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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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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纵山上的日子总是乏味枯燥的。修行之事,听起来风雅高洁,这背后的苦楚难挨又有几人知晓?
尤其是奚凝绝在的竹舍。那是苍纵山最北处,终年严冬,入目总是苍茫茫的一片。那竹林常青,本应当为这景色填抹生机,却显出萧瑟之意。
今日,却有些不同了。
苍纵山的主峰大殿里,一声瓷器的脆响震得人心惊。
“师兄!阿绝她今年才多大?!她怎么能去得了魔界的地方?!”瓷器就摔在他脚边,清亮的茶汤污了他的青衫。总是笑意满盈的面上此时绷出几分火气来,眉头紧锁着,正正盯着高坐主位的一人。
殿内一片静默,没由来地让人心慌。
“子珩,我知道你向来看重奚凝绝。但苍纵山养育她这么多年,她也是时候回报了。”
空悟殿殿主,苍纵山上的二长老,姓沈,名子珩,座下大弟子,正是奚凝绝。
“可是阿绝从未前往过魔界,这次又没有人领着,必是艰险重重。”沈子珩仍是不愿退让。
“你是她的师父,她已是化神期,这天下又有几人能真正伤得了她呢?”那高位之处的人,生得很周正,只是眉眼压的极近,不怒自威。
沈子珩还要再开口争辩。只见上位的人轻轻抬了抬手,殿内的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沈子珩空零零地站着。被他称为师兄的人缓缓走下,与沈子珩面对面。
“子珩,你以为我愿意让奚凝绝去吗?苍纵山这么多年,只出了奚凝绝这么一个奇才。你以为我不知魔界虎视眈眈吗?”
“那不如……”
“你可知魔界拿了什么条件来换?”
沈子珩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朔北的风在屋外呜呜地哭着,吹得窗棂吱呀呀响。
“魔界与仙盟立誓,维持现有上重天和下重天定界……三百年。”
“三百年?!魔界这么多年一直野心勃勃想要扩大地界,几次挑起争端。他们竟能以此为誓?”沈子珩有些难以置信。
大长老苦笑一声,“你也不敢相信吧。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非要阿绝?”
“不。魔界想要仙界派一名使者,美名其曰,与魔界高手相互切磋进益。”
沈子珩急促地吸了两口气,眼前一阵阵发晕,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魔界想要一个人质,但谁都不知道魔界打得什么算盘,不会有门派愿派人前往。苍纵山没落许多时日,在仙盟是说不上话的,只得听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任意凌辱。
苍纵山的几位长老是万不能前往的。剩下的小辈,灵力低微,那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所以……所以只剩下阿绝,是吗?”沈子珩的尾音咬得极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沉沉地看着他的师兄。
大长老的眼里鲜少地透出几分不忍,一时间他竟有些没法开口。
沈子珩也没想等他回答,转身退出了大殿,只留下一道影子。影子越拉越长,直到融入这无边的黑暗。
奚凝绝被叫到大殿里时,还是素衣布袍,肩背挺得笔直,像无锋的剑。
她几乎称得上是漠然地听着苍纵山的人念着对她的安排,眼皮都没掀起一分。
大长老面上不显,其实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当年与其说苍纵山收留了奚凝绝,倒不如说是奚凝绝主动选择了苍纵山。
凭奚凝绝的根骨,在任何一个仙家门派都能有今日之功。
不,说不定在别处能更好。苍纵山资源匮乏,其实奚凝绝金丹后就再没动用过山里一分。
想到这儿,大长老右手扶上了腰间的佩剑。
若是真打起来……大长老不禁攥紧了手里的剑。
就此时,奚凝绝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大长老,眉眼冰若寒霜,刀子一样插进他的瞳孔,一时间震人心魄。
正当大长老就要控制不住将剑拔出的时候,奚凝绝却行了一礼。
“大长老,在代表仙盟前往魔界前,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既是代表仙界前往,此去又不知何时才能一归。我想退出苍纵山,以个人名义前去。”
大长老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子珩先有些急了,“阿绝,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苍纵山的弟子。”
奚凝绝轻轻蹙了下眉,“正是知道我是苍纵山弟子,我才不能因一人在魔界所为为师门招致灾祸。多年以来,魔界兴风作浪,无人知晓此行背后深意。为保师门安定,还望长老,成全。”
奚凝绝说得很慢,最后一句话踩得格外重。
大长老心里一咯噔。是了,若是奚凝绝在魔界树敌,将来若有变故,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苍纵山?!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为仙盟“深谋远虑”而愤怒,还是为奚凝绝的冷静理智而震惊。
这就是无情道吗?不为万事牵累,哪怕是多年师门,也能利落割舍。
她本是无父无母,若是离了苍纵山,真真当得起一句,无牵无挂。
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是尽到了义务,真心为师门着想,还是她早有离开苍纵山之意,不过是顺水推舟,逢场作戏而已呢?
不管哪种,大长老都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你有此心,我就成全你罢。苍纵山与你,再无瓜葛。”
奚凝绝双手交叠在额前,以额叩地,“凝绝,叩谢长老。”
沈子珩看着奚凝绝叩头行礼,忽然有种极其强烈的预感,阿绝这一去,难再相见了。
后来的许多年,那一幕好像刻印在沈子珩血肉里,所有细节都清晰可见。
奚凝绝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只带着她身上那把剑。
她身上还是那身月白色的袍子,耳边滴下来的竹叶红得扎眼。黑发倒是用簪子绾了起来,只是那簪子也是木的,料子算不得珍惜名贵,上面也并无任何纹饰。
她走之前给沈子珩留了块玉佩,“只要捏碎,即可向我传音。有任何事情,我尽力而为。”
沈子珩捏着那块玉,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阿绝,你这个承诺……是不是有点重了?这样,不会对你的道行有亏么?”
奚凝绝眯了眯眼睛,嘴角抿了笑意,“三长老,这算是对你这些年照顾的回报。此玉一碎,便如你我。更何况,我不是说了‘尽力而为’?我尽没尽力,那不还是我自己说了算?“
那话里的刻薄冷漠几乎要溢出来。沈子珩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做反应。
只听奚凝绝接着说,“三长老,这么多年大家都说你对我关怀备至。我不否认。但是我的路都是自己挖心掏肺铺出来的,没人能接得住这个。”
沈子珩已然缓过了神,摩挲着手里的玉,面上还是温软笑意,“阿绝,我自认没为你做过什么。这玉佩,我并不是为了你的承诺。你的竹舍本就没什么旧物,这玉留着给我做个念想罢。这么多年,也谢谢你护着我们殿,哪怕这非你故意为之。”
“阿绝,此去一别,山高路远,望多保重。”沈子珩缓缓低头,竟是向奚凝绝行了个平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