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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寒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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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大殿上。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折子上的事正是他多年的心头大患——西华一国的事情。
西华是大丰国西边的邻国之一,近些年来不断扩展,收复了西边的许多小国,势力不断壮大,已经威胁到了大丰王朝,两国边境地区时有纠纷,鱼龙混杂,算不上安宁。
西华国内刚刚经历过一次权力的大洗牌,先王去世,几位王子勾心斗角,在西华国内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最终胜利的王子是他的大儿子的乌干达。
这位乌干达能成功上位,必不可少的一位人物是他的养子:将军乌奇颂。
乌奇颂年纪轻轻,却领兵出征过周边许多国家,屡战屡胜,战无不胜,在西华国国人心中,他就是战神的代名词。
然而,在被他攻打的国家眼中,他是彻头彻尾的恶魔、暴君、侵略者。
他所到之处无不战火焚烧,血流成河,屠城已是常态,他填埋的尸坑数不胜数。
传言道:血可染河,尸可埋谷。说的就是他屠城后的情况。
而现在,这位嗜血的狂魔将带着西华国的使者出使大丰国了。
皇帝不能拒绝这件事情,却总要为这件事情劳心劳累,冬钓这几天还堆积了不少的折子需要处理,他已经几天没能好好休息了。
想到狼群泛着寒光的利齿,皇帝仍旧有些心慌。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觉得缓过神来。
老太监从殿外进来,皇帝知道他肯定有事要说,挥了挥手,让他上前来。
“禀陛下,已经查到了。”老太监手里捧着一张密折,小碎步移到皇帝面前,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
皇帝面色凝重,接过折子,一字一行扫过去。
看到一半,他就忍不住自己的怒气,重重将折子摔落在地上。
折子撞翻茶杯滚落到地上,发出“咚”的沉闷重响。
老太监心惊胆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皇帝冷静一会儿,让老太监把折子捡回来。
老太监毕恭毕敬递上去。
皇帝看着手上的折子,深呼吸几次才勉强让心境平静下来,这才继续看这个折子。
缓缓合上折子,皇帝感到胸中燃着一团怒火。
“李——瑶琪!”皇帝近乎低吼着把折子扣在桌上。
老太监一惊,立刻跪了下来,心中惊疑不定。
这、这……皇后娘娘干了什么事啊!
折子上写的正是关于狼群袭击的事情。
当时,狼群从营地的北面袭来,而负责北面防守的李荣,正是皇后母族李家的小辈。他本来就是仗着家族势力混了一官半职,能力不行,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副官帮他处理。
更不用提,危机时刻,狼群袭击,他早就慌了手脚,瞎指挥一通,没拦下狼群,还让狼群深入营地,酿成大祸。
放在从前,皇帝对皇后关照家族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过去了,可是如今,这件事情就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甚至变成了危及生命的利刃。
恰好是皇后不在的时候,狼群袭击;恰好是皇后的族人李荣,负责北面的防守;恰好他不让皇后来冬钓,暗中罚了皇后;恰好那头狼到了他面前……
皇帝不能不多想。
是意外?
是挑衅?!是威胁?!
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与此同时,还有丝丝寒意如同寒冰一般浸透他全身。
两人少年夫妻,相识于微末,从皇子到太子,再到帝王,算不上恩爱,但他与李瑶琪也算是患难与共的交情,这么多年的相识,若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何况,两个人一起合作携手走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手上都有彼此的把柄,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心知肚明,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闹掰了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只能是两败俱伤。
用“相敬如宾”形容两人最合适不过。
可如今这种局面发生了改变。
先是李瑶琪早就开始布局,在顾庆华身边安排了李光群,谋害皇子;又是如今冬钓,狼群袭击,林姣腿是瘸了;西华国统一,还要她李家的将军来驻守边疆……
如今的李瑶琪让他感到害怕。
对待枕边人都能如此心狠手辣,他怎么能不寒心?!怎么能不害怕?!
仗着自己得势,以为自己身份尊贵,就什么事情都敢做!甚至威胁皇权!
皇帝怒火中烧,呼吸不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老太监见皇帝脸色苍白,呼吸不畅,大滴大滴冷汗从额头流下,觉得不妙,连滚带爬上前给皇帝倒茶。
“陛下,身体要紧啊,有什么事比您的龙体还要重要呢。”老太监忧心忡忡劝道:“要不,请太医上来瞧瞧?”
皇帝缓了缓,也想找个事情换换心思,点头,允了。
太医很快来到殿上,给皇帝开了安息凝神的药,叮嘱道:“陛下心思过重,前段时间受过惊忧,如今又情绪大起大落,这样有损心神,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不宜忧思过重,平日里心绪缓和比较好。”
皇上喝了药,精神好了不少,挥挥手让太医下去。
皇上揉着额角,一只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敲着桌子,阴影里悄然浮现一个身影,“陛下,属下在。”
皇帝看着眼前的暗卫,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嗯”。
李光群的事情是皇后做的,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冬钓狼群一事,皇上并没有昏了头,知道谋划这件事的可能另有其人,但如今皇后是最可疑的人选。
“去查冬钓那天所有负责防卫一事的,叫的上号的人的身份,查干净了。”
“还有,李家在朝廷里的势力,除了明面那些,暗地里的,也都给我一一查出来。”
“我倒要看看,她李家的势力是不是真的大到能和我叫板。”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是。”暗卫再一次悄然隐入黑暗中。
……
京城冬天的晚上,带着阵阵凉意。这几天天气不好,天边正酝酿着一场大雪,月亮藏在云层之后,不露一丝光亮。
宋知微在院子里,抱着一沓纸钱,想了想,就这样大咧咧直接把它们放到地上。
她没做过给人烧纸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还要做什么,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才匆匆跑回屋子里,提出一篮子纸元宝,几只香,手忙脚乱准备了好一阵,才看起来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她把香点燃,像模像样鞠了几个躬,然后开始烧纸。
“呃……小河啊,这个,条件有限,你就凑乎凑乎……”
“哪儿做的不标准,相信你也不会骂我……毕竟,你也不敢真让我给你磕几个头吧……”
宋知微有些生疏地将之前扔进火堆里,“下次给你准备个马车,这次忘记买了……”
“李婶身体不错,我会帮你照顾,这个你放心吧。”
“我来京城了,给三皇子当伴读,他没看起来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但是也不算坏人。”
“我走之前,你喜欢的那家糕点店已经倒闭了,我就说,它们家的糕点味道很怪,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
“京城真是一个麻烦的地方……”
宋知微蹲下身,静静地看着纸钱在火堆中燃烧。
“那个寺里的方丈说你已经到‘来世’了,这些纸你还能用上吗……?算了,我还是给你烧吧,万一有用呢,你说是吧。”
宋知微说着说着,突然有些磕巴,“你已经到‘来世’了啊……我还在什么‘现世’受苦呢……”
“如果、咳、如果啊,如果不是我,你应该还活在世上,陪着我一起受苦呢……”
她突然语塞。
她突然意识到,李小河已经死了一年了。
“李小河,我是说,你应该活着的。”宋知微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话。
宋知微双目微愣,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她仿佛还停留在那个雪夜,浑身血液都已凝结成冰。
漫天风雪中,赤红的血液溅洒在雪白的雪地上,耳边是不绝的兵刃碰撞声,以及……
李小河挡在她面前的身影。
匪贼凶恶发狠的神情,大刀挥砍而下,刀光在寒夜中一闪而过——
将眼前之人的身影一劈两半——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宋知微一脸。
宋知微忘不了李小河当时的眼神。
李小河倒在地上的时候,仍旧睁着他那双眼睛,看到宋知微安然无事的样子,眼中闪过的不是害怕惊疑,而是宽心……安心。
宋知微颤抖着紧紧抓着他的手,尚且从中抓到一丝温热。
李小河微微张嘴,“小姐…不怪你,错在他们……不要怕,继续走吧。”
温度一点点散去,李小河双手如冰块一般冰冷,宋知微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她将这份温度永远地刻在了记忆深处。
鹅毛大雪绵绵不绝,从天空中慢慢悠悠飘下来。
落在李小河脸上。
天地被一片茫茫的白色覆盖。
……
脸上突然感到一丝凉意,宋知微恍然看向天空。
雪花从空中落下。
下雪了。
雪花落在纸钱烧尽的灰烬上。
宋知微撒了一把纸钱,继续烧剩下的纸钱。
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剩下的纸钱在火焰中扭曲,融化,成为灰烬。
“我在继续前行,李小河。”
她双目被冻得通红,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屋了。
天边下着绵绵不尽的雪。下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