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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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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之上,仙人垂首,静候王行山剑修们出来。
若不束手就擒,凌厉的威压几乎能把山上所有的生灵的绞成齑粉。
他们知道王行山剑修厉害,故早做了准备。
然而等了一会,等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面目青灰、身材伟岸的中年男人,信步从山中走出,仰头望着满天仙人,嗤笑了一声。
他身上披着残破的铠甲,重甲血迹斑斑,上面还有锈痕,身后插着一杆大旗,大旗阴风猎猎。
男人手握长长骨刃,孔武有力的身躯,如同可以顶天立地。
修士们自然一眼就认出他不是个活人。
“是鬼修!”有少年轻声喊道,声音难掩惊讶。
鬼修在灵境几乎看不见,鬼道是极其艰难、讲究机缘、死里求生的修炼途径。这些邪魔外道,实力强大,修炼也异常艰辛,容易走歪,变成残忍弑杀的邪魔之类。
放眼整个人间,拢共没多少强大的鬼修。骨惊飞的身份自然轻松被认出。
“他是朝夕渊的那个鬼将军吧。”
“王行山果然和魔修有勾当!”
“我怎么觉得这个鬼将军有些眼熟,他穿的铠甲,好像是前朝的……”
骨惊飞把长刀插进地面,朝天上喊:“没断奶的娃娃,快回你们灵境吧。别来掺和我们荒境的事。”
云顶之上的有不少是少年马上不服气了,想要下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修。
“你就一个人,也敢如此嚣张,正要去找你们,正巧你赶上门来。哼,魔修,我们已经把你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
骨惊飞哈哈大笑,“没错,我已经把你们包围了。”
少年们也忍不住笑起来,笑他不自量力,只有年长一些的师兄师姐神情严肃,并没有放下防备。
“你单枪匹马,也就后面多了个脑袋,哪里来得人包围我们?”
骨惊飞双手握紧了刀柄,仰起面孔,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惨灰的肌肤,没有神采的眼睛上。插在身后的旗子浸满了雨水,沉甸甸地坠在身后。
军师在后面喋喋,依旧想劝他回头。
“人间都说,为了几两工钱,何至于拼命啊?将军,你想想,你连几两工钱都没有啊!何必呢?”
骨惊飞:“你不懂。”
军师声音凄厉,“将军,我怎会不懂你?!若是不懂,我怎会一直追随你。可是你忠肝义胆,一腔热血一片真心,你效忠之人未必会真心待你,尤其是魔尊这等狡诈阴狠之辈,并非明主啊。”
骨惊飞沉沉叹息一声。
忽然,他轻声说:“若是我死了,你说尊主会为我难过一小会吗?”
军师:“想什么呢?她忍住不笑便算好了。”
骨惊飞默了片刻,思索下魔尊恶劣的性子,觉得军师说得非常对。他大笑几声,将骨刃拔出,横刀立马,说:“罢了,等我赶走他们,再去同尊主打牌九!”
军师叹气,“你就像个戏台上的老将军。”
“异常英武?”
军师:“不……是身上插满了旗。”
裹挟杀气的长鞭已到眼前,是万兽宗的弟子急着为掌门报仇,之后跟着数道凛冽锋锐的剑气,长剑华丽,如流星飞坠,是星宿剑府的剑气;紧随其后,又是彩带飘飞,又是灵符天女散花散落……
灵境的术法总是仙气飘飘,眼下生死之际,乌云中竟还有丝弦管乐——是音修弹琴助兴。
不像生死相斗,倒像在唱一场华丽的戏。
骨惊飞执着骨刃,迎了上去。身后的旗子瞬间无风自动,高高飘起,滂沱大雨拍打在地上,弥漫起一层模糊的水雾,飘忽不定的雾气里,忽然钻出一个骑着骨马,身披铠甲的士兵。
鬼兵一个接一个钻了出来,跟在骨惊飞的身后,千军万马,直冲向高耸的云端。
“算我一个!”
崔石巨剑一劈,一剑劈断无数剑气,跳到骨惊飞身边,“王行山的剑修,可不是待在人后要人保护的弱者。”
老树精一边战战兢兢地发抖,一边艰难地爬了出来,用自己的藤蔓和长了几千年的脸皮,挡住飞来的攻击。他的树皮极厚,这么多剑气砍在上面也不痛不痒的,给他的伤害还不如他是小树苗时,身上爬过的一窝白蚁。
而在山心之中,宴浮光静静坐着,看了眼老者。
谢建安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眼神一直凝在剑上。横在桌上的剑不是北落师门,自从长青来到王行山后,北落师门几乎每日都被她带在身上。
王行山众人看着严厉,实则对长青十分宠溺厚爱,掌教的佩剑都能轻而易举给她玩。
宴浮光轻声问:“掌教想要拔剑?”
谢建安重重哼了一声。
本来一直乖乖缩在鸟巢里的毛线小鸟忽然口吐人言,“师尊,不可,你早已许下魂誓,不能再拔剑。”
谢建安没好气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气得一跺脚,“婆婆妈妈,烦死了!”
小鸟只是温和一笑。
毕竟,让王行山的掌教挡在地底当缩头乌龟,实在太委屈他了。
谢建安抱臂,面沉如水。
宴浮光闭上眼睛,头顶碎石簌簌滚落,又被白骨织成的网拦住,从两侧落下。骨网上逐渐开始出现裂缝,一道道裂隙纵横,如蛛网密布,好像下一瞬就要完全崩溃,整座大山会轰然倒塌,把他们埋在其下。
也许是觉得气氛太过僵滞,李鹤卿主动开口,笑着说:“若是我们埋骨于此,也不知松松会为谁哭呢?”
谢建安:“哼,还能是谁,当然是她的小情人,你还以为会是你呀?”
李鹤卿一滞,才小声道:“不一定呢。”
谢建安:“你算什么?也敢和人家的小情人比,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
李鹤卿:“……好了,师尊,你还是别说话了。”
宴浮光暗暗摇头,总算明白,王行山一脉的孤寡源头到底在谁。
李鹤卿偏头,望向了宴浮光。年轻的女人端坐在暗室,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身上似乎蒙了层朦胧的光。
浮光掠影,静影沉璧。
他温声道:“仙子可还认得桌上这把剑? ”
宴浮光点头,“是仙长曾经的佩剑,剑如秋水,锋利无比,是世上难得的宝剑。”
李鹤卿声音中带上一丝笑意,“是了,我曾经救过一个器修,他为了报恩,用十载光阴,帮我铸了把宝剑。我听说仙子如今正缺一把宝剑,你看我这把如何?”
宴浮光:“极好。只是,我已经有一把剑了。”她手指拂过九分半,嘴角不由自主地衔起一抹笑意,“剑,有一把足以。”
谢建安:“这把剑不成,花里胡哨,绣花枕头。能拿来打架?”
宴浮光:“它在我的眼里很好。”
谢建安摇头,“剑嘛,有一把不嫌少,有两把不嫌多,我年轻的时候,时常和人赌约打架,赌注就是他们的剑,每次赢了他们的剑,我便抱着剑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别提有多快活。”
宴浮光:“这……”
谢建安笑着说:“那些把剑看做老婆的剑修,便来堵我,求我把他们的老婆还回去,甚至不惜重金来赎。我就不还,我还挂着他们的宝剑招摇过市,当着他们的面称赞‘你的剑真不错,可惜是我的了’。”
这在剑修眼里,相当于“你老婆真棒,我的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想到年轻时的事,绷紧的身体逐渐放松,不自觉伸手,摸向了桌上的剑,如同轻抚爱人柔嫩的肌肤。
奥,是别人的爱人。
宴浮光却道:“其他的剑都很好,可我如今,只想要这一把了。”
谢建安“啧”了声。
李鹤卿问:“为何对一把普通的剑如此执着?”
宴浮光弯了弯嘴角。
她眼前浮现了那夜,少女红着脸,捧剑送她的情形。她低下头,说:“因为它是天下九分半的月光。”
李鹤卿微怔,片刻,轻声问:“是松松送你的吗?”
宴浮光轻轻颔首。
李鹤卿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曾经我也有天下九分半的月光……”
谢建安插嘴道:“送把这样的剑?她也太没眼光了,改日得让她学学如何鉴别宝剑。”
李鹤卿:“……师父,你还是别说了。”
“咔嚓”一声,白骨上裂缝越来越多,暗示着上方的战况并不容乐观。
宴浮光起身站起,“两位,我们也上去吧。”
她的视线移向那些被俘的弟子,“诸位是想随我们上去,还是长眠此处?”
弟子们的眼神回答了她。
谢建安嗤了声。
大抵是这一声,激怒了那位少女。她把唇咬得惨白,大声说:“我才不同你们走,同门一定会来救我的。”
宴浮光:“道友……”
女修啐道:“谁和你这样的歪门邪道是道友?”
“歪门邪道?”坐在谢建安肩头的小鸟出声笑道:“若是神宫曾经的剑主也算歪门邪道,那你们可就师出无名了。”
女修瞪圆眼睛,怔怔看着宴浮光的面孔,失声道:“剑主?胡说八道,神宫剑主怎么可能和魔修沆瀣一气。”
她似乎有些魔怔了,喃喃:“你们这些魔宗妖人,等着吧,等师兄同门来救我,把你们全杀了。我绝对不会同你们同流合污的。”
谢建安:“很好,不错,有骨气,那就抱着你的骨气,等同门来救你吧。”他吹胡子瞪眼,“死了别来找我们就行。”
宴浮光抬头看向头顶。
白骨逐渐裂开,一片片碎骨雪沫一般落了下来。她下意识抽出腰间长剑,淡蓝的月华一晃而过,整座山峰轰地朝他们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