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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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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多么困倦的睡意都烟消云散了。
多么混沌迷糊的熬夜脑都彻底清醒了。
我紧紧地攥着双刀温热的刀柄,很想抬手攻击,把这个狗咬吕洞宾的可恨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然而现实中一丝毫不敢动弹。
森寒的剑尖就停留在眼前。
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最细微的古老金属纹理。
这个领导真真对我动了杀心。
但凡我敢妄动一丝毫,眼珠子很可能就飞出去了。
“……”
很久,很久,或许有一万年那么漫长,那么煎熬,剑锋终于移开了。
下移,至咽喉,至衣襟。
轻轻一勾,掖在里头的衣带勾了出来。
再一挑,武人袍的衣带断裂成了两截,掉落在了青楼楚馆的深褐色地板上。
灯火昏黄,冷笑微微。
“恶毒的腌臜东西,怎么怕成了这副模样?你不是阿谀奉承地表忠心,为了官老爷的身体健康与生命安全,甘愿做一切,可以做任何事么?”
“怎么,草菅他人生命用作献忠可以,草菅自己的绝对不行?”
“……”
“……放过我,大人。”
深呼吸,用尽了所有力气平稳心态。我把双刀放下,以下属礼跪下,先单膝,后双膝,没有任何表情地垂下头去,恭顺地露出整个脆弱的后颈,以额头贴地板。
“大人,卑职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如此做了,行动之前,一定不止考究利害,更带上良知。”
他只是在愤怒。
在鞭责、规正、约束自己的手下。
并不会真的伤害我。
可若继续这么教训下去,指不定暴露出了不该暴露的东西,我的一生就全毁了。
要听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官高一级压死人,官高数级重泰山。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以领导的标准为自己的标准,领导的准则为自己的准则,领导的理念为自己的理念。
无论自身脑子里的思想究竟如何。
72、
“站起来。”
他说。
“你是个人,不是个奴才。”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既不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也不是传授你衣钵的师傅。”
“站起来,与我平视。”
我把额头脱离冰冷的地板,动作舒缓地起身,站直,面无表情地垂眉敛眸,低眉顺眼。
雅间里暗香幽幽,长剑锵然归鞘,放置于小食茶几。
“大人……”
小心翼翼,微声试探。
“气消了么?……那么现在,卑职出去,重新给您找个风韵成熟的年长美人进来?”
武官不应。
手缓缓抬起,五指屈起,轻轻摩挲我的面颊。
极尽距离处,湿热沉重的呼吸可闻。
脸上、皮肤上,最细微的绒毛全部毛骨悚然地竖立起来了。
心跳几乎停滞。
“……”
“那会子浑浑噩噩发癫的时候……”
他沙哑地回忆。
“展某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里的世界很美好,很温暖,展某……幼年病逝的娘亲……回来了……”
“…………………………”
“娘亲抱着我,轻轻拍抚,说,不要害怕,有娘亲在,娘亲哪里都不去,娘亲不走了……”
“…………………………”
我特么真想掐死我自己。
没事滥发什么好心,烂好心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找不着好下场。
“徐捕头,那时,你……”
摇头否定三连。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武官摩挲着我的面庞,神色莫测,久久不言语。
“气血翻涌,真气紊乱,再这样煎熬下去大人就要出事了,卑职这就出去给您重新叫个年长成熟的美人进来。”
我双手一抱拳,拔腿就往外撤。
“站住。”
“……”
“……大、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刚刚不是阿谀奉承,表忠心,为了当官的身体健康与生命安全,甘愿做一切,可以做任何事么?”
“……………………”
“不用出去换了。”
官|僚沉甸甸着疲惫的步子,往软榻的方向走,竭力平复内息,苍白的唇溢出猩红的艳色微微。
“你,留在这里陪我。”
“……………………”
“倘若卑职拒绝呢?”
“那么就倾尽所能,不择手段,打败我,制服我,打昏我,从房间的门扇里走出去。”
“……”
姓展的没有拿剑。
但却把双刀抛还给了我。
赤手空拳,手无寸铁,盘腿坐在软榻上。绵长呼吸,双眸闭合,宛若百八十岁的老僧入定。
“………………”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冰冷的双刀刀柄紧紧地攥在湿热的双手中,杀心渐起,逐渐狰狞。
微微地显露出獠牙来。
低微地阴狠。
“这可是大人的命令,小的岂有不遵之理?”
73、
我们打了起来。
拳拳到肉,打得凶相毕露、头破血流。
及仙当地下的药实在烈,吃准了一定要当红的花魁把京官给拆吃入腹。真气修为这么深厚的高手都乱了内息,虚弱狼狈,不剩三分力。
我把弯刀擦着展昭的脸庞深深地插入梨木软榻,留下一道凶险的血线,狠狠地重击其腹腔薄弱处,迫使其痛苦地蜷缩,然后被他掐着脖子摔了下去,天旋地转。
咬紧后牙槽,重重地给这张俊脸来了一记勾拳,清晰地看到上方的瞳孔涣散了几秒钟。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二狗子,开门!开开门!!!……”
“不要狗命了嘛跟当官的交手!耗他的体力你能耗得了么?!!!!……”
鹰子在外头暴烈地踹门。
自从小歌伎逃出去,而官|僚脚步沉重,独自走去把门在内拴上,他就意识到不妙,开始在外头呼喊了。
如今他和马汉、丁刚仨人一起在外头撞门、破窗。
“展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放了他!狗子虽然缺德癞皮了些,可究竟没坏到底儿啊!!!……”
“他是属下的搭档!他是咱们的战友啊!你别动他!别动咱们的狗子!!!……”
脑袋有些昏沉,牵扯到脊背的旧伤,钝钝地痛,四肢的神经渐渐涣散。
我仰头虚无地看着飘忽旖旎的桃|色纱幔,恍惚间想起了南乡美丽的裙摆,南乡湿热的、柔软的吻。
她吻我的额头。
吻我的眉眼。
亲昵地蹭我的面颊。
柔软的发丝蹭在颈窝间,酥酥痒痒麻麻,残梦一般遥远,不真实。
“我们一起走吧。”
好友说。
“我们一起走吧,行走万里,浪迹天涯,离开大厦将倾的北宋国都。”
“去看塞北的大漠孤烟,去触碰西疆的雪山寒泉,去东方,纵马疾驰,追逐大草原上绵延不绝的牛羊。”
“……”
不对啊……
她在开封这座城市舒适富渥地生活了二十多载,正值仵作职业的黄金时期,为什么会突然文青烂漫起来,想要抛弃一切,去远方?……
思绪无边无际地发散,犹如透明的泡沫,纷乱自由地飞升到高空之中,啪,一个一个破裂。
灰色的劲装被扯开,衣襟暴虐地拽开大片。
然后是厚实保暖的中衣。
然后是单薄的里衣。
“你……”
某个时间点,男人刚男人,上下级之间泄愤的互|殴突然停了。
呆滞。
呆若木鸡。
“我以为自己染上了恶心可憎的龙阳之好……原来你、你是个……”
一声狼狈的轻咳,气血翻涌,血滴高高坠落,染到了赤|裸的锁骨上。
迷蒙之间,一道黑影高速窜了过来,重重地踹飞了他。
“我操恁八辈祖宗!狗当官的碰老子的搭档!!!”
鹰子猩红着眼睛怒骂,从未如此失控的可怖模样,贯穿刀疤的毁容脸仿佛有蜈蚣在狰狞着蠕动,煞气凛冽,活脱脱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畸形怪物。
抬起袖筒,附着剧毒的袖箭连发五弩,箭箭朝着武官要害激射而去。
马汉咆哮了声,飞扑过去,抱着浑浑噩噩、呆呆愣愣的展昭打了好几个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
丁刚阻拦地斥道:“够了!他们都不清醒!”
“到底没真打出人命!一番冲突,药性也散了!都结束了!!!”
鹰子偏过头去,恨恨地放下袖箭,嘴里嘟囔着骂了段极脏极脏的腌臜话,包含着各种生|殖|器词汇与问候展昭先辈家人的亲切礼貌用语。
手速极快地帮我把中衣裹好、外袍系好。
焦急担忧地问。
“狗子,狗子,还能听到我说话么?……”
“脑袋磕到地上,撞傻了没?……”
“……没。”我恍惚地发出一丝毫气音,“左胳膊接上,脱臼了。”
老搭档扶我起来,重重地架在肩膀上,把所有嘈杂抛在身后。
“走,咱回官驿,旁事都不理了,让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