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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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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佛门清净地,最忌喧哗。怎么回事?”
深青鎏金暗纹袈裟的高阶僧侣,穿过熙熙攘攘的信众走了过来,浓眉紧锁,威严凛然。
“是这样的,大师兄,这对母女前来拜佛烧香,错把咱们寺的大师叔认成了自己的丈夫、父亲。”
年轻的小僧弥叹了口气,满面怜悯。
“也是个可怜人,这妇人的丈夫半年前外出经商,一去不复返,从此失踪了。也不知是遭了劫匪还是染了恶病,客死异乡了。家里丢了顶梁柱,已然没法过活了……”
“不许胡说,”袈裟僧人恼地制止了小僧弥,复歉意地转向被众人扶持着的母女,“实在对不住,座下弟子年幼,妄言了。”
“女施主请放宽心,倘若您的丈夫真的如您所说,长相相仿我们山寺活佛,那他必定是个福气鼎盛的良人。皇天之上,佛祖庇佑,难以出事。”
“至今未归,大约是在外头被些什么事拖住了,您带着孩子回家去,安心等待,终有一日,您的夫君一定会回来。”
“……真的么?”
小女孩儿的麻花辫一晃一晃,瞪着泪眼,愣愣怔怔,天真渴盼地问。
妇人不说话。
通红的眼圈射出仇恨的利箭,死死地钉着高台上成圣的焦尸,一字不发。
僧侣又温言良语地安抚了她们好一会儿。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在您等到丈夫归来之前,幼|女弱妇,家里的日常开支实在艰难。”
“净明、净空,拿着我的令牌,去库房支取些盘缠来,赠予这对母女,帮扶她们回家,好生渡过这段艰难的时日。”
“是。”
“是。”
45、
“您是……”
展昭双手合十,微垂头,行了个简单的佛礼。
虔诚而恭敬:“过客而已,护镖队伍遭遇暴雨,错过宿头,兴得贵寺收留,方得庇身之所。今儿瞻仰过了活|佛|成|圣,下午就要出发离开了。”
“往哪里去?”袈裟僧侣慈祥地含笑,上下仔细打量着,柔和问他。
“最近的县城,及仙。”
“及仙是个好地处,县尊大人治下清明,市坊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当地更有厢兵镇守,道路太平,从及仙县过,行镖队伍大可以全然放心,不用担心强盗匪患。”
“是的了,”展昭眉眼弯弯,放松地笑起,“我们也听闻及仙县一带治安极其安稳,无论南北镖局,都钟意从这里过。”
“未敢请问大师法号?”
“贫僧若水。”
上善若水,好寓意。
“施主名讳……?”
“赵湛,护镖莽汉一条而已,微不足道,不值得大师挂齿。”
他们又其乐融融地寒暄了许久,一派和谐与融洽,约着来年如果有机缘,还从佛寺过,再拜叩一次佛祖的金像,交流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佛法,以提升自身庸俗的修养境界。
在若水大师心满意足地转身,带着僧众离开后。我和蒙厉悔耳畔毫无预兆响起了一道传音入密。
“跟上他们。”
武官沉静地下令。
“看他们把母女护送到了哪里。”
蒙厉悔与我对视一眼。
“是!”“是!”
46、
母女说。
“我们要报官。”
僧人温言好语地引路,带她们离开。
“报官需要去前面的及仙,入了城才有衙门,才能报官。”
母女说。
“我们就是及仙当地人。”
僧人说。
“那很好,若是外地人,和及仙当地的口音有很大差别,沟通起来难免费劲,报官告状也报不清楚。”
通红眼圈的妇人沙哑地问。
“你们不怕?”
僧人一愣,慈悲为怀地笑起。
单手作佛揖,恭谨温良地微垂首。
“女施主,小施主,身子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需要怕些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怕?”
妇人浑身颤抖,紧紧地怀抱着年幼的女儿。
“你们心里清楚做了些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是你们妇人心性薄弱,丢了丈夫,久觅不得,患了失心疯。平白在仪典上闹腾,扰了佛祖的圣洁安宁。”
一众僧人按耐着好脾性,把她们往寺庙外围引。
“这里了,就是这条路了,女施主,你循着这条松间小径往北走,走上两时辰,便回了及仙城。”
又有些担忧地嘱咐。
“千万一直往北去,中途不要走错了叉道。叉道那边是密林,里头有野兽猛禽出没,对于你们女人家来说很危险。”
两帮人就此在这里分开了。
僧人步履匆匆,赶着回佛庙收拾杂乱,妇人抱着女儿,失魂落魄往土路前方走。
到这时候,我觉得可以不用跟了。
隐藏在暗中,悄无声息地捅了捅旁边趴伏着的蒙厉悔。
“憨子,可以了吧,咱们回去跟展大人复命吧,屁事没有,误会一场而已。”
姓展的真真慧极多疑,衙门里接触各种重案刑案久了,看谁都像犯罪嫌疑人,整得跟开封府后院那条耳朵竖直、神经敏感的大狼狗似的。
“……”
蒙厉悔迟疑了瞬间。
取下嘴边叼着的翠绿狗尾巴草。
远望母女远去消失的方向。
“跟。”
老捕快斩钉截铁地做出决定。
“你懒得继续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跟。”
47、
估摸着也没什么毛病,我于是屁颠屁颠地自己回来了。
刚到佛寺外围,松林远方,岁月静好的白云碧空里骤然响起了一道尖锐的杜鹃啸啼。
刺得人脊背发寒。
我整个人都震了震。
心脏骤停。
下一秒,双刀出鞘,大轻功御起,踏着草叶树枝,疯魔了地往回赶。
求救的杜鹃啸啼,三次。
一次比一次更声微,一次比一次更虚弱。
三声毕,万籁俱寂,乌压压的松林幽静得可怕。
我从腰带中掏出竹哨,叼在口中,运转真气,竭尽所能地发出杜鹃啸啼,高声到破音,刺破天际。
接上了蒙厉悔发出的前三声。
“憨子!……”
“蒙憨子!!!你在哪儿?!!!!……”
可怖的古刹松林中,老树重重,荫接成墨色的暗影,隐天蔽日,遮蔽一切活人的踪迹。
不应该出事的啊。
不应该的啊。
这里离及仙县十几里地,还没入城啊。
循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觅出了浓重的不详。
在一处隐蔽的背风坡,茂盛的荒草地里,五、六、七……七个身着地方衙门制服的官兵,握着铁锹与锄头,正在刨坑。
极深极深的一个土坑,坑里头扔着不省人事的俩母女,黑色的土壤一锹一锹扬进去,逐渐把人掩盖。
蒙厉悔寡不敌众,被反剪双臂压在草地上,满脸鲜血,鼻青脸肿,眼肿得只剩下条血缝。
开封府密制的联络哨就散落在旁边。
嘶哑,咆哮。
“他|妈|的姓徐的狗儿砸,成心的是吧!轻功退步了多少,再来晚一步就可以给你老子送葬了!!!!!!”
睚眦俱裂,肝胆俱焚。
情势紧急到了极致,人反倒顾不得慌乱,失去了一切表情。我抬起右臂,袖筒中淬毒的利箭激射而出,一箭穿透脖子,把压制他的及仙官兵钉死在了当场。
旁边的瘦脸官兵立时紧急补刀,扬起铁锹,朝蒙厉悔的后脊柱狠狠地铲了下去。
这一铲若实了,他不死也得瘫痪,终生残废。
“我|嫩|奶|奶个腿!问候你家祖|宗|八|代先人!!!”
蒙厉悔拼命挣扎着,滚身避开。
跳起来后一个推心置腹的重蹬,正中官兵神经密集的下腹腔,踹得他剧痛痉挛成虾米。
咬牙切齿,煞气凛冽。
“老、子、的、刀、呢?!……”
“给!”
我一脚把刀踢了过去。
边防军旅转职帝都的老捕快接住官刀,一个大开大合的斜劈,老兵怒目,血溅三尺。
及仙官兵脖子砍开了半截,保持着仓皇格挡的姿势,眼睛大睁着,轰然倒地。
“王朝马汉展大人他们什么时候到?”
“马上就到了,你的杜鹃哨音之后,我又接上了十数声,声声以真气扩散,他们不可能没收到。”
“好!”
老兵眯眼,龇出一口血糊的牙齿,疆场戾气,恐怖至极。
“在展大人赶到之前,对他们用刑,打断骨头,挑断筋骨地用刑,务必最短时间内逼问出佛寺的蹊跷。”
48、
七个及仙官兵,杀了四个,剩下三个。
据蒙厉悔所说,他尾随着失魂落魄的母女往路北走,走到半途,遇到了这几个外出闲散游玩的地方官兵。
本来官兵挺和善的,关切让母女尽快回家去,林子里头野兽、毒蛇、毒虫出没,实在不安全。
直到母女朝他们跪下,声泪俱下,请求他们带回衙门,朝他们诉说出了冤情。
听闻成圣的活|佛与妇人失|踪的丈夫长相极为相似,这伙子官兵之间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俯首帖耳,窃窃私语,嘀嘀咕咕了些什么。
片刻后,把母女扶起了起来。
把孩子亲热地抱在了怀中。
柔声细语,极尽职责地安抚。说是跟他们走,抄小道尽快回县衙,立刻请县衙的师爷帮她们写诉状,即日就送上县太爷的公案,半月就能审出个结果,水落石出。
皇天在上,律法昭彰,人间正道惘然。
如果她的丈夫真的被和尚害了,一定严诛,还她们孤女寡母一个公道。
母女心大安。
老百姓么,碰到穿制服的,自然而然地以为找到了主心骨,毫无疑虑地跟着官兵“回衙门”。
然后就被带到僻静地活|埋了。
掐晕。
荒林里挖了个土坑扔进去,埋死在里头,化作菌子的养料,千百年无人知晓。
若非蒙厉悔一直暗暗尾随着,此刻土坑上面的荒草都已经重新铺好了,就像什么都从未发生过一样,郁郁葱葱,盛世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