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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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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长廊曲折,冬梅冷艳,殷红的星星点点,融成无边无尽的不详的海。
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往下坠落,日光下,晶莹闪烁,倒映出光怪陆离的活人境界。
“夫君……”细若蚊吟。
毁了容的司法重器化身,安然放松。拍拍朱红围栏里的位置,示意紧绷的豪商也坐过来。
“四哥,不要使人拦,不要使人追,把路都放开。”
“是,大人。”豪商恭敬地垂眸,应。
官员抬眼望向我。
咧嘴,君子如玉,温良地笑了起来。
“跑啊,快跑啊。”
“……”
南乡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手掌濡湿了黏腻的热汗,坚定地往东迈了一步,却没有带动后方的我。
回头看,发现我浑身都在发抖。
“……明文?”
“明文!……”厉喝。
我悚然回神。
“跟我往外跑,他们给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好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我不跑……”哆嗦着唇,一根一根手指,使劲扒掉她的手,猛烈摇头,“我已经是个怀了孕的深宅妇人了,没有什么前途了。我是自愿嫁给他们的,贤妻良母,开枝散叶,锦衣玉食,日子过得很好,你不要好心办坏事,搅乱了我富贵舒适的正常生活……”
“你疯了?!”南乡抱着我的脑袋,通红着眼睛,愤怒地低吼。
“我没疯,”泪眼模糊,惨烈地笑靥如花,告诉她,“能再见到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的两个相公很守信用,他们许诺给了我,以后每年能见你两次,每次能与你在一起团聚半个月,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你是办案的名捕啊!翠玉是什么你忘了?红玉是什么你忘了?深宅里关押着,供权贵泄|,|欲玩乐的禁|脔啊!……”
我没听她继续崩溃的大吼大叫,抱着她的脸,直接亲了上去。
亲懵了,通体石化。
“……”
“你冷静些,听我讲,南乡,”我跟挚友交代后事,“出了这座府邸,回咱家,院子里的月季盆栽底下,刨开,里面有个干燥的大坛子,我所有的房契、地契、金银珠宝、贵重物品,都藏在里面。还有这些年来含辛茹苦积攒的所有积蓄,总计三万八千八百七十二两银票,通通送给你了。”
再次亲了亲知交的额头。
“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留在开封了,能北上就北上,越快越好。”
转身离去。
垂着头,低眉顺眼,无尽温驯,忍着腿根深处的剧痛,艰难地朝高官巨贾走去,回归看守者的羽翼。
“相公,夫君,让护院把她架着,扔出去。”
204、
她被拖出去,满脸泪,一路嘶吼,不剩半分温婉柔美,近乎泼妇。
“明文你个混账,我不要你的遗产啊,我要你跟我走啊!我要你跟我走啊!!!……”
“你留给了她多少钱?”开封府的展大人拥过我的腰肢,似笑非笑,轻声问。
眼眸低垂,无尽温驯。
“三万八千八百七十二两银票。”
“贪得够多啊,大捕头。”咋舌,深深地憎恶,“好大一只硕鼠。”
“不多,这是一生的积蓄。”心如死灰,轻轻地摇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人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小|官|巨|贪,那都是身家几百万的。”
“你把积蓄全都给她了,不留一点身外物,想寻自尽?”捏着下巴,抬了起来,紧盯着细微表情细节,慎重地观察。
“三万八千八百七十二两银票,买断一个朋友。”我压抑着汹涌的情绪,低垂着眼帘,继续沙哑平寂地交代,“她现在被迫与我分离,沉浸在滔天的悲痛中,等缓几天,脑子慢慢回归理性,平静下来了,就会意识到到手的是多么庞大的一笔巨款。”
“金银珠宝,房契,地契,加上银票,总计价值近五万雪花银。一个老实守法的小仵作,当牛做马,苦干十辈子,打十辈子的工,也挣不到这么多财产。”
“人性使然,她会慢慢变得不再希望我回去,回去了那些东西就物归原主了,就不是她的了。”
“日、月、年、三年、五年、十年……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的遥远,对方音容笑貌的淡化,所有一切记忆都在模糊、消失。这段友情就不存在了,这个朋友就成为过去式了,消失了。”
我死寂无波地说出所有安排,蹲下身去,缓缓地跪下,解他的裤腰,唬了武官好一惊,迅速截住手腕。
“你做什么!”
“这不是你们喜欢的么?”我跪在地上,死寂地仰视着这个曾经敬重万分的年青领导,再看看旁边笑盈盈的豪商。再也抑制不住,彻底溃堤,心魂俱灭,伛偻着,弯下腰去,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们磕头,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重重地磕头,磕出血来,“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求求你们行行好,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我不敢反抗,不敢自|杀,不想连累家里人,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看在我这么乖巧服从的份儿上,发发慈悲,一刀杀了我吧!给我个解脱!给我个解脱!……”
“把夫人扶起来。”厉声。
婢女扶不起来,我武功在身,不敢以下犯上,攻击高|官巨贾,但靠近的金莲婢女,一推便给她们推出去老远。
跪在地上,伛偻着身躯磕头,磕五十个,磕五百个,磕五千个,磕五万个……无止无休,磕得血肉模糊。
“展大人,蒋老板,卑职是个人啊,卑职不是个死物啊。我受不了了,我真受不了了,求求你们杀了我吧,哪怕把我活活打死都行。只是别再让我活了,允许我死,求求你们,开开恩,允许我死!!!……”
磕着磕着,血淋淋,实在太疼了,脑袋晕乎乎,平衡感消失,歪倒在了深冬冰寒的青石板上,蜷缩成虾米状,抱着脑袋,呜呜地痛哭。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展昭把我从地面上拖了起来,按烂泥一样,抓着两侧肩膀,按在朱红的廊柱上,看着我疯癫了的猩红泪眼。
难以理解,低低地咆哮。
“至于么?你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我抓住武官的手,引着他往脖颈咽喉上掐。
“捏断我的颈椎,求求你了……发发慈悲,给我个痛快,捏断我的颈椎,求求你了……”血泪斑驳,涕泪横流,精神恍惚,自言自语,“这不对啊,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开封府与陷空岛,你们该都是纯善的好人的啊……”
那部老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儿郎璀璨展护卫,巨阙青锋斩奸邪。江湖豪杰来相助,王朝马汉在身边,……他们该都是好人啊,正直光明的大好人啊!……
商人沉声对官员说:“把她抱回内厅里收拾,外面这么多丫鬟仆从,不合适……”
离开开阔的冬梅庭院,抱到里间,抱到无人的寝屋,扔到那座熟悉而恐怖的六柱梨木雕花床榻中。
尚未做任何动作,已经应激性地抱头蜷缩起躯体,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凄厉沙哑,尖锐难听,刺破云霄,近鬼哭。
“……失心疯了?”
“装的吧。”
“不像,似乎真疯了,这可不太妙……”
“你把她按住,扯她衣裳试试?”
“你当逗猴儿呢……”
205、
房间角落里蜷缩了不知多少天,什么都不让靠近,靠近便抱头嘶嚎。食水不进,婢女送过来的饭菜尽数打翻,狼藉碎裂一地板。
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模糊了空间的概念。
周围无数色彩斑斓的漩涡在旋转,忽远忽近,远的时候远在天边,近的时候刷地钻进了瞳孔里。
新旧记忆错乱交织,前世的,今世的,生者的,逝者的,狰狞的,美好的,混乱的,痛苦的……脑袋里翻江倒海地混沌。
竟然看到了死去的李青峰,老师傅的手断了,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把清水端到我面前,让我快喝,好好活。
我啪地给他打碎了,不敢接受鬼递过来的东西。
鬼一下子烟消云散,变成了展昭,捏着我的下巴,往里面强硬灌水,呛咳得我难受得抽搐。
“你的脑子里究竟在钻什么牛角尖?为什么始终不愿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幸福归宿,怎么到你这儿反倒疯了呢?!……”
过了段时日,他又过来了,说辞换了。
“四哥不会再动你了,你以后是我一个人的了,能听懂这句话么?听懂的话应一声……”
我没应,仍然惊惧地颤栗着,凄厉地嘶嚎着推他。
官|僚把手覆盖到了我的脖颈上,一点一点,加重力道,收紧。
“你要解脱,我给你解脱。”
我安静了下来,泪流满面地注视着这人,笑了笑。
“谢谢。”
“……”
“……能告诉我为什么么,为何不愿意,为何不愿跟?”
“属下于你无意啊,大人,自始至终,都无意。”
“那于谁有意?”
“我仅于我自身有意。鹰击长空,鹏程万里,腥风血雨中侦查破案,守护万家民生太平,执掌权力,涤荡天下邪佞。”
“……”
“……你是个女子,三十多岁了,早该成婚生子,寻找好归宿了。”
“我所遭受的滔天毁灭,尽由于这幅女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