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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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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
年轻的帝王历经几年蜕变,再无往日青涩模样。只是脸上的紧绷的神色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急。
“陛下召微臣前来,是有什么急报吗?”来人正是许时樾。
宋江锦看着眼前的人,陆璟活着的时候,自己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现在陆璟死了,再难出现能与许时樾抗衡的人,自己却更觉得被压的喘不上气来。
他费尽心思卸下许时樾的兵权,拿回虎符。可是如今还是要依仗对方,因为朝廷同样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
思此,宋江锦收敛起眼中所有神色,开口:“去年天灾,蓟州百姓收成不好,朝廷按律安置了他们。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处理好了。可今年刚一开春,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大量流民。”
“你也知道,若是流民聚集,再起什么别的念头。是大祸,是朕的祸,是江山社稷之大祸。”
许时樾知道皇上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一有灾年就有流民,处理不好民怨四起。而要是流民真的聚集起来,若被有心人煽动,后果不堪设想。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宋江锦的皇位还没坐稳,就算最后没生出什么事来,那对他收拢民心也是致命一击。
“朕打算派你前去处理此事,已经提前联系了在江州的临安王。蓟州离京城路途遥远,你可带人先去他的封地进行休整。”
临安王宋江年是大宋皇族宗室之子,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散王爷。
宋江锦说罢走上前,抬手抚上许时樾肩头,一字一句道:“朕决不能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是我大宋名将,朕给你两千兵马,明日出发,去替朕安抚好他们。”
说完重重一握,许时樾懂得他未尽之言,如果真的是那样,就不是安抚,而是镇压了。
“臣,遵旨。”
茶韵居内热闹无比,高谈阔论之声不绝于耳。
宋江年换了把水墨折扇,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好不惬意。低头看着腰间自己搭配的戴青玉芙蓉雕花佩,更是十分满意。
自从被陆景嘲过自己穿戴之后,自己有意淘了这些,士别多日,定要叫她刮目相待。
等陆景匆匆赶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品摸着宋江年三个字,料想此人应该就是临安王了。自己原本都没见过他,只希望一会儿别露出什么马脚才好。
好不容易等到她,宋江年眼瞅着的女子在对面坐下,一阵欣喜。
陆景斟酌着开口:“王爷找我什么事?”
宋江年听完果然眉头紧皱:“喂,你怎么回事,落水时真把脑子撞坏了?我听陆夫人说你昏迷之后忘记了之前许多事,没想到是真的,你居然连我都忘了。念夏,你告诉她。”
念夏是陆景身边的婢女,其实她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小姐自从病了一场后好像换了一个人。
小姐再也不喜欢从前华贵的衣裳珠钗了,如今一身素淡的罗裙,不簪绒花,只戴了一支白玉嵌珠簪,还是因为这是最素的装扮了。
不过这样显得小姐更加恬淡典雅了,只是眼中带有愁绪,多了许多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还有最重要的是,小姐也不像以前一样同自己玩闹了,整日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许多之前的事和人都不记得了,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不过不管小姐怎么变,她都是最好的小姐。于是她向陆景解释:“宋公子是两年前与姑娘相识的,他从不在姑娘面前以王爷身份自居,因此很快和姑娘成了好友。”
陆景听此了然,想这临安王也是个性情中人。
宋江年见陆景走神,不由心生气愤,将扇子一合,重重叩在桌面上。“亏我还担心你整日闷在屋内无聊,想着今夜王府设宴招待客人,带你去凑凑热闹,你竟一点都不在意我这个朋友。”
为了安抚对方,以免身份露馅,于是陆景只好答应对方一定准时到场。
宋江年终于满意道:“那就说定了,今日酉时,月升人至。”
匆忙之际,陆景竟忘记问他要宴请谁,若早知,自己一定不会去。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宋江年远远瞧见陆景便迎了上去。
对方一席茶白色衣裙,外罩同色披风。春日时辰早,月,未升似至。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快进去吧,今日可来了个大人物。”
只见宴厅香烟缭绕,各家才俊汇聚一堂,觥筹交错。舞姬翩翩起舞,歌者放声引吭,品酒赏诗,光影交错,好不开怀热闹。
宋江年等把她迎进去,便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前世后来的陆璟对这样的宴会烦不胜烦,因为每到这种场合,她就要在无数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掩饰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与他们虚与委蛇。
正想着出去透口气,就听见有人问:“这次来的人是谁啊?这么大阵仗,连临安王都如此谨慎。”
另一个人低声回答:“你不知道?是永安王许时樾,奉召去蓟州查因灾年,流民闹事一事。”
今年才初春,哪儿来得灾年,陆景忍不住凑近去细听。
“这许侯爷倒是年轻有为,怪不得京中女子评其‘皎如玉树临风前’。侯爷不仅样貌出众,且还未而立之年便有此成就,确是世间少有,”
“可不是嘛,听说那太后陆璟对许时樾,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席间一男子说完,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陆璟仿佛没听见这话一般,神色如常地继续抿了口茶。这些人,不为处理灾情出谋划策,还如当年一般无聊。
不过怎么偏偏是许时樾来了,虽然现在就算她亲自说,她自己就是陆璟恐怕也没人相信,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早避开,小心为妙。
于是趁众人不注意,陆景偷偷溜去了后院。
院子里四处静悄悄的,对比殿前觥筹交错热闹无比,在深夜中更显出几分寂寥来。
陆璟边走边思索着,宋江锦那样生性多疑的人,怎么会将许时樾封侯,莫不是……等等,花香,这儿哪儿来的梨花香?
向前越走香气越浓,只见前方有一棵挺拔的梨树,与前世自己院中那棵极为相似。
一眼望去,繁花茂茂,花瓣在月色下晶莹如玉。
她不禁走上前轻轻抚上树干,泥土芳菲混杂一起,遥遥飘起,如梦似幻,让人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陆景情不自禁喃喃道:“忆昔花间初识面,瀛洲玉雨醉春色。”
“你为何会这句诗?”
随着一道劲风袭来,陆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掐着脖子抵到了树上,随之而来的压迫感让她拼命反抗起来,惹得梨花纷飞,满身堆雪。
陆景挣扎间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一身黑衣——是许时樾。
对方显然也看清了她的模样。
“你如何知道这句诗?”他又问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陆景的错觉,他的声音好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的……可能是之前在某处看到过。”
说完,她就感觉颈间一松,陆景急忙挣脱开,剧烈咳嗽起来,还没想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对自己动手。抬头却发现对方好像愣住了,眼里的情绪翻涌,叫她看不懂。
“你是谁?”
陆景察觉刚才他有意收了力道,那就应该没认出来自己吧。
“我……”
正踌躇间,匆匆赶来的宋江年打断了陆景的话:“我的小祖宗,你跑哪里去了,还弄得满身梨花。”
“许大人怎么也在?哦,我知道了。”宋江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冲陆景不怀好意地眨眨眼。
“正好我给侯爷介绍一下,这位是陆富商陆应的女儿陆景,此番我们运往蓟州的物资,正是陆应帮忙筹备的。”
“如此,刚才多有得罪。”许时樾好似很容易接受了这番说辞。
“她才不会怪罪,这江州谁不知道陆小姐的心思。”说完目光暧昧的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
陆景直觉不太好。
果然下一秒,就听宋江年说:“既然这样,阿景,过几日你与我们一同去蓟州吧,你不是早就想去各地看看吗?”
为免引起许时樾怀疑,陆景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就不去添麻烦了,听闻蓟州虽谈不上过分繁荣,可也算安定。蓟州的彭县令治理有方,几年来官民祥和,想来这次危机应该会很快过去。”
“祥和、安定。”许时樾低声喃喃着这两个词。
宋江年看他神色不对,问道:“侯爷,怎么了?”
许时樾看向远处前厅的人们,个个衣饰华丽,四周喧哗声此起彼伏,缓缓开口:“恐怕如今是另一番模样了。”
宋江年听此也叹息道:“是啊,这彭县令也不知道怎么想得,居然为虎作伥,瞒而不报。”
陆景闻言心头一跳,她多年前见过彭县令,还记得那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还有他在月下说的那句:“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
短短几年,为何会变成这样。
“阿景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陆大人和各地富商熟识,你去说不定能帮我们联系几位商贾,救济灾民。”宋江年又劝她。
陆景也见过一个地方横尸遍野,饿殍飘浮的样子,人相欺相食,恍若人间炼狱。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下来。
“好,那我先回去和父亲商议。”
陆景和他们作别,离开之前,回头看到许时樾还在凝望着那棵梨花树,不知在想什么。
等旁晚陆景回到府中,陆夫人早已在前厅等候。看着眼前温柔和善的妇人,自己难免心生愧疚。
她没替原身侍奉父母在先,如今反而临时更改计划,要以陆大人之名出门蹚这趟浑水,让他们为自己徒增担忧。
可宋江年说的话犹在耳侧,陆景不想看到往日悲剧重现,也想弄清楚蓟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一直踌躇到歇息之前,陆景才斟酌着开口,原以为陆夫人肯定会多番劝阻。
没想到她只是温柔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烛火散发着的淡淡的柔光中,笑着说:“娘会替你和父亲去说,囡囡长大了,有自己要做的事了,娘亲不会拦你。”
“娘亲只希望你保护好自己,因为娘亲还能再看见你,就已经很知足了。”
陆景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心头一酸,料想是之前昏迷许久的事给了对方很大的打击。而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情了。
“我答应母亲,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陆家,保护好自己。”
另一边。
直到蜡烛快要燃尽,许时樾都在垂眸看着瓶中折下的那枝梨花,犹恐今日相逢,是在梦中。
“主子,查清楚了,那女子确实叫陆景,美景的景。此前一直在江州,没去过京城,暂未查出她和帝车楼有什么联系。”
“知道了。”
和着淡淡的花香,许时樾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春日。
自己闻声抬头,只见梨花漫天,那女子一身白衣,身上只有一枚玉玦作点缀,未带钗环。容貌妍丽朱唇皓齿,两相中和,相得益彰。
一眼,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又是另一个春日,还是那名女子,笑眼盈盈,趁他不备抢过他手中的纸,柔声念道:“忆昔花间初识面,瀛洲玉雨醉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