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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妄想会带来源源不尽的虚假愉悦感,逐渐让人习惯、依赖、继而侵蚀全部的斗志。
      它使人寸寸腐朽,沦为一截截燃过的木灰。

      千年之后,月莲狼狈不堪地回到绝月门时,再回想起当初的那些又傻又令人羞愧的念头,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在无数场刀光剑影中杀出一条路来才成为今日的模样,又为何竟会真的以为有人能护她一生?
      她注定为杀戮而生,在这个世上,从未有女人能够安逸苟活。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雅致悦耳的声音随即不紧不慢地从珠帘外传来:“莲儿,我听说……你在皇宴上给连将军难堪了?”
      “难堪?是指我与他比剑时戏耍他之事?他技不如人,哪里怪的了我。”月莲负手挺身站在窗前,头都没回,语气冷淡,“况且,我没有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已是看在姐姐的颜面上了。”
      月莲刚刚成为赤衣士之时,曾承诺姐姐,此生不会对连玥刀剑相向。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不在意当初的承诺,只是对于连玥,她想不出一个使自己满意的死法,连玥在她眼里就如同池塘里的烂泥一般,就算用尽极刑碾压千万遍又有何痛快?

      “话不能这么说,”太勋撩了帘子缓步踱了进来,嗓音微微压低了几分,“你既没杀他绝了后患,便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月莲回头,见那焚火珠串成的帘子随着太勋抬腕的动作闪起烈烈红光,一时觉得炫目,而比这更耀眼的,是太勋那绝世无双的俊美容貌。
      月莲只觉那张脸美得缥缈,如镜花水月,一触皆虚无。

      “师父,你明知我做不到。”月莲淡然敛眸,将目光再度移向窗棂之外,连绵起伏的山苍茫茫的连成一片,北冥又下雪了。

      太勋顺着她没有焦点的目光望过去,瞳仁瞬间被染上一层白雾,他沉声道:“死于军营的军妓千千万万,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她碰巧是你的姐姐。这世上,无论男女,枉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我多想杀了那些龌龊的男人,他们肮脏的灵魂比军妓低贱多了。”月莲唇角微勾,不屑地轻笑了一下。

      “你比从前戾气更重了。”太勋叹了口气,无奈地走过去,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白皙脖颈上细若丝线的伤疤,意味深长地道,“我看,你最想杀的是他吧。”

      几乎是一瞬间,月莲原本挂在腰间的长剑已然全部出鞘,太勋不知何时身已后退半步,以两指轻而易举地捏住寒光凛凛的剑刃。

      “你看,我都没提是谁,你便恼成这样。”太勋语气依旧淡然温厚,沉声笑笑,稍稍动了动手指将架在自己身前的利剑推入剑鞘,“好好说话,莫要舞刀弄枪的,若是伤了为师刚裁好的新衣,定同你计较。”
      “师父,您真是比女人还爱美。”月莲讥诮着挑了挑眉,半垂着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太勋那身精贵华美的银丝衫,其实这锦绣银丝所制的长衫有些过分美轮美奂,常人穿上定会如同孔雀展屏一般浮夸,偏偏太勋身姿气度远非常人能比,倒是它被衬得黯然失色,“不如,师父替我杀了他吧。”月莲懊恼地叹了口气,故作乖巧恭顺,“徒儿此生做牛做马报答师父您。”
      “谁?”太勋明知故问,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掏出一块纯白色的小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触过剑刃的如玉手指,他讨厌沾上哪怕一丝血腥味儿。
      “不知道便算了。”月莲向来不喜这般不爽利,当即变了脸色,语气已然透出薄薄的怒意,“我自己来也是一样,费些时日罢了。”

      太勋闻言,擦拭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乖徒儿,为师就中意你这股子傲气。但那璃骇,怕是你费多少时日都是打不过的。”

      月莲一惊,疑惑地转身:“为何?我看他也不过如此。”
      她清楚十七武功的确属上乘,可还不至于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地步吧。

      “不过如此?你也太小瞧他了,连我都不敢夸下此般海口。”太勋摇了摇头,缓步踱到厅内的柚木几案旁,端起紫砂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热雾弥漫开,瞬间室内便香气袅袅。

      “什么?师父您不是总说自己是神么?”月莲诧异地跟了过去,眼神带着三分嘲讽七分好奇——要知道,太勋可是从未承认过哪个人比他强。

      “嗯,他也是啊。”太勋优雅地轻轻地吹了吹热茶,水汽飘飘遮住他精美漂亮的五官,看不清表情,他低头抿入一小口,“而且,如今我已无神身,而他依旧是神身啊。”
      “师父又要讲故事?”月莲微微不耐地挑眉,对此表示并没有什么兴趣的。其实她向来是相信有神存在的,但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心目中高高在上、力不可测的“神”是太勋这般亦正亦邪、啰里啰嗦、整日为穿衣打扮忧愁的男人。

      “大约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为师还没有来这凡间。”太勋眯起眼,似乎陷入了异常久远的回忆,显然讲故事的兴致并未被她不屑一顾的语气破坏,“天上经历过一次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蝤族叛乱。”
      月莲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雪越下越大,漫天满地的白色翻滚飞舞。
      “那是蝤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打赢了上神,以璃骇为首的蝤类生灵几乎成功统治了整个天界,那是一群怎样强大的怪物呢……我只记得,他们踏过的地方,除了俘虏,便是死尸。当时大君不顾一切地集合了众神,死守圣城,最终,包括为师在内的四大神君合力才将璃骇给封印了,遣入凡间,再接下来,蝤族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太勋讲得绘声绘色,又感慨地叹了口气,对月莲道,“我的乖徒儿,他如今虽被封印了,想捏死你还是很轻松的。当年他在落雪山斩你,就如同拍一只蚊子那般随意,所以为师才能偷偷把你的尸体带回来。”

      “哦,是么?”月莲神色未变地瞟他一眼,摇着头勾唇一笑,“我还当师父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太勋脸色一僵,轻咳一声,呷了一口茶才继续不满道:“怎地就不过如此了?为师可是最上等的神族,那璃骇是蝤族,最低等的神。这个族类天生容貌俊美异常,且有辅助练功的能力,专供天上的女人取乐所用。”
      “……男妓?”月莲震惊地看着太勋,蓦地想起十七曾说过他是靠出卖美色为生,一时觉得好笑,轻“嗤”了一声,“俊美异常?我怎么没看出来。”

      “蝤类都是男性,天生资质奇邪,正常修炼可百倍高于我们神族,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太勋故意吊人胃口似的顿了顿,用杯盖不疾不徐地拨了拨浮茶才道,“他们天生体内带毒,无药可解,一旦与女性行过交-合之事,便要时时忍受毒发之苦,毒发起来如焚心蚀骨。这毒不致命,恰恰相反,它是保命的,也就是说当你痛苦到求死,却如何都死不了,毒发次数多越多,甚至会愈发貌美妩媚,皮肤细若女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毒发会使蝤类更加渴望女人,因此,几乎所有的蝤类都在年幼时被比他们强大的女人占有,有些属自愿,但大部分是被强迫的,之后,他们会为了逃避毒发的痛苦,会穷尽一生把自己天生的奇质贡献给饲养自己的女主。亿万年来,神族都是以此法来压制蝤类的力量。”

      “……然后呢?”月莲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勋在水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脸,摆出一脸猎奇的表情继续听故事。

      “璃骇当时是存活的蝤类中最美的,天上喜爱他的女人不计其数……啊不,应该说,几乎所有女人都企图成为他的饲主,包括我们的大君。要知道,历代大君都是很少饲养蝤类的,她们认为以蝤类修炼是旁门左道,会污了她们身子,可是大君只在碧波潭撞见了璃骇一面,便想要据为己有。”太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古怪地调侃,“乖徒儿,我们大君见过的美色可都是这凡间远远比不了的,你啊,定是看破红尘,认定美色皮相皆过眼云烟,才会觉得璃骇不美吧。依师父说,在你眼里只能看到两种人,一种是你可以打得过的,另一种呢,是你打不过的。”

      “师父先要告诉我,红尘为何物?”月莲弯了弯眼角,笑问。
      “俗世名利,繁华美色,七情六欲。”太勋随口答道。
      “这一切只有胜者可得,我耽溺于争强好胜,又何谈看破红尘?”月莲满不在意地说。
      太勋摇了摇头,笑得讳莫如深:“你似乎需要这些,却不曾享受它们。像那军营里的军妓,在你看来凄惨悲哀,其实她们之中有不少都纵情声色、沉溺其中。”
      “徒儿愚笨,师父说了我也不懂,不如还是继续讲故事吧。”月莲虽是这么说,语气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调调。
      “你想听?”太勋意味深长地问。
      “不说便罢了。”月莲再次背过身去,微微有些气恼。
      “刚刚说到哪了?哦对,大君中意璃骇,多次亲自造访碧波潭想把他带回圣城,可没成功,大君恼羞成怒,扬言要杀他……这又是一个故事,当时大君的继承人,也就是后来的大君,也中意璃骇,听闻这个消息后大惊失色,直接起兵造反夺了位。”太勋正说得妙趣横生,忽闻月莲“咯咯”地笑了出来。
      “我说,你们这些所谓的神是不是每日无甚正事,就知道抢男人?”月莲笑得前仰后合,一朵洁白的雪花飘在她上翘的唇角,融成一滴水。
      “自然不总是这样的……”太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毕竟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美色,所以是祸水啊。”
      “……还挺有趣儿的,你继续将。”月莲倚在窗棂上,洗耳恭听。
      “后来的大君对他更好,企图打动他。可他野心勃勃,又怎么会做大君的娈宠。他非常聪明,并非像那些为了避免被饲养而自我了断的蝤类,他擅长利用美色惑人,懂得将所有条件为己所用,以女人反饲,功力每日以千万倍地增长,一直无人发现,直到天界有大量女人消失无踪才有人察觉了此事,而那时的他已然几乎无人能敌。”太勋讲到这里,温和地笑了笑问道,“怕了吗?”
      月莲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抿唇不语。
      “不过,也不是完全被办法,”太勋又慢条斯理地啜了口香茶才接着道,“他一直没有饲主,你可以去勾-引他,若是成功了,那他可就是你的人了啊,到那时,还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
      “……”月莲危险地眯了眸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一下道,“简直是笑话!”
      “怎地就是笑话了,不要对自己这般没有自信。”太勋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你……师父,徒儿要休息了,不送。”月莲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这逐客令下得突然,太勋尴尬地半张着嘴,愣了会儿才笑眯眯道:“乖徒儿,让为师喝完这杯茶再走可好?”
      月莲沉哼一声,一撩衣摆,转身踏出外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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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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