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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山月以为她在寻短见。

      风吹得起劲,姜惜弱站在秋千上越荡越高,整个身子扎进葱郁的枝叶中,枝杈勾破她的衣衫,女人苍白的脸上平添几道艳红划痕。

      “夫人,您快停下来。”底下的山月吓坏了,忙叫住她,更是在秋千荡回来时妄图用手拦下她这般危险的行径,除了将姜惜弱的一角衣帛拽下来,她什么也没能阻止。

      秋千继续荡漾,姜惜弱对山月的话置若罔闻,她的视线越过高耸的墙壁,一点粉白映入她的眼底,是早春的桃花开了。

      山月急得汗流浃背,慌张地环顾四周求助,终于在看见一抹玄色时,像是瞧见了救星,振臂高呼:“王爷!”

      姜惜弱闻声回头,瞧见不远处撇下手杖急驰狂奔过来的谢闻羡。

      把持朝纲摄政王心思深沉,自昔年从边疆回京做小侯爷那会儿起便不苟言笑,总端着一副云淡风轻、万事皆在掌控之态,恃才傲物、睥睨众生,怎么这会倒恍了神,兵荒马乱起来。

      她嘴角挽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作别,她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至少在她落地之前,秋千荡向高处,她松了手,坠入风中,身姿单薄轻盈,恍若壁画上的飞天仙子乘风而去。

      风托住她的身子,姜惜弱落入一个不那么温暖的怀抱,雀跃释然的心境轰然倒塌,她听见谢闻羡紊乱的气息声,一睁眼便瞧见男人深幽的眸子以及他抓在她臂上仿佛要嵌入皮肉之中发颤的手指。

      “姜惜弱,你最好给本王一个解释。”他惊魂未定,这话一字一句从牙关中挤出。

      姜惜弱扭头不语,晕眩感似浪潮涌来,她只是有些累了。

      她在西厢的床上醒来,这里并非谢闻羡的府邸,而是姜府,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当年姜府被抄家之后尘封五载,如今这里又成了她的住处,曾经姜府是家,如今的姜府却是一个金笼子,于她,熟悉又陌生。

      谢闻羡不许她住的地方有任何尖锐的利器,她房中的家具一应打磨得圆滑至极,她的行踪被严密监视,每日去了哪,说了什么话,是否愉悦,用了多吃食,可曾听话喝药……这些无微不至的小事他都要知道。

      她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梦里绑住她手脚的绳索变成谢闻羡按在她腰间的手掌,沉重地让她喘不过气。

      “山月,替我倒杯茶来。”姜惜弱口中苦涩,支起身子看向屏风外的侍女。

      茶很快奉上,但眼前这人却不是山月,姜惜弱仔细地瞧着她的面容,确认自己从未在姜府见过她,她环顾四周,“山月呢?”

      “夫人,从今往后,便由我代替山月照顾夫人,奴名唤巧儿。”

      话毕,巧儿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跪在地上弯着腰,托盘举过头顶,低眉顺目说:“夫人请饮。”

      “我喝不下,你拿走吧。”姜惜弱眼底掠过惊诧,右手抓紧身旁的被褥,显然,这出自谢闻羡的手笔。

      “王爷交代过,倘若夫人不用药,奴便不能起身,巧儿还望夫人怜惜。”

      姜惜弱沉默良久,最后妥协道:“我去找他。”

      她正欲起身,房内响起手杖点地声音,接着是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谢闻羡停在屏风前,身影若隐若现,两人隔着屏风对望,谁也不语。

      最后,是谢闻羡绕过屏风走向她,少了一些朦胧薄纱的遮挡,他眼中尖厉的恨意丝毫不差地落在她身上。他必是气极了,而山月和巧儿只是他怒焰底下的牺牲品。

      姜惜弱的视线落在谢闻羡的左腿上,他有因腿伤落下的残疾,所以当时她才会笃定他来不及。

      “抱歉。”姜惜弱收回自己的视线,她的本意并非是让他的腿伤加重,她只是想解脱。

      她先示了好,再拿过药碗捧在手心里,“你让巧儿起来,让山月回来吧,她是无辜的。”

      巧儿在谢闻羡的示意下从这儿仓皇地离开,没了第三人,室内静默无声,姜惜弱回避着他的视线,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怎么不喝?”他问。

      “太苦。”

      姜惜弱手中的药被抽走,她扭头对上他那一双暗藏怨愤的眸子,随即下颌也被他死死地捏住。

      “到底是太苦,还是你根本不想喝,”谢闻羡松了手,女人脸上留下几个清晰的红指印,“姜惜弱,你想寻死。”

      见人抿唇不语,谢闻羡出言讽刺,“怎么,你是着急要与你底下的亡夫见面?倘若他知道,你跟了我,怕是得从棺材里爬起来吧?”

      这话字字诛心,他的恨意,已分毫不差地传达给她。

      姜惜弱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李怀玉是她心中的痛,也是两人触之即炸的雷,提起他,除了两败俱伤,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曾是李怀玉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成亲当晚李怀玉领旨出征,再也没能回来。

      谢闻羡不喜她哭,更不喜她为旁人哭,尤其是李怀玉,三年来,他甚少在她面前提及此人。

      上京更有传言,说李怀玉会战死沙场,是谢闻羡所害。

      谢闻羡俯下身子靠近,将药碗递到她嘴边,姜惜弱扭头当即被他强硬地转正,他盯着她的眼睛,饮下半碗药汁。

      姜惜弱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抗拒地摇头,本能向后退缩,直到她的后脑被按住,谢闻羡的身子压上来,贴住温热的唇。

      齿关被撬开,她使劲浑身解数推开他,这自然无用,谢闻羡丝毫没有放开之意,喂完药后便是无度地索取,直到他察觉到她不再挣扎为止。

      这个吻让谢闻羡平静不少,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姜惜弱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似个傀儡,不再挣扎,任他亲吻,任他紧拥。

      倘若先前的相顾无言是愧疚与心虚,那么这会她便只剩下了无尽的痛苦。

      兀地,姜惜弱将人推开,吐出口血,她瞧见谢闻羡的脸唰一下变为青白,怔了一刹才记得让人去请府中的李太医来。

      姜府内日日都住着三两医者,她常年拖着一副病体,谢闻羡就让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李太医常住府内,以便为她瞧病。

      她失了力,靠在谢闻羡的肩头,阖上双眼,耳边传来一句轻柔的安慰,“会没事的。”

      李太医为她请脉,依旧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他并不知谢闻羡方才与她的这些龃龉,直言不讳地将她的病症归结于伤心之症。

      她自小气虚体弱,当初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至,先是她父亲姜伯景遭人污蔑勾敌贪污赐死,再是她母亲殉情,最后传来李怀玉的死讯,桩桩件件都令她心伤成疾,更别提后来她服毒自伤以拒先皇一事。

      她能活到现在,全靠谢闻羡强硬地给她灌药,三年间名材珍药不断,来给她诊病的医者换了一批又一批,倘若药石无医,则求鬼神之力。

      此番这一倒,令她缠绵病榻又月余,前些日子谢闻羡旧事重提,问起她因何将那秋千荡那么高,她回答说只是想看院子外面的桃花。

      他们之间,只有谎言能维持平静的假像。

      于是谢闻羡在姜府内腾了块地出来建桃园,他说等桃园建成,等她身子痊愈,便请大盛最好的乐师舞姬过来开园。

      姜惜弱嘴上应好,心里则算着日子,她腕上的十二琉璃珠串终于尽生裂纹,这也说明,她命不久矣。

      当年她父亲走马上任,她母亲途中意外受惊早产,在灵觉寺诞下她。灵觉寺的师父说她先天病骨,是注定早夭的命格,寺中师父们怜她幼弱,便赠她这十二琉璃珠串挡灾,二十四年来从不离身,这事谢闻羡不曾知晓。他总觉得她手上的珠串不够好,时常想摘下来给她换新的,当她说出这是她父母遗物之时他这才作罢。

      死期将近,回光返照,近几日她倒也看开不少,情之一事最为难解,到底是谁对不起谁,谁亏欠谁,都难以说清了。

      谢闻羡拆了府中的秋千,重做了一个只能微微晃动的,依旧建在银杏树底下。

      这银杏树也大有来历,山月总是在她耳边念叨,“王爷待夫人真真是费劲心思,听闻夫人喜欢,这护国寺里长了三百年的银杏也能挖来赠与夫人,不仅用以祈福如今都能够来为夫人架秋千了。”

      她倚在秋千上,身子微晃,光线透过银杏叶的间隙落到她身上,恰好的温暖让她生出一丝恬静,不知不觉地哼起一首摇篮小调来。

      “山月,我想——”

      姜惜弱扭头,微扬的嘴角收平,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身后为她推秋千的会是谢闻羡。

      她下意识地想要离开,只是谢闻羡的动作比她更快,他已经牢牢地抓住她的手,不容拒绝地问她:“想要什么?”

      姜惜弱说不出话,他则步步紧逼,盯着她的眼眸走近,直至她的身子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夫人,你想要什么?”

      那声夫人,他咬字极重,好像在提醒她,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有夫妻之实,已是最亲密的人。

      “就这么怕我?”

      良久无声,他压下眸中的偏执,松了手,也觉无趣,自嘲道:“夫人心如磐石,朝夕不变,经年不改,自然不会认我。”

      这是暗讽她心中只有李怀玉,即使这人死了多年,尸身都已腐烂,她对他仍痴心不改。

      谢闻羡决绝转身,他这会没带手杖在身边,跛足之态越发显眼,姜惜弱瞥见手腕上的琉璃珠串,到底于心不忍,“我只是想听曲赏舞,仅此而已。”

      “想听哪家的?”

      “随意。”

      “桃园还有七日建好,那就提前请过来听一回。”

      “嗯。”

      话结束了,谢闻羡也该走了,可他突然回头,冷不丁地对她发出命令:“笑一下。”

      姜惜弱懵懂地微抿唇,她并不清楚自己这是个什么表情,大抵可能或许是在笑,旋即她瞧见谢闻羡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从紧绷的肃然换成了一种能信步闲庭的松弛。

      他向她走来,弯下腰同她对视,在她别开目光之前,他先一步开口,“别躲,看着我。”

      他的脸越凑越近,姜惜弱伸到半空中的手被谢闻羡劫下,十指相扣,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汇聚胶黏,春风吹动她的衣衫,女子的香气在四周蔓延,是冷淡的雅致和一点微乎其微的甜。

      谢闻羡突然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她,情不自禁。

      晚间,乐师连同舞姬一并被叫到了姜府,丝竹入耳,谢闻羡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旁,偷闲取乐。

      一曲《锁清欢》,舞者蹁跹袅娜的身姿偶尔令姜惜弱恍惚,只因这舞她曾经跳过,一舞动京城,也是这一舞,为日后埋下祸端。

      小姑娘活泼机警,跳完后大胆地跑到姜惜弱面前求赏,说道:“我曾听闻这舞名为惜朝,乃是夫人所创,不知我这班门弄斧之技可能入得夫人眼?”

      “你跳的很好,”姜惜弱拔下头上一根珠钗送给她,“日后会是一名出色的舞者。”

      小姑娘嘴甜,得了姜惜弱的赏,转头冲谢闻羡道:“王爷夫人郎才女貌,必定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赏。”这祝福谢闻羡收下了,他叫来管家,示意他带人去领赏,余光瞥到姜惜弱,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恩恩爱爱,长长久久这八个字,他又含在口中念了一遍,仅仅是咂摸着词中之意就能喜上眉梢,他转向姜惜弱,少见地外露期许,“夫人觉得如何?”

      “我……”

      “王爷!”

      一名侍卫匆匆跑进来,在谢闻羡耳边低语,只见他不悦地拧眉,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几息后他站起身,对姜惜弱道:“我进宫一趟,等我回来。”

      谢闻羡走后,姜惜弱回房,方才跳舞那小姑娘趁机往她手里塞了一卷纸条,她打开,是殷邵给她的信。

      殷邵曾经是她的家奴,也是她在上京城唯一能信的人,他信中说要救她出去,还她自由身。

      三日后,上京城外平安道,天高任鸟飞。

      姜惜弱收了信,她想,临死前哪怕有一刻自由,那也是好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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