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未完》槿姬

6、第 6 章

　　一个年青的女人必定是爱贾宝玉的，也许等到她懂得世故了，才改变心态宁愿嫁给甄宝玉去。

　　女人爱贾宝玉是想得到甜蜜的爱，嫁甄宝玉只不过想做一品夫人罢了。

　　——苏青《谈男人》

　　——————————————————————

　　在贾宝玉的观念中，没有什么是一定不可能发生的。

　　比如成功搅和结义兄弟跟挂名表姐的千里相会，也比如在挂名表姐处意外寻着离家数月的嫡亲表妹。

　　贾宝玉的老家就在金陵，而林黛玉的故乡则是在姑苏。他们表兄妹之间隔着一条悠长而又和谐的沪宁高铁，一个在这头上学，一个在那头游手好闲。总之是一年过到头也碰不上一次面，两人的生命里基本没什么交集。

　　在贾宝玉的记忆中，说到表妹，便还是那个十年前由她父亲林如海领着，到他们家来做客的十三岁小女孩。

　　林黛玉从小就生得纤细白净，也不太爱说话。当贾宝玉还是个沉迷于倭国流传而来的变形金刚的热血少年时，林黛玉就是个同她母亲贾敏一般的文艺少女，爱看书，往往手不释卷。

　　贾政就常常感慨，他意识到了自己教育的失败。自己那个老不成材的儿子还成天只顾着拼装机体模型，妹子家的女儿却已经通读了中外诗词、古今歌赋，早破万卷了。

　　他老人家还由衷地觉得，这个外甥女还有必要再多行一行路。

　　贾宝玉曾奉他命，带着林黛玉遍览过各类金陵名胜，譬如金陵名园大观园，名山凸碧山，名水凹晶湖，名寺馒头庵。

　　十年之后，当他翻开小时候的相册，还总能一眼注意到一张独特的照片。林黛玉站在凸碧山头，俯瞰金陵全城，神情肃穆，右手微举，中指竖起，漫山的红叶布满了背景画面。

　　那一刻的光辉一直印刻在他的脑海里，经久不散。

　　从那天开始，林黛玉在贾宝玉的心目中，就一直是个拉风无比的形象。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他俩重逢，他还是不得不这样认为。

　　因为他异常惊恐地发现，林黛玉跟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至多像是长了一两岁的样子而已。而他，却已经大变样了。

　　这让他产生过一丝怀疑，怀疑自己与林黛玉是不是生存在两个时间周期完全不同的空间里。

　　夜黑得愈加的沉，夜空也颇为知情知趣，星子连一颗都没有。妆点人间烟火的只有大街上通明的路灯、霓虹、LED。这才是一片属于人类的海洋。海洋里灯影变幻，人影交错，贾宝玉一路静静跟在薛宝钗与林黛玉的身后，即便她们动不动就回头投以警告与戒备的目光，他也不知自己是应该立刻上去相认，还是就这样转头离开。

　　因为林黛玉似乎真的是已经不认得他了。

　　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一耳就听到薛宝钗喊她：“颦儿。”

　　他踌躇在街头，犹豫着是否应当给远在帝都作学术报告的姑父贾政报个讯，说一声表妹寻着了，让他老人家好宽心。

　　林黛玉自姑苏大学毕业后，一言不发就从家里出去的消息，他是很早就听说了的。听到时候也没在意，毕竟他以为一个23岁的女大学毕业生已有自主性，理所应当离开老家，出去过过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去外头闯一闯未必是坏事，而对此大惊小怪、痛哭流涕的林如海才是不思变通的老顽固。

　　他就这样举棋不定了很久，前头跟得紧了，就再放慢些脚步。薛宝钗她们步子赶得急，他就也随之大步走。跟猫逗老鼠一样，两逃一追，追到地铁口，贾宝玉的手机亮了，一看，屏幕上两个字：袭人。

　　这个名字已经接连缠了他两个礼拜了，缠到周围人都以为这是他新交的女朋友。天知道他才不会想要这种烦人的女朋友！他不过是为着仅剩的那点职业操守心而干了一回蠢事！不过蠢也就蠢罢，至少也算是抚慰了一个柔弱女性暂时的心灵空虚。

　　但他没料到薛宝钗会正巧碰上他跟花袭人在一起的场面。因而当他收到铃音的一刻，他的直接反应不是按接听键，而是出于本能回过心神，去搜寻薛宝钗的背影。与此同时，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追着那两人跑不是为了林黛玉——反正知道她跟薛宝钗有联系了，之后就不难寻找——他在无意识间跟着的人，居然真的是薛宝钗。

　　但，他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薛林二人的踪影的。

　　他离开了地铁出口，而下一个瞬间，薛宝钗已经拉着林黛玉在KFC里相对啃鸡腿了。

　　因为她俩今晚都还没吃晚饭。

　　一边吃，薛宝钗一边拷问林黛玉：“你跟那个水……我是说领你到店里来到那人，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他说请我吃饭。”林黛玉点的是儿童套餐。

　　薛宝钗很担心：“他有没有骗你什么？”

　　林黛玉很坦然：“没有啊，看上去人蛮好的，就请我吃饭。”

　　薛宝钗很不解：“好端端的，他要真没不安好心，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因为我请他吃了包子？”林黛玉回味了一下这个理由，觉得不妥，“大概是因为我说我没钱，他就可怜我了吧？”

　　薛宝钗觉得她的口气像是在谴责自己：“我不是在你的复写台上留了钱的么？你没看见？”

　　“没看见。我翻了好几只抽屉，只翻到两个硬币。”林黛玉喜欢蘸着肉酱吃薯条。

　　“……算了，反正你从来不知道东西放在哪里，跟你说了你也不记得。”

　　林黛玉吃完薯条，把番茄酱拌着土豆泥吃：“你也差不多啦。昨天买的靴子丢在计程车上了，前天忘掉的是帽子，今天有没有丢掉什么？”

　　薛宝钗认真想过一想：“没有。”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意识到而已。

　　她忘了她的身份证，而那个持有她身份证的人此刻正疯狂地打着她的手机，希望能知道她现在的家庭住址。毕竟身份证上的地址还是她帝都家里的住址。

　　相信不久后，水溶就会放弃猛打薛宝钗那只万年不开铃声的手机，转而骚扰贾宝玉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