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血》三千里月

2、浮生等闲一梦回

　　浮生等闲一梦回

　　他突然失踪之后，她听到了自己的世界的崩塌，她的守望得不到报偿了。她日日夜夜的对着窗子发呆，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就这样，忘记那个人曾经存在，杀光凝冰剑派的上上下下——经过了几年的励精图治，这并不是困难的事情——然后让血毒门重出江湖？她叹息，呼吸微微的疼痛，她嗅到血的气息。

　　也许原本是会变成这样的。也许。如果不是那个一贯骄纵的女孩子突然冲进她的房来，拿着一根竹鞭拼命抽打她——那女孩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或者说，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儿打的筋疲力尽后突然软到在她怀里痛哭流涕，这世上也许早就没有凝冰剑派了——然而，同样，永远不会有紫色的鸢血花。

　　怀抱里那个女孩子柔软的颤抖，眼泪落在她肩上的温度，她疼惜的捧着。没有人教过她人可以哭泣，所以她也不曾学会。就算是在有养育之恩的师傅倒下之后，她也安静的——在那些乌合之众散去之后——为师傅擦去血痕、整理衣衫。而今一剑飘红的名声在江湖上令人敬畏，永远不会有人想起多年前她曾经在一个遍体伤痕的小丫头怀里流尽她作为一个孩子最后的泪水。那一天，最后，她抹了抹红肿的眼睛，说：“他爱上别人了。”

　　他最后一次站在凝冰剑派的主事堂里，蔑视着那些鄙夷的眼神。他怀里搂着的那个女子，那个江湖奸徒的遗孤，尽管因为伤痛而显得苍白，可那份光彩依然可以照亮这个阴暗的厅堂。她的目光被那女子华彩流转的目光凝结。他拥抱着那华彩。他拥抱着整个世界。

　　她看着他，那是同一个人，刺死她师傅的少年；但那又是另一个人，一个拥抱着承诺的男子。她看着他，她笑，她的世界都被点亮了。他正拥抱着一种不可比拟的美丽——有什么可以和他怀中的相比，也许，只有她能够创造可媲美的东西，那紫色的，鸢血花。

　　他穿过厅堂走出去，没有一句话，她跟随而出。门外，他为她备好了马——“我回来是为了不留下你一个人。”然后他们西行、西行一直到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到了她最终选择种满花的山岗，他替她盖了简单但温暖的小屋，他的美丽女子替她养了几只乖巧的小山鸡，然后他们离去，他要为那个女子寻医访药，他希望可以留住那游丝般美丽的生命。她不言不语。其实当今世上精通毒术与药术的几乎无人可以及她，而她一抓起那女子纤细的手腕，就知道，他们的离去，不会太久。

　　这是一场新的不长不短的等待。她不大计算时间，只知道她的鸢血花开过六次了，在每个夏末秋初短短的时光。她精心的选择种子，授粉，用各种珍稀的毒物培养。血毒门的力量在秘密培植下已经渐渐壮大，一些年轻人开始有了冲动的念头，但更多的人想帮助这为寡言能干的年轻掌门尽早培育出传说中令人颤栗的剧毒，重树血毒门的光荣。对于这一切，她不言不语。她的冰冷是一种铁的权威，哪怕是她的亲信，没有她亲自传书诏令，也不敢靠近她的山坡半步。

　　她不怀念昔日的威风光荣，也不想在这个混浊的江湖扬名。她知道师傅也不想。紫色鸢血花不是诛灭敌人的武器，也不是统辖武林的筹码，它是一种最纯粹的期盼，绝望的，美丽的，芬芳的期盼。

　　后来他带他美丽的女子回来了。让那个女子睡在她的花海的尽头——红色的花海已经微微显出紫色的冷——小巧而干净的荒坟。袅袅的青烟。她很坦然的笑着。她为那个女子感到高兴，不用漂泊了，永远不用了，可以永远和所爱的在一起。

　　他站在她的对面，微笑，他说：“让你等太久了。”她也微笑，摇头。他收了笑容：“再等等我吧，我保证，等我解决了最后的事情就回到你这里来，好好休息，喝你给我温的酒——真的，很久没有喝过了。”她依然微笑，点头。她还清楚的记得那女子的伤势，应该还有大约一年的时间，她不会看错，但她没有想到会有人心急的割开了那白玉雕琢的咽喉。

　　她不信任时间。因为她经历着真正的等待。之前的六年短暂得如转瞬；然而他再次离去后每一瞬间都漫长。

　　他又成了江湖上一个新的嗜血恶徒。那些江湖阅历丰富的人们会把他的斑斑劣迹讲给那些有志气的少年们，鼓动他们的满腔热血，让他们把诛杀他当作光荣的使命。那些少年们，每一个，都像是当年的他。他杀了好几个江湖上有威望的厉害人物。那些人用最卑鄙的手段谋杀了他怀抱里那个美丽的生命。那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女子，对那些人来说，唯一有吸引力的地方就是她收藏着父亲的武学秘籍和宝藏。

　　她将血毒门的眼线散布在中原各处。她信任他的凝冰十三剑，但她不信任人心险恶。就像她至今信任师傅的强大不可比拟。如果失去他，她就要用血浸透整个江湖。

　　春华，夏茂，然后，繁华落尽。就在所有的颜色都要脱出生命舞台的时候，她的鸢血花就开了。这一季，是紫色的。她一直守候着这片土地，照料房屋，种花，现在又加上扫洒那个美丽女子的小小坟茔；只是那女子当年留下的山鸡很早就死光了，尽管她拼命的保护，但它们还是吃了这样或那样的毒物而死去。

　　这一季，她的花海不会空空的等待了。他终于还是不可匹敌的。那些虚伪的肮脏的利刃，始终不配沾上他的血。尽管凝冰剑派充满隐情的内讧起了决定的作用，但终于，他还是平安的回来了。

　　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他回来了。

　　风吹过。

　　温酒的蒙蒙水汽。茅舍的袅袅炊烟。

　　香飘。沉醉。

　　花开了。

　　她的等待，吐蕊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