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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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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你为什么在哭?”
蒋平问我。
“她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家里唯一的香火。”
“你们男人都是畜生,都是畜生哇!……”嘶声低哑,疯魔了地扒拉着腰腹上的束缚,“展昭也是畜生,王朝马汉也是畜生,审判的大理寺官员也全都是畜生!!!……”
“他|妈|的,她动作那么慢,为什么不拦!真要拦得话,怎么可能拦不住!……”
蒋平说。
“不拦是放她解脱。”
“一个已经残裹了三寸金莲,被灌药绝育了的‘翠玉’女孩,回归乡下,既没法下地干活,帮家里分担农务劳累。又无法嫁出去,替男人延续香火,帮弟弟换来未来的娶妻彩礼钱。”
“她已经没用了,她的家已经不要她了。”
“活?她怎么活?唯有死。”
“展昭如果拦了她,才真是让她活遭罪。”顿了顿,“不过……他为什么放任这雏|妓捅死亲弟弟,这我就想不通了……当堂谋杀,性质恶劣至极,以他的武功,能瞬间制止,为什么不制止……”
蒋平不耐烦地封了我的哑穴。
“夫人,老实些,莫闹腾,旁边看热闹的百姓都往咱这边瞅了呢。”
我颓软在了商人紧紧桎梏的怀里。
面纱之下,喃喃地泪流满面。
一丝毫声音发不出来。
畜生。
都是畜生。
雏|妓撞碎的脑壳,连并血裙凄艳的尸体被抬上担架,蒙上白麻布,送了出去。
垂眉敛眸,恭恭敬敬进来两个灰衣劲装的皂役,提着水桶、笤帚、草木灰、抹布……一干工具,手脚麻利地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洗洗刷刷,迅速把明镜高悬牌匾下的法理大堂清洁干净了。
一丁点儿痕迹都不剩,烟消云散。
命微草芥,湮没如尘埃。
严酷神圣的盛大审判继续。
……
一批又一批囚犯押了上来,一批又一批囚犯送了下去,人证物证俱全,水落石出,罪恶昭彰。
堂堂正正,声势浩大地定罪。
明正典刑,以国法作屠刀,将正义贯彻到底。
围观百姓一阵又一阵地纳罕,一阵又一阵义愤填膺地骚动,叫好连连,乌泱泱潮水般扩散开来,群情高昂澎湃。
及仙捕快许默,终年二十二岁,因为暗中调查地方拐子团伙的活动,被谋杀在了荒林中,遗骸被喂了熊,伪装作了遭野熊袭击,意外身亡的假象。
许默有一钓鱼的好友,退役厢兵罗仁,在许默死后的头七那日正午,擂响鸣冤鼓,聚众纠结,宣扬一些不确凿不正确的“谣言”。被当地县衙迅速抓捕,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打入大牢。
开封府到来,雷|霆|打|拐,彻查地方。将其救出时,罗仁英雄已经被刑讯成了烂肉,两处膝盖被剜,下|体被骟,脓伤里活生生的蛆虫蠕动,浑身爬满了虱子跳蚤。
罗仁什么都没有向开封府配合,后悔得疯魔,救出后不久便服毒自尽。毒药来源不明,疑似军中曾经的战友为其带来。
柳忘忧,念奴娇前任花魁,能歌善舞,千娇百媚,红极一时。
由于暗中与许默等人接触,提供情报,帮助搜罗证据,终年十五岁,于高楼赤身裸体坠下,血溅闹市长街,当场身亡。
楚旭、房伦梓,一个许默的教习师傅,一个许默的同袍师兄,喝酒时陷入酣睡,意外打翻了火烛,被烧死在了熊熊大火中。
尸骸经开封府检验,发现刀伤。
钱富贵,经营客栈的商人,小老板。下来查账,检查客人的入住登记信息时,发现了不对劲,有拐子定期入住,带着女娃男娃来,把这里作为隐蔽的货物中转点。
立刻向县衙检举,后其女儿被拐走,一夜白发。
吴阿蛮,绣娘,非本地人,隔壁仓州百姓。因为孩子被拐,独身母亲驱着驴车一路追到及仙,被沉入泷水河。
驴子贩卖到了街市上,其中隐蔽地夹带着血书,被开封府查获。
……民间的英雄,公门的英雄,民间的受害者,公门里的受害者……许许多多个名字,数以百计。
公案上堆积如山的厚厚卷宗,刑事档案中朱笔的文字符号,带到现实里,无数鲜活的人命与灵魂,哑然地湮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长夜何时能明。
我师傅李青峰的遗骸何时能归来。
174、
大理寺与开封府共审判,惊堂木霹雳若惊雷,重重落下。石破天惊。
“堂下犯官,前任地方县令,骆氏,你该以活剐判刑!九族俱灭!!!”
右臂被巨阙利剑斩断了的骆江宁,浑浑噩噩地跪在惩戒大堂中央,腥血斑斑的囚服,戴着沉重的铁锁镣铐,蓬头垢面,跳蚤在头发里钻来钻去。
以他为枭首,往左、往右、往后,战战兢兢,穷途末路,跪了一地罪恶滔天的及仙贪官污吏。
“我该活剐?九族俱灭?”曾经的宝元年间状元,狰狞扭曲,声声泣血,朝高堂上的大理寺官员怒吼,“那么你们呢?文官袍服上绣禽,武官袍服上绣兽,披上这身皮,满朝文武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
外头人山人海的百姓,浪潮般畏惧地安静了下来,渐至鸦雀无声。
执掌地方|行|政重器多年,曾经大权在握,哪怕沦为阶下囚了,仍然上位者余威犹在。
被沉重的镣铐锁链桎梏在地上,被劲装的佩刀官兵按着两肩,伛偻苟且,动弹不得。
狼狈喘息着,又大笑又大哭。
许久才慢慢沉定下来,回归文人仅剩的体面。
“姓展的后生,谢谢你和你的部下严密看管,没有让他们剪了我的舌头,废了我仅剩的可以书写的左手。”
以松柏丰茂、红日高悬的巨大中堂画,作为法邸神圣庄严的背景,开封府的正四品武官,及王朝马汉两大校尉,神情莫名,安静地听着,没有对致谢作出任何回应。
大理寺的官员看看他们,再看看阶下囚,再看看他们,脸色渐渐难看。“展大人……”欲言又止。
阶下囚说。
“后生,你答应骆某了,今天的明正典刑,所有审判过程,无论巨细,都会通通真实记录在案,由老青天上呈圣上御案。”
“展某答应过的,自然会做到。”绛红色官袍的审判大人终于出声。
“好,很好,卑职等的就是你们开封府这句话。”
穷途末路,玉石俱焚,火力全开。
大理寺的官员幽幽沉沉地喝问:“好个仰头等屠刀的气魄!罪孽滔天,却似乎理直气壮,死不悔改?!!”
“改?你们教我改什么?”凄厉惨笑,讥讽连连,“骆某人及仙当政八年,兴修水利,扶助农桑,铺建道路,操练衙役,打击盗匪,拨款学院,助学贫寒学子……桩桩件件,都做得尽职尽责,尽善尽美。”
“八年的漫长时间,一块腐烂贫瘠的土地,硬生生经营治理成了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的天府之国。富沃繁荣,高楼重重,真真正正的人间仙境。”
猛回身,指向那些乌压压观审的寂静百姓。
“在本官明正典刑之后,所有及仙当地的百姓,都得给骆某人掉落闸刀之下的首级,磕七个响头!”
“所有你们!七个响头!为覆灭的骆氏一族点燃纸钱,放飞送魂灯!!!!……”
这是道威严凛冽的命令。
“县、县尊大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忍不住抖抖索索,要牵着噤若寒蝉的儿子、儿媳妇跪下。
这一跪,就如潮水般,带动着跪下了大片大片、连绵不尽的及仙当地百姓。乌压压矮了下去,只剩下外地看热闹的还在站着。
“放肆!”惊堂木重重落下,大理寺怒不可遏,“公堂之上,严禁喧哗!”
阶下囚置若罔闻。
浑浊叹息,蓬头垢面,筋疲力尽,微垂首。
“上下挥霍无度,则掠之于民。不掠本地民脂民膏,必要拿外地为本地民生献祭。”
“骆某确实枉读圣贤,衣冠禽兽,恶孽滔天。对不起很多及仙以外的地方,但在及仙本地,骆某问心无愧。还望诸位父老乡亲,在骆氏一族覆灭后,帮忙收殓收殓曾经县官的遗骸,立个小小的坟墓……”
底下很多及仙百姓纷纷地应,恭敬地磕头。
“给您碎酒送行,县尊大人……”
“坟包上再种棵青松,黄泉道上为您的魂魄引路,来世您还来咱们及仙这地界当父母官……”
高堂上三位审判官员简直怒极反笑。
“愚|民!愚不可救!……姓骆的,你是不是还想让他们给你建造座祠堂啊?”
姓骆的:“比起你们,我配得上祠堂!”
“丧心病狂!狂吠狴犴!你一手策划了画舫沉船重大事故,淹死害死了多少无辜人命?!!!”
“那条画舫上哪条无辜!通通都是锦衣华服、道貌岸然的豪绅畜生!开封府没来之前唯我们骆家马首是瞻,毕恭毕敬,开封府来了之后便想把我们骆氏一族推出去,作替罪羊,顶替他们所有罪行,死在开封府的虎头铡下!……”
“把他们与开封府通通淹死了,沉入泷水河喂鳄鱼,白茫茫天地反倒落得个干净!!!……”
引经据典,唇枪舌剑。
口沫横飞,獠牙毕露。
鱼死网破,火力全开。
“你们诸位大人好啊!你们诸位大人妙啊!稳坐高堂之上,不沾风雪!!!看着底下各州各县人仰马翻、民生涂炭!……我骆某五品县官不干净,你们四品、三品、二品、一品的大员便冰清玉洁、光明磊落了么?!!……红玉的滋味儿不错吧?上乘翠玉在胯|下婉转|哭叫的滋味儿销魂入骨吧?……吃老子的饭砸老子的碗!拿老子当钱袋子用,回头还把老子的及仙县杀鸡取卵!!!……”
“……好家伙,”肩膀上亲密依偎着的人头看懵了,商人低低地咋舌纳罕,嘀咕了句南海的俚语,咬耳朵,感叹,“看他们当官的开撕就是不一样,这场面,永生难忘……得亏今天过来凑热闹了,回家可得好好跟大哥二哥他们说道说道……”
没有回应。
“夫人,”疑惑,“你怎么不吭声?”
“……抱歉,忘了,哑穴刚刚给你封了。”在锁骨皮肤处摸索了几下,解开哑穴。
那边绛红色官袍的武官已经离开了高台,下台阶,到左侧书吏那边。安静地垂首注视,确保奋笔疾书的卷宗中,所有细节都详细真实地记录在案。
手指在书吏的宣纸上指点,时不时地嘴唇阖动。太远了,看热闹观审的人太多了,环境当中太吵闹了,无法听清官员具体跟书吏说了些什么。
怆然疯癫,破釜沉舟。
“刘大人啊!胡大人啊!江大人啊!咱们都不姓赵,都没有跟皇亲国戚沾枝带系的福分!……你们如今虽然端坐高堂之上,养尊处优,不染腌臜。可当初,哪个不是一层一层、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谁没做过执掌一方的父母官?……朝廷给的例银就那么点儿,衙门里头开|□□么大,哪处公门能仅靠例银维持正常运转?”
“胡说八道!疯狗狂吠!胡乱攀咬!若你骆氏一族洁身自好,不贪图享乐,不骄奢淫逸,声色犬马,哪里有铺张浪费的大开支?!!!……”
“放你先人的狗屁!站着说话不腰疼!爬上了高枝便忘了根儿!水利、农桑、商路、学院、治安、赈灾、控|疫……哪样儿不需要钱,积年累月都是流水一样往外淌的钱钱钱钱钱钱!……”
“你可以向朝廷申请调度!”
“朝廷是谁?哪个姓氏?哪位高官权臣?……那么多个州,那么多个县,那么多个府,那么多个地方官,怎么就独独能对我骆某人垂青眼,给老子拨款拨物拨钱?……还不是得靠送红玉翠玉上去孝敬!送金银珠宝、古玩古董、几十上百万两的银票,上去巴结?!……诸位大人们说的真好听啊,比勾栏里唱曲的唱得更好听!……向朝廷申请调度?这红玉翠玉、金银珠宝、古玩古董、几十上百万的银票,也是能向朝廷申请调度的吗?!!……”
“好你个骆江宁,藐视国法,咆哮公堂!……斯文败类,衣冠禽兽,枉读圣贤书!……纵容拐|卖|黑|产,作灭绝人性的拐|子团伙保|护|伞,害死了无数人命,泷水河里尸骨无尽!……你倒振振有理,义愤填膺了!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没有怨鬼找你索命么?!!!”
彻底撕破脸。
沉寂下音量,幽鬼般冰寒刺骨。
“不跑不送,降职使用。”
“只跑不送,原地不动。”
“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诸位大人能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哪个干净?哪个没跑没送?……我及仙往上孝敬的钱是通过拐|卖|黑|产,暴|利金山来的,大人们过去多年往上孝敬巴结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难听地讥笑。
“骆氏一族至少兔子不吃窝边草,没有糟蹋本地的民生。诸位大人,怎么,是直接搜刮了治区内的民脂民膏么?”
朱红令牌狠狠抛下。
“掌烂他的嘴!!!”
两个开封官兵立刻护到了囚犯身前。
开封官兵与大理寺带来的官兵,剑拔弩张,形成严峻的对峙局势。
惊怒万分。
“展大人,你与我们一起同堂审案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武官浅浅淡淡地应,双臂抱胸,侧身坐着,放松地倚靠在书吏奋笔疾书的桌案边,“就一个意思,及仙现在是开封府的及仙。”
“…………”
他脸上一道可怖的蜈蚣疤,毁去了大半的容颜,丑陋狰狞,然而却无人敢生出丝毫的鄙恶之心。青云纹,绛红色官袍,眸色黢黑幽沉,莫名地使人胆寒。
只是远远地盯着,便教那几个大理寺官兵毛骨悚然,如近阎罗炼狱,再不敢冲撞行刑。
“退回去,让姓骆的狗官继续招。”
“……”
“……”
两个青灰劲装的大理寺官兵低低地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流了些,只有生死线上下来的作战人员,才能意会的东西。
下一刻,毫无犹豫,恭恭敬敬地抱拳,应下了。
“谨遵钧令,大人。”
“谨遵钧令,大人。”
展昭垂下眸去,食指轻轻地扣了扣桌案,提醒被两方对峙吓呆了的文吏回神。
温良平和。
“继续记录,一个字都不要漏,这些都是要往皇城里送的,务必详实。”
“……是、是,大人。”
文吏赶紧回过神来,提笔着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