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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俞公府之殇 ...

  •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京城的永平街,行人来去匆匆,大雪在其头顶覆盖了一层。其中,一虎背熊腰汉子裹紧身上袄子,半张脸隐在衣领下,咕噜着双眼朝疾驰而过的马车大骂。

      骂声随着北风,同走远的马车一道消失在拐角!

      不同于街上的萧条,俞公府——一座百年宅子,沉重的木板咯吱咯吱响着,来的男人眉头紧蹙,狼皮的袍子大半被雪花隐去了色泽。

      李子恭敬弯腰的走在男人身侧,寒冬腊月的天他额头浸出了薄汗,小心的拿余光瞄一眼男人怀里的小姑娘,潮红的脸上挂着泪珠,嘴唇咬出的鲜血碰上外边的雪冰冷的粘在嘴角,硬没让眼泪流下......

      行至一处院落,三五个女人挨挨挤挤的围在门前,华丽的披肩随意的搭在身头,精致的妆容在鼻翼两旁散开,像有人拿着墨笔在她们脸上勾勒了两条线,和周身打扮格格不入。

      邱氏靠在紧闭的窗台边,身子朝前微躬,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听到脚步声,转身,流着泪接过男人怀里的女孩,轻轻擦拭起眼角,暗哑的安慰,“辞姐儿,太zu会没事儿,别哭啊......”

      至始至终,忘却女孩眼中的晶莹未曾滴落......

      片刻,门打开了,老嚒嚒缓慢的从里探出了脑袋,眼神扫视一圈落在邱氏怀里的小姑娘身上,挥挥手,语带哽音,“二小姐......老太爷想和你说会话!”

      小女孩粉红的衣衫上挂着星星散散的雪花,不仔细瞧还以为是镶在上边的珍珠,惊艳明媚得晃眼,嘴角的鲜血让她平添了一抹生气,瞧在嬷嬷眼里,更是心疼。

      老嬷嬷伸手轻轻拭去女孩睫毛上的冰痕,邱氏又想哭了“去吧,老太爷等着呢!”

      俞璟辞垂着眼,抿紧的嘴角抖着,伸出冻僵的小手拍了拍自己脸颊,站稳,一步一步顺着半掩的门迈了进去。

      屋里的禅香还似往日般燃着,她吞了吞口水,使劲咽下口中的腥甜,诺诺的叫了声,“太zu,我回来了!”

      最里侧的床上,俞老太爷的咳嗽得更厉害了,艰难的偏头,伸出了手......

      她恍然,大步上前跪在床边,冻得通红的手捧起俞老太爷的手,染上了哭腔“太zu......”

      太国公缓缓睁眼,病色的面上因着她有了少许笑意,颤抖包裹住她的小手,眼中全是欣赏和满意,扯出和蔼的笑,温声询问“手这么冷?是不是冻着了?”说着不忘轻轻顺走她头发上结冰的雪,略有责怪的朝刚进来的俞清远道,“外边天冷怎么不给二丫头多穿些?”

      俞璟辞听后,强装的理智崩塌,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想到太zu最是不喜爱哭之人,急忙胡乱往脸上一擦,语带梨花道,“太zu,我不冷,爹爹才舍不得冻着我呢!”

      明明和平常一样的语调却添了莫名悲伤,屋里人都双眼胀痛的低下了头。

      俞老太爷看不过大家死气沉沉样子,威严喝道“哭什么哭?不就是要走了吗?你们去外边瞅瞅谁不羡慕我老太爷四世同堂?就不能开开心心送我一程?哭哭哭,我俞家就养出只会哭的废物?谁要再给我哭就滚出去,别在这里影响我心情!”

      说完又是剧烈的咳嗽......

      下边跪着的三位男子,听了俞老太爷的怒骂把头埋得更低了,......

      俞璟辞把俞老太爷扶起来躺好,她想宠爱她的太zu和前两日突然消失的大姐一样要死了,忍不住抚摸过太zu手背,这双手布满了皱纹和老茧比她父亲的手要粗糙得多,可就是这双粗糙的手曾帮她梳漂亮的辫子,帮她做鱼竿,抱着她上树摘果子......也曾拿着戒尺训斥她,打她板子......

      以后,这些都不会有了......

      她咬着唇,泫然欲泣的恳求,“太zu,不走好不好,以后辞儿会很乖很乖听你话!”

      “早说太zu还真舍不得走了...”俞老太爷无力的摇了摇头,帮她把歪掉的辫子理好,看和以往没差别后才收回手,疼惜的说“辞姐儿以后跟着祖父生活,他平日没少珍藏好玩的,当初没见他拿来孝顺我,你可要替我把那些拿过来!”

      被点名的俞老爷子跪着上前,羞愧唤了声“父亲.......”

      俞老太爷没有看他,冲着俞璟辞微微一笑——宠溺而哀伤。
      她的祖孙女,最是听话,体贴,懂事了。

      渐渐,他的目光开始涣散,料想刚才是回光返照,戎马一生未曾怕死,现在他也不怕。他脑中甚至能勾勒出多年后俞公府繁荣景象。手抚过小巴掌大的脸,他问得仔细“辞儿,还记得太zu教你的吗?无论走多远,唯有......”

      俞璟辞咽下喉咙的哽咽,稳了稳自己的嗓音,接过话娓娓道来“唯有了家,才有人......”

      终究是七岁的姑娘,平日里俞老太爷教的端庄沉稳在她的最后一句话里溃不成军,放声大哭,“太zu不走,辞姐儿什么都学不好还要太zu亲自教导呢!”

      俞老太爷笑了笑,“又耍赖?太zu这次可不能依你了,可还记得taizu一生的心愿?”

      俞璟辞啜着泣,眼角挂着泪花,凝视握着自己的那双大手,她感觉到手的力量正在慢慢消失,不知不觉太zu的手这么枯槁了吗?她的话颤抖而有力,“一家安宁......”

      门外的人听到这话,由无声落泪转为细细哭泣,逐至放声大哭。

      “那你可要帮太zu把家守好了,若食言,太zu定不饶你,不过,太zu啊,心底最重要的还是你平安幸福......”

      迷蒙的双眸因缓缓而下的泪清明了些,俞璟辞的话掷地有声“我会帮太zu把祖父的古玩字画都拿到手的,会孝顺大伯父......”她想太zu若还有牵挂,那便是俞公府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再大的权臣给不了子孙万无一失的庇佑,太祖想让大伯父振作,撑起整个俞公府!

      “太zu,我会好好守着俞公府的,孝顺大伯父!”说完喉咙好似卡了刺般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从来她都恣意行事,多亏有太祖宠她护着她,她想若大伯走不出白发人送黑发人阴影,她愿意给大伯父当闺女,给研姐儿当亲姐,给她疼爱!

      知她会错了意,俞老太爷嘴角笑苦涩了几分,闭上眼,手慢慢滑落。

      “太zu......”
      “父亲!”
      “祖父!”

      一声痛哭,门打开了,涌进了许多人,都跪在地上,屋内瞬时乱作一团,长途跋涉的俞璟辞抵不住嘈杂的哭声,昏了过去。

      几日前,俞璟辞求着俞清远帮她寻一方磨砚,拗不过嫡女央求,俞清远托人打听得知西边绥化镇的墨斋有她要的宝贝,俞璟辞平日子懒,好不容易带着她出门,他就带她在镇上做玩了几日。
      前两日,他正呵斥俞璟辞偷懒,给她裹得严严实实要带她出门,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小厮来禀说大小姐没了,大哥膝下只得两女,平白无故没了一位,俞清远来不及收拾,抱着俞璟辞就上了马车,半道上遇上俞公府的马夫,才知,俞老太爷生命垂危......

      幸好,来得及见老太爷最后一面,不若,他会恨自己一辈子,辞姐儿也不会原谅他!

      醒来已是三日后,俞璟辞脑袋昏昏沉沉,看着素色的帐顶脑子转不过弯来,翻身瞧着正往外挪花瓶的丫鬟。
      “小姐,你醒了?”夏苏脸上一喜又急忙收回,召来院里的禾津,压低嗓音说“快去禀二夫人,二小姐醒了!”

      邱氏搁下身边的活儿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俞璟辞三位哥哥。

      冷清的屋子挤满了人,俞墨昱抱着俞璟辞脖子左右晃动,眼里满是担心和恐惧“辞姐儿,你说给我拿祖父的剑还没做到,可不能死!”
      “昱儿,没看你妹妹脸都胀红了,快松手!”邱氏边抹泪边扯开俞墨昱的手,细细托起俞璟辞的小脸,以往肉嘟嘟婴儿肥的脸才多久就消了?女儿三岁就养到俞老太爷名下,这些年自己做母亲的没好好照顾她,想到此邱氏悲从中来,哭得更厉害了,把七岁的俞璟辞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似哄非哄的说道“辞姐儿不哭,娘在呢!”

      “母亲!”俞璟辞鼻子发酸,头蹭着邱氏的肩膀,望向窗外,不知何时盛开的腊梅已残花挂在枝头,“太zu走了呢!”
      她心思澄澈,换了旁人肯定会问是不是tai祖走了,她的女儿从来都不是,邱氏心疼的想,若她问一句她太祖是否走了多好,起码有小女孩的天真。

      “娘~”撒娇的环住邱氏脖子,脑袋枕在她肩膀,嘤嘤哭泣。

      邱氏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神落在床头青花瓷的花瓶,那是俞璟辞六岁生辰她送的,平日都会记着让丫鬟送些花过来插在里边,如今却空荡荡了,“太zu在天上看着辞姐儿,辞姐儿不能让太zu失望知道吗?”

      转向窗外,夏苏正垫脚用掸子清扫廊柱上的雪,邱氏回过神,想起屋里还有人在,拭了拭眼角的泪花,神色更为伤感,“你大伯母还在呢!”

      宋氏刚丧女,此时见着自己和辞姐儿母女情深只会勾起她伤心事儿!

      俞璟辞抬起小脑袋,顺势就要起身,想到自己刚才撒娇被大伯母听了去,耳根子红了红惹得邱氏在她耳边嗔怪“在自己母亲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俞璟辞在俞老太爷身边,学的女则女戒史书礼仪,规矩自然也比别人看得重,当着宋氏撒娇,心里别扭。扯了扯邱氏的袖子,稚声道“太zu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还没跟大伯大伯母请安呢!”

      因着规矩?邱氏爱惜的帮她穿上衣服,见俞墨昱一眨不眨的打量着俞璟辞,邱氏倪了他一眼,“辞姐儿要更衣,还不快出去陪你爹爹?”

      进了厅堂,俞老爷子,俞致远俞清远也在,俞璟辞一一请安。

      俞璟辞气色不好但也没那日不振之色,老爷子安心不少,“好好养着身子,好些了搬去香榭阁,我可是记着你说要背着拿我东西,得把你放眼皮下,不能如了你的意!”

      如何不懂祖父是在宽慰自己,想到俞老太爷她心里又难受起来,眼眶蓄满了泪,答了声好,在邱氏身侧坐下。

      俞致远刚经历丧女之痛又丧祖,英俊的脸色苍白无力,寂寥,看辞姐儿还记着礼仪,他敛了敛情绪,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俞老太爷教学懒散可最是注重规矩,跟自己女儿一比立马就有了高低。

      俞致远在俞公府排老大,三十而立的他这些日子看上去像老了十岁,见他张嘴无言,俞璟辞起身,走到他身前,捶着他肩膀,“大伯父别太忧思了,你一直待辞儿视如己出,辞儿将来也会待大伯父视如己父!”

      “乖!”憋了半响的话在她的童声中俞致远只说出一字。拉过俞璟辞的手仔细打量,以往只觉得她肥嘟嘟的可人,什么时候身子这么单薄了?

      “辞姐儿一直知书达礼知进退,大伯父等着享福就是了!”

      俞致远膝下无子育有两女,长女俞婉,芳龄十四。前几日去灵隐寺上香遇到劫匪亡命刀下,小女儿俞心妍三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龄。身为长子,他最出众的却是又为温柔娴淑的长女,可再视若珍宝已香消玉损。

      盯着和大女儿有几分相似的双眸他又爱又气又恨,神色复杂,不过瞬间就化为了愧疚“大伯一辈子愧对辞姐儿,只望辞儿和研儿平平安安,相互扶持,其他的就交给你爹爹和你三位哥哥了!”

      俞璟辞听着,最后一句让她呆愣片刻,靠她爹爹和三位哥哥?大依着大伯的意思是不要爵位了?伯母今年才三十不到,努把力总会有儿子。俞公府长子顺理是公府世子,没有儿子袭爵京城也不是没有,她眼神露出一抹疑惑继而很快泯灭,大伯父的眼神露出太多情绪,她想估计是遭受丧女打击,脑子糊涂了吧。

      俞致远不语,笑里是掩饰不住的苦涩和坚定。

      一步之遥的宋氏听到这话,差点晕过去......

      元叱六年,俞国公府老太爷甍,享年八十八岁,皇上亲自赐谥号忠义公以国公最高礼仪下葬,下旨赞俞公府子孙忠义有加。

      俞老太爷说的没错,他的死确实能为俞公府避免一场灾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俞公府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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