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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孩子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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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筠耳中听那孕妇不停哀呼求救,忍不住又问药童:“可是虽然夫人死了,腹中孩子不一定也死了啊,既然大人保不住了为什么不把孩子救下来。”
那药童一脸看白痴地看她说:“夫人腹中胎儿还未足月,就算人未死也生不出来更何况人已经咽了气。再说了血崩如此严重,胎儿早已没了活下来的可能。”
那几个小厮已是一人一角将那担架抬了起来,叫春桃的丫鬟一双眼睛已经哭肿,被一个小厮搀扶着跟在后面。
吴筠按下心中鼓噪,极力想要将那孕妇的哀叫屏蔽在耳膜之外。
“药抓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别耽搁了开场。”
吴放手中提着药包,一手将吴佳柔从休息床上扶起来,吴筠忙伸手帮忙,三人出了医馆就往清风茶楼去。
还没走几步,就见刚刚医馆里死了夫人的那波人也是在这条路上走着。
一路上不时有人上前问几句,得知是陈府的夫人意外身亡无不扼腕叹息。看来这陈府在县城里口碑倒是挺好。
吴筠最是悲惨,别人都听不到尸语,只有她一人一路上听着那夫人越来越悲痛的呼喊。
她在叫着:“求求你们了,快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他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
吴筠忍不住想,若是放在现代,母亡子未亡还可以来个剖腹将婴儿取出来,也算是早产,好好调养还是有很大的存活几率的。
从这夫人肚子的大小来看,应该也有七八个月的孕期了,就算不足月也已经生得足够硬朗了。
她心中百般纠结,明知眼前有一个孩子正在亡母的腹中苦苦挣扎,明知每耽搁一分钟,孩子就多一分窒息而死的风险。
救还是不救?救?该怎么救?当街拦下,然后强行剖腹取婴吗?古人极重亡人,别说剖腹了,就是砍掉一根小手指也是对死去的人的大不敬。
眼看那些人已经走到了清风茶楼门口,他们三人因为吴佳柔要被搀着所以走得慢了些。
前方突然又出现一拨人向陈夫人奔过来。
从着装上看是几个穿着和陈府小厮一样深蓝衣服的男人,应该同是陈府的仆人,另有几个穿着和春桃一样水粉丫鬟服的姑娘小心簇拥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太太。
吴筠心中猜测,怕是陈府的老夫人闻讯赶来了。
几个丫鬟没拦住,陈老夫人蹒跚着步子向着陈夫人的遗体扑过去。
“娇儿啊!娇儿啊!你让我这把老骨头可怎么活啊……”
老夫人竟悲恸不已,当街痛哭起来。
丫鬟小厮们此时也都拦的拦劝的劝,眼窝浅的早已泪流了满脸。
路堵着,他们三个过不去,清风茶楼里的客人听了动静也都出来了。
老夫人抽噎不止,一个呼吸不畅差点晕过去,引得丫鬟们阵阵惊呼。
一时又见她瘫在地上,仰头痛哭道:“老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要让我遭这样的报应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为什么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哭着又摇摇晃晃站起身,突然抬手从头上摘了一只发簪来,再反手已经将发簪尖头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吴筠正看个清楚,惊呼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丢下吴佳柔猛地绕过众人冲了过去。
已是有丫鬟抓住了老夫人攥着发簪的手,正两相胶着,苦声劝着。
人命关天,吴筠已经顾不得思前想后,上前一把夺了发簪,大喝一声:“孩子还活着!”
像是为了应和这句话,原本已经渐渐弱下去的尸语突的又拔高起来。
陈夫人的尸体像是看到了希望,更加急促地喊着:“快点!快点救孩子啊!快点救我的孩子!”
可惜除了吴筠其他人都听不到,但她刚刚那句话众人都听了清楚。
陈老夫人一双眼含着泪半睁着,直直地盯着她问:“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事已至此,吴筠已是退无可退,不管怎样,关乎一老一小两条人命,今日这事就算不成,她也不会后悔了。
既已打定主意,她就扯开嗓音又朗声重复了一遍:“我说,夫人腹中的孩子还活着!现在施救还能保下孩子性命!”
她话音刚落,就见春桃突然冲上来厉声反驳:“不可能,大夫都说了已经无力回天!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此妖言惑众!”
吴筠心中奇怪,老夫人还没发话,她一个丫鬟激动个什么。
陈老夫人此刻就像是溺水的人猛然看见了河面上漂浮着的一线希望,不管它是绝望的稻草还是救命的浮木都要先抓住了再说。
“这位姑娘,你说我的孙儿还没死?”
陈老夫人声音颤抖地不成样子。
吴筠重重点头。
“那……那依你说……还能救?”
吴筠顿了顿再度点头,补充说:“要尽快,孩子在母体腹中没有氧气,时间越久越容易窒息而死!”
春桃听这话忽然慌起来,扶着陈老夫人的胳膊一个劲的说:“老夫人,您别信她的,一看就是个乡里来的野丫头,她的话难道能比大夫的话还准!”
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陈老夫人本就已无生念,吴筠抛出的这个诱惑太大了,若真是孙儿还活着,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救命般的慰藉。
“那要怎么救?”
陈老夫人眼中绽出了希望。
吴筠斩钉截铁地说:“剖腹!”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抽气声。
吴筠也知道这话太过耸人听闻,伤人遗体在这年代是莫大的不道德。
“夫人已逝,不能分娩,如今唯有这一种办法,剖开子宫,尽快将孩子取出来,否则一旦孩子窒息,就真的是一尸两命了。”
陈老夫人却是第一个反对:“不行!娇儿自从嫁入我家门,待我儿一片诚心,待我更是无微不至,比亲生的闺女还要孝顺。我不能让她死也死不体面。”
时间紧急,吴筠知道说不通陈老夫人这事就没门。
“陈老夫人,晚辈贸然问您一句,是活人为大还是死人为大?您也是一位母亲,晚辈斗胆请您站在陈夫人的角度想想,若您是陈夫人,您是希望保住自己的孩子还是希望牺牲自己的孩子保住一具已经没有了生息的□□。”
吴筠说着看了一眼那担架上隆起的形状,“当然了,我怎么说都无权过问您的家事,该怎么做还请老夫人您自己定夺,毕竟若是真的剖尸取子也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四周一片安静,陈夫人发出的尸语已经微弱,她喊了这么久,估计都已经绝望了。
陈老夫人沉默着,面上闪过犹豫和惊疑。
吴筠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这一刻忽然想看看担架上那位为了孩子拼命呼喊的陈夫人。
她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掀开盖着脸的白布一角。
先露出一个端庄的妇人发髻,黑的发亮的头发里插了一只简单的金蝶步摇和几颗珍珠发针。再是苍白的一张脸,还很年轻,双目紧闭,嘴唇也是白得骇人。
吴筠心中泛起一股酸涩来,毫无防备之下猛地被春桃推翻在地。
“你这个野丫头,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想让我家夫人死也不安宁吗?”
突然,吴筠听到陈夫人在喊:“是春桃害了我,是春桃将我绊倒的,她是个恶人!”
吴筠一惊,原来尸体不只能说话,还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春桃想要害我和孩子!是她非要劝着我从府里出来!是她把我推倒的!我死了婆婆就会伤心过度,她就能趁机卷走陈府的家产。”
陈夫人的声音更加急切了,估计是因为听见了春桃在阻止吴筠帮她救孩子,对她的恨意更甚。
吴筠霍然站起身,指着春桃大声说:“你这话说的奇怪,我和陈府无亲无故,毫无瓜葛,我为什么要刻意让陈夫人死不安宁。倒是你——”
她瞪着春桃惊愕的眼睛,气势上绝对不能低。
“陈夫人是因为和你一起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出的意外,那我问你,陈夫人明知自己有身孕,走路一定会特别小心,怎么就会摔倒了?事发时只有你在场,我现在不得不怀疑你很有可能故意绊倒了陈夫人!”
围观的人中顿时生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显然吴筠的话让众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你!你血口喷人!”春桃一张脸涨红,强辩道:“夫人待我就像亲姐妹,我怎么可能会害夫人,明明就是你疯狗乱咬人!”
吴筠冷笑一声,轻蔑地反问她:“那我刚刚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如此激动?不管是否剖尸取子都应该由老夫人自己做决定,陈府里这么多丫鬟小厮都没有说话,你激动个什么?”
春桃脸色大变。
吴筠继续说:“难道你是怕万一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活着,万一老夫人的孙子真的救出来了之后,你原本的所有计划都会落空!”
吴筠在职场上熬了这么多年,自然有一种白领精英霸气凌厉的气质,此时与春桃针锋相对,不自觉就散发出了那种藐视一切的气场。
春桃毕竟是个小丫头,第一次做这种坏事,如今被人一语道破,哪里还撑得住,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真相只有一个,春桃你预谋陈府的家产,看陈府如今孤母寡媳就生了邪念。你仗着夫人对你的信任,今日劝她单独与你外出,路上你故意将她绊倒,并且耽误了些就医的时间,等到你假意慌张将夫人送到医馆的时候,夫人已经因为医救不及时一命呜呼了。而夫人身孕并不足月,如此一尸两命,老夫人闻此噩耗定会悲痛欲绝,一心寻死,那么身为陈府两位女主人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你!就可以趁机偷偷转移陈府大量家产。”
吴筠弯身伸出一根手指挑起春桃的下巴,盯着她惊慌失措的一双妙目冷冷说:“怎么?要我给你补充你是在哪里绊倒夫人的,又是怎么拖延时间不带夫人去医治的么?”
春桃骇得浑身发抖,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是人是鬼!”
话说到这,陈老夫人哪能不明白,一脸惊怒地扑向春桃,就要与她拼命。
吴筠可没忘孩子此时仍然身处险境,她拉住陈老夫人诚恳地再劝:“老夫人,我一介村姑,本是不愿多管闲事的。我实话跟你说了,夫人如今这种情况我听一位云游四方的老神医讲过,曾也有妇人因故暴毙,临死前嘱托那位神医定要剖开肚子亲自确认孩子是否已毙才能将她下葬。这神医力排众议,坚持剖开了妇人子宫,这才发现孩子果然一息尚存,此后悉心调养,竟与普通孩童无异。因此我才猜测夫人腹中的孩子并没有死。”
陈老夫人经她揭穿春桃,已对她有些信任,此时听她又这样说,原本的八分犹豫已还剩两分。
“老夫人,人命关天,别再犹豫了!”
苏琮一身白衣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还跟个细长眼的年轻公子。
“苏大人?”
陈老夫人显然认识他。
吴筠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对这位县令没啥好印象,这种时候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就像上次听见王东的尸体说话的时候,总担心他会发现一样。
“老夫人,本官倒是觉得这丫头说得有些道理,不妨一试。”
这位苏县令与她那早死的儿子曾在同一军营里呆过,也算是至交好友,自他上任之后对她们这对孤母寡媳不少照顾,是以她还是很信任他的。
陈老夫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咬咬牙向吴筠说:“姑娘,老身今日就听你一回,生死有命,就算是落了空老身也不会怪你,还请姑娘指点,该怎么做?”
正说着,又从人群里冒出来几个提着医箱的大夫,像是匆匆赶过来的,一来就去向苏琮见了礼,显然是被他找来的。
几个小厮刚要将原本已放在地上的担架抬起来就被吴筠拦住了。
老夫人这么一会的功夫已像是又老了好几岁,声音低弱地问:“姑娘这是何意?难道不先要将我儿媳转到一个干净的房室里么?”
吴筠解释:“被春桃耽误了这么久,孩子现在已经十分危险了,子宫里氧气本就不多,此时再随意移动会极耗氧气,还是不要移动的好。”
虽然众人都没听懂吴筠所说的氧气是什么,但听得出她的意思是一旦移动更加凶险。
老夫人一听急了:“那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苏琮见状转头向身边跟着的李多福小声说了几句。就见李多福迅速闪进路边一家布庄,不消片刻抱着一大块黑色棉布出来。
几个小厮帮忙,将棉布展开围成一圈,正将陈夫人尸体周围圈出一个房间大的封闭空间。
吴筠见此对他倒有了些好感。
老夫人总算舒了口气,她本不放心想要随大夫一起进去,被苏琮一拦好声劝住了。
吴筠虽不会什么医术,但她想起之前死在家门前的那只猫,当有苍蝇叮咬它脸上的腐肉的时候,它会凄厉惨叫,是不是就说明□□虽然死了,但灵魂的感官还在,会说话、会听、会疼。
那陈夫人万一被剖腹是不是也会疼?吴筠心中不安,跟在大夫身后也进去了,倒是没人拦着她。
尸体剖腹毕竟不是活人剖腹,不用讲究卫生条件,只要找准位置,当心万勿要伤到孩子,一旦成功立刻将孩子取出就行。
吴筠最受不了的就是看见刀割肉的场面,她只蹲在陈夫人的头边,嘱咐大夫小心下刀,不要伤到孩子之后,就不敢再往那边看了。
陈夫人安静了这么久,突然发声说:“姑娘,谢谢你。”
吴筠不好直接接她的话,就说:“陈夫人你放心,孩子一定会没事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这话听起来就像单纯地在对死者说的悼语,大夫们也不在意,忙着商议下刀位置。
随着陈夫人一声痛呼,大夫们终于下刀了。
吴筠紧张地像是自己挨了刀一样,小声安慰着陈夫人:“老天保佑,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陈夫人被她这话转移了些疼痛。
吴筠听她似是好了一些,就接着说:“要是个男孩说不定长的会很像陈将军呢,我听说陈将军生前英武不凡,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
陈夫人疼痛中笑了一声:“夫君确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快就要和夫君相见了呢。”
那几个老大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一个个小心翼翼,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那要是个女孩呢,我觉得肯定会像夫人您这么漂亮温柔,若是长大了不知道要牵住多少少年郎的心呢。”
陈夫人痛哼一声,断断续续说:“是啊,是个女孩也好,夫君生前就希望我能生个女孩,他说女孩子乖巧听话,以后就算他不能在家里陪我,还可以让女儿替他陪着我。怕男孩子调皮让我闹心。”
“将军真是宠夫人呢。”
“是啊,他总觉得对不起我,为了报国不能时时陪在我身边。可我却想生个男孩,长大了去替他父亲守国门,让他父亲也能歇上一歇。”
吴筠脸上一凉,抬手去摸,竟是泪。
陈夫人声音已是十分微弱,喃喃说:“我怎么这么笨,连我们的孩子都没保护好,见了夫君,他定要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