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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春风,君暂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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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分配床铺时任观坚持要睡地铺上,靖聆只能随他去了。
窗外的枝叶沙沙作响,黑云覆月,低飞的鸟类时不时发出几声发出凄哀的鸣叫,天边传来的滚滚雷声听在人的耳朵里,带着几分诡奇。
屋里的油灯被钻进窗户的风一吹,便颤颤巍巍地闪忽起来,将灭不灭。
屋里的景象随着这忽明忽灭的灯火和雷鸣,忽暗忽明,更显诡异。
任观站在床边低着头没有吭声,靖聆硬坐了一会儿后实觉胆战心惊,便走到窗边把木窗关上了。
此前透过窗望向长街,除了家家户户里透出的几簇烛光,白日里喧闹繁华的大街此时竟是凄寂得没有一点人气,一只被风刮落的灯笼孤零零地滚过街心。
靖聆觉得再多看一眼都要闹鬼了,合上窗后忙退回床边。
“笃笃笃”
突然从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
靖聆:“……”
两人谁也没动,许是许久都没人来开门,那敲门声开始无休无止地响了起来,到后面已经演变成了“嘭嘭嘭”的剧烈拍门声。
任观好整以暇地用余光瞥着靖聆,发现他的师尊一脸淡定从容,仿佛视那敲门声为无物,只淡然地看着那木窗。
他心里不免自嘲地想:是了,他师尊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在师尊眼里,他不过和那叩门声一样,似有若无。
那敲门声虽让他烦躁,但师尊不急,他就更不用急了。
“淡定从容”的靖聆是死活不敢去开那门的,只能祈求门外那人敲累了就赶紧走,但那敲门声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每一下都仿佛叩在他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
怎么办?那人要是破门而入我该怎么办?那到底是人是鬼?
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任观会怎么看我?
不对,那人要是真的破门而入,我打得过吗?
我靠,我这么窝囊废,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
就在靖聆还在汗流浃背的时候,那索命似的声音停了下来。
靖聆获救似的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强撑着摆出一副“呵,我早就知道了”的倨傲表情。
“师尊,要不徒儿出去看看门有没有损坏吧。”任观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行!”靖聆一听就炸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挡在了任观面前。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任观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人,忙顿住了脚步。
“……师尊,怎么了?”
靖聆也被自己着一系列的动作惊住了:这速度!这反应!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任观看他师尊站在他面前一座山似的,一脸严肃地站着不动,又唤了一声:“师尊?”
靖聆这才尴尬地反应过来,咳嗽两声道:“咳咳……我看这外面恐怕不安全,还是为师去查看吧,你待在这别动。”
这话一说出来,不仅是任观,靖聆自己也震惊了。
“是,弟子明白。”任观应着,随即往后退了两步。
靖聆沉默地转过身,抬起灌了铅似的的腿,艰难地走到门后。
啊啊啊!!让你逞英雄!让你逞英雄!
一个最后能把你杀了的人,出去外面看一下能危险到哪里去?
靖聆在心里狠狠斥骂自己,把藏在袖子下微微发抖的手放到了门闩上。
刚把门打开一道不宽的门缝,靖聆的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半张焦黄枯瘦的人脸贴在门缝上,干涸充血的眼珠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裂眦的眼眶中掉出来,灰紫的嘴唇还在不断地嗡动着,正死死地盯着门后的人。
“我要吃……”
靖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靖聆“嘭”地把门摔上,把那正拼命往里挤的半张人脸给拍了回去。
门外那人立马像疯了一样尖叫起来,叫声充斥着整家馆舍,嘶哑尖利的声音从那漏风一样的嗓子里挤出来,竟听辨不出是男是女。
靖聆听得寒毛直竖,如果不是背对着房间,一定能看到他的脸色并不比门外那人好多少。
任观的脸色也变了,手立马探向腰间的佩剑,利剑出鞘半寸,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
空气仿佛变得异常稀薄,在尖叫声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漫长得好似一整宿,才终于在这无止境的叫声中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那无疑是一副属于中年男人的嗓音,此时听起来却无比的阴森,没有半点阳刚之气。
“夫人,你怎么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快回房里去吧,我这里还有东西吃,咱不饿,啊。”
无比的阴恻,又透露着诡异的温柔。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过后,那尖叫声逐渐弱了下来,最终恢复了死寂。
“师尊,这家店恐怕有问题。”任观按在剑柄上的手收了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靖聆的背影道。
何止是有问题?问题大了好吗?!
这动静持续了这么久,左邻右舍都不带过来看一下的,这些人心宽到扰民了都不带投诉一下的境界了吗?
靖聆一口气没缓过来,只含糊地应了一声,让任观别担心先睡觉,有他在是不会出事的。自己却是躺在床上睁着眼干瞪天花板。
“魔卷啊魔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靖聆在心中悲哀道。
自然是没人理他的。
不知是他实在是神经大条还是精神不振,在这种环境下居然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周围的景物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纱雾,靖聆将一只手举至眼前,只能勉强看清那是五根模糊不清、类似手指的东西。
透过指间,隐约看见一个身形高大颀长的人影正走向自己。
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比起视觉,这些刺耳的声音他听得更为清楚。
“怎么停下来了,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没除咒呢!”
“该不会反悔了吧?这是见死不救啊!”
“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不行了啊!”
“为什么先救刘家的公子?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有这么大的本事,却要看着我们去死!你还是人吗?!”
……
什么救不救的?
转眼间那人已经来至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靖聆拼命揉搓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眼睛却仿佛覆盖上了一层云翳,慢慢的鼻子里也流出了液体,顺着嘴唇流进嘴里,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靠了,什么东西?
靖聆正想“呸呸呸”地把东西吐出来,动作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还给我,然后离开这里。”
眼前那人开口道,传进耳朵里的声音阴沉又冷漠。
“还什么,我抢你人了吗?”然而他的话一出口,即刻就消散在空中,传回耳中的是自己不带什么语气的声音:“我心意已决,绝不悔改。”
那人怒极反笑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下一刻,一个剑状的物体便劈头盖脸地朝他挥来,脖颈上的冷意让靖聆脑子瞬间炸开了锅。
但他身体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只微微仰头看着那黑色的人影。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靖聆听着那狠戾的语气,心里又急又怕。
“哎!!有话好好说啊!”
“啊啊啊!!!”
靖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木窗被风吹得“砰砰”作响,在黑暗中尤为明显。天边雷声轰鸣,每击响一次,电光便照得屋内一片霎白。
“啊!!!!!”
身旁突然炸起一声嘶吼,让他头皮发麻。
他马上爬到床边往地上看去,看见一团人影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断嘶声吼叫着。
“小观!”靖聆忙跳下床俯身到任观身边,想要掰开他死命捂着而耳朵的手,却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反而摸到任观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小观,小观,你听我说。”靖聆无法,只能趴下身子去搂任观,发现任观的身体在他怀里仍不停地发抖,电光闪起时便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靖聆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一边轻拍着任观的后背一边温声道:“小观,我在这呢,没事了。你听到什么了?是雷吗?别怕,有我在,它伤不到你。”
靖聆安抚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总算不再竭力嘶吼了,只是微微颤抖着。
靖聆松了一口气,幸好任观只是害怕雷声,不是突发什么恶疾,否则他能喊得比任观更无助。
屋外仍是雷电交加,“隆隆”声中,任观感觉耳边有人在细声低语着什么,鼻尖缭绕的桂花幽香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就像是……师尊门前那棵桂花树,一到秋天,花香就飘满整个扶光居。
“……”
“什么?”靖聆没听清,便把耳朵凑近了点,几乎是贴在任观嘴边。
“黑……”
“好,别怕,师父这就把灯点上。”靖聆正欲起身点灯,身边的人意识到他要离开,忙伸手回搂住他。
“别走。”
……那他怎么点灯?
“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靖聆忙哄道,一边举起一只手,指尖凝起法力,往油灯所在的位置轻轻一挥,屋内瞬间明亮了起来,溢满了暖黄的火光。
还好还好,没有一个没控制住造成火灾。
“现在不黑了,睡吧,不怕了。”
任观半睁着眼,意识朦胧间仿佛看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正垂眼看着他,但他下意识又否认了这个想法:那人是不会对他这么好的。
随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任观往周遭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红漆桌上的那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面。
“……”
任观犹豫了一下,径直走到桌前捧起那碗面,低头嗅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找个地方倒掉了。
狗都吃不下这种东西。
任观心里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