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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二爷,有人找您,说是柜上的秤星……”外面远远传来一声通报。

      好小子,这时候才回来,昨晚都干什么去了。胡仲山搁下笔,连忙让外面的人放他进来。

      秤星进门的时候被户部的高门槛差点绊了一跤,一路掸着自己的衣襟,半是掸灰,半是平复自己的心绪:“少爷,门口的人说里面有‘媚儿’姑娘伺候着,我给打哈哈应付过去了……”秤星本以为是胡仲山背着三叶钱庄私下收了户部官员的礼,想跟胡仲山好好对个词,防止自己将来在应天分号和南直隶分号上门的掌柜和管事面前说漏嘴;抬眼一看,分明是游三清挨着胡仲山,正一起坐在小山一样的账本堆里奋笔疾书,立刻捂住了嘴。

      游姑娘的小名是“媚儿”吗,这倒是从没听说过。可她也是同科的正经探事,怎么成了外人口中书房的丫鬟了。

      嗨,管她呢。少爷最近怀里常揣着根破木簪子,倒像是她平日常戴的那款样式。每天贴身带着她的东西,如今和她亲近得以乳名相称,也不稀奇。只是人有亲疏,少爷和她亲厚,自己还是要以礼相待;否则将来得罪了她,只怕少爷不会给好果子吃。

      “秤星,你过来,”胡仲山指点着那两个可疑的签名:“帮着一起把这堆没看过的账本里面,所有跟这两个人相关的记录全都誊出来。”

      秤星明白了,这是在抓蛀虫呢。每年三叶钱庄自查自纠的时候,也常有外地外聘的陌生账房来应天分号,自己把自己关在书斋里,一查就是两个月。光誊写用的草稿纸,就有好几千张。

      有一年应天分号查出事儿来,外聘账房跟应天分号的掌柜谈了一宿,第二天好几个南直隶的管事就来了,把下面一个伙计套上枷,扭送去了官府。那天好大的阵仗,把当时还是孩子的秤星吓得不轻。

      “还有什么问题吗?”胡仲山看秤星走神,敲了敲桌面提醒他。秤星从追忆往事中回过神来,连忙确认自己能做,便到下首拿了个凳子做桌面,摆上纸笔,自己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翻查起来。

      抄着抄着,秤星就觉得不对了。譬如二月初三这笔,既然货物是二月初三入库,那银钱发放的记录,至少是入库清点当日或者是事后的一两天,但银钱发放帐册上,二月初一就有人把钱领走了!

      钱货两讫,钱货两讫,最忌讳的就是不验货便随意支取钱财。这样一来二去,若是送货的人脸生,一批货送进来,两笔钱发出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抑或是有人监守自盗,放钱人便是交货人,那即使没货,也能把银子顺利取走。

      秤星转身将自己的心中的疑点跟桌边二人一合计,原来游三清发现的签名问题,就是这些可疑之处的强力佐证。

      好家伙,敢情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捅了马蜂窝。秤星一边摇头,一边清点这些类似情况发生的次数。直到红烛相照,残月高升,他们三人这才把一箱子账本捋干净。

      看着三人汇合后,叠起来足有半尺高的草稿纸,秤星发现游三清的眉头,比过年燕京分号送来的麻花还皱。

      胡仲山则是气得发笑。除了钱货两讫的时间差问题大约能解释那五万六千亮亏空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多是从田租短缺上来。

      众所周知,去年和今年以来,应天府辖区可谓是风调雨顺,除了偶尔有海防上的小祸事,有些海盗西渡来骚扰渔民,田耕上根本没有天灾足以造成这么严重的损失。

      况且朝廷有禁令,用来耕作种植的土地和其余的土地用途,都有鱼鳞册子制图记录;谁敢私自农田商用,农田工用,那都是分分钟足以戴枷下狱的大罪。应天府身为管理这些条例的机构,是不可能率先违反这个政策的,否则上行下效,本来有田耕种的农户无田可依,必然变成流民,前往外地。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跟户部索要鱼鳞册,然后派人亲自去田间乔装查问,看看是不是所有登记过的田亩,都物尽其用,顺便查探一下实际收成情况,再根据官府收购粮食的价格等比例推算一下,应天府全境的收成,从去年到今年,究竟该是什么数。

      游三清乍一看这个情形,也是这么对胡仲山建议的。毕竟当时大胜米行假账案子的时候,那些外聘掌柜通过计数出分店出货品的铃声,来推算大胜米行的营业额,效果十分显著。

      “恕我直言,此事你想得有些简单了。”胡仲山放下手中的草稿纸,看了看紧闭的耳房窗户:“一旦我们开口要了鱼鳞册,右侍郎和他的下属就会立刻猜到我们是对田产起了疑心;别忘了,田产不会撒谎,但是人会撒谎。如果他们发现我们是要直接去跟农田里的佃农核对事实,他们就是雇人演戏,也会把台词设计得滴水不漏。别忘了,我们是今年才从九江远道而来应天的,纵然应天跟朝廷上报的灾害有限,也不代表各家各户没有自己的苦衷,影响了田产和耕作。”

      然而游三清见此事已然查出了端倪,要是就这么轻易放过这群欺上瞒下的蛀虫,她实在不能甘心。

      以前在玉山和九江,她身为一介平民,并没有什么有效的途径,去要求朝廷处分那些贪官污吏;可如今她身负探事司的责任,她没法劝服自己就这么算了:“时至今日,你还要帮助这群人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给他们牵线搭桥,寻找借贷之法?”游三清一边发问,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看着胡仲山玩世不恭的轻笑,她不确定胡仲山的胸膛里,是不是像她一样,也长着同样的良心。

      “那是当然,我们是签了单子的,既然答应了,那就要履行到底。”胡仲山毫不犹豫地回答:“太仓银库的钱,归根到底是要拨给北方做御敌的军费。同样是惩处这些人,你是宁可陪他们一起死在瓦剌铁骑的刀下,还是先抵御外敌,保住自己的命,再论功行赏,论罪当罚?”

      游三清被噎得说不出话。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每次追名逐利的时候,都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游三清想跟他辩驳,却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再争下去,延误战机,祸国殃民的,倒不是这些蛀虫,而是不分轻重缓急的她!

      旁观的秤星反而一脸敬意地望着胡仲山。这套话术,他从小在应天分号听掌柜训话的时候,不知听过多少回了:钱庄就是钱庄,钱庄是挣钱的地方,不是公堂,不是神龛,也不是国子监;想申冤,想许愿,想说教的人,天下之大,自有去处,三叶钱庄绝不强留。

      胡仲山知道,刚才的话说得有些太绝了,游三清并非钱庄中人,第一次听,只怕是接受不了,便退了一步:“既然你看不惯三叶帮忙补漏洞,那接下来查田租缺口的事,就拜托你追查到底;我和秤星还要商量借贷的事,就不麻烦你费心了。”

      游三清伸手要拿桌上的那叠草稿,被胡仲山伸手挡住:“这是三叶代表未来债主调查借款人的重要资料,不能轻易外传;你若是需要什么具体的数字,我让秤星一会儿单独抄给你。草稿原件,今天必须留下。”

      目送游三清怅然离去,秤星上前摸了摸胡仲山手边的茶壶,跟游三清走时的脸色一样凉,决定转移一下胡仲山的注意力:“少爷,南直隶分行的管事发话了,单子已经批准,上报给九江总号,估计这两天就有指示下来。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胡仲山喝了口冷茶,觉得泡得太久苦味满腮,忍不住咂嘴:“老是接别人的帖子,今天也到了我们胡家给别人下帖子的时候了。去吧,别不好意思;就说三叶要寻主顾,消化五万六千两银子的单子,打算找几家一起发财。”拿起桌上的草稿纸,压平后叠起来塞进自己的衣襟:“咱们也该回家了。明天金陵台得喝一晚上,跟你家老爷打个招呼,让他跟着一起去周旋周旋,也替我挡挡酒。”

      签字交还了账本,户部的书吏强撑着睡眼把胡仲山和秤星送出了大门:“胡二爷好走,媚儿姑娘说,盼着您赶紧回去喝她给您熬的参汤呢。”

      不错啊,这个游三清,该她做戏的时候,她是一点不含糊。

      看来指挥使给自己安排了这个搭档,是安排对了。

      胡仲山假装会意,挤出满意的微笑:“这个丫头,真是心急。”秤星掏出些散碎银子,感谢书吏今天行的方便,请他喝茶用,二人这才扬长而去,回去就寝歇息。

      刚到处所,胡仲山拿出算盘,索性将这笔债券三年内的利息,本金,每月偿还的账目,都大致拟了一遍。从小学钱庄事务的时候,大哥胡伯山是天才型儿童,听听就会;可胡仲山一直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只有把东西写下来,才能彻底融会贯通。

      一气呵成。

      然而躺上床准备合眼没多久,胡仲山便听见一声巨响,吓得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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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大家好!本文全文约25-30万字,有榜随榜,无榜攒点读者兴趣再更。感谢评论和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