声。他想伸手去抚摸这个孩子的额发。但他的手充溢着柔软的温暖，没法抬离他的身体。

　　“我一直在问你。”

　　“因为你从前总也不问我。”

　　“那，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为什么喝下和我一样的酒？”

　　这一次她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的一直说下去：“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些年以前江湖上有个有名的年轻女剑客，恩人被杀了，她就追着仇人很久很久。结果有一天，很意外的，仇人救了她的命，仇人也变成了恩人。那个女剑客，后来，怎么样了？”

　　他安静着，良久：“那个女剑客，杀了救她命的仇人，然后，挥剑自尽，给那个人报仇……”

　　他突然开始哽咽，手中，寒水剑从剑鞘中滑落，光，在模糊中无限蔓延——

　　师娘……

　　“不要问我，关于紫色鸢血花，我师傅和你师傅曾经说过什么。师傅最终选择那样杀死你师傅，就是因为她知道：就算种得出紫色鸢血花，也永远比不上那样一个女人。”

　　他模糊的目光忽然充溢着惊讶。在一片柔光里眼前的女子变得妖娆起来。酒和药使她的双颊艳若桃花。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妖邪的妩媚——像她门外的花，色彩，还有香气。

　　据说血毒门是妖邪的门派，门下弟子自幼服食毒物，浑身散发着令人颤栗的妖魔气质。

　　“永远比不上那样一个女人。”她笑。满脸荡漾着的那种笑。“我已经吩咐好我们的弟子，把你和她合葬，就和我的花在一起。不用漂泊了，你们永远在一起。劈水掌的败类门都已经送到地下了，凝冰剑派很快就会推举你师妹作掌门……”她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话。他笑。他最后的表情。

　　然后，突然，她浑身上下绽发出一种灿烂：“你别以为我就这样放过你了。我已经下过令了，我的骨灰，就洒在这座山上，我的花海里。我不会再等了，不会再等你了。这一次，你就在那里，永远永远不会再走了。这一次，我要你年年等待我开放。”

　　眼前的淡淡的，疏离他而去，又贴近他而来。近的，远的，温柔的，喜悦的呢喃——似乎并不陌生的：“好了，结束了，停下吧。”

　　花海漾起一道温软的柔波。

　　停留的风。

　　梦。

　　天边，第一颗星点亮了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