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幽梦》寒塘瘦石

2、第二章 神啊，吹起你的笛子吧

　　凡尘间，不会像天堂一般永久快乐，也不会像地狱一样永远痛苦。任凭你达官显贵、富甲一方；抑或布衣蔬食、贫寒微末，都逃脱不了宠辱之道，穷达之运, 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尤其是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我一个凡夫俗子，既食人间烟火，又如何远离是非，独善其身。走入社会，我的温文尔雅，几乎等同于怯懦与猥琐，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我本是一位高等学府的娇子，曾被誉为当之无愧的校草。女生夸我英俊倜傥，玉树临风，颇有潘安之貌；男生羡我天资聪颖，学问妩媚，颇怀宋玉之才。然而，我很有自知之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些老祖宗的话，我不敢当做耳旁风。所以，我尚未入世，便学会遮掩锋芒，夹着尾巴做人。虽说是做到了谨始虑终，却变得畏手畏脚，丟失了狼性。
　　然而，我毕竟在童少年时习过拳脚，颇得师父真传。那武林逞强斗胜的性情，一直被压抑在心扉深处。我几乎从来没有意识到，一旦遇到火候，便会如厚积薄发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是命运使然，那天傍晚我在回家的路上，一时心血来潮，去看银河歌舞团的演出。那一场场载歌载舞的节目，令我心旌摇曳，不能自已。尤其是舞蹈演员司寇芷琪美仑美奐的舞姿，几乎让我抓狂。
　　从此，司寇芷琪就成了我的梦中情人。
　　司寇芷琪长得太漂亮了，走在马路上，那绝对是一道靓丽迷人的风景线。尤其她那妙曼的舞姿，不知迷醉了多少痴情的观众。强大的网络视频，几乎天天都有司寇芷琪的报道。她的一颦一笑，百媚横生。多少追星的铁杆粉丝，无不企盼着一睹舞神的真容。害得这位正值青涩年华的女演员，几乎没有隐私可言。
　　说起来，哪一个男人的心里，没有一个梦中情人。不过，说司寇芷琪是我的梦中情人，那也是有点来头的。不敢打妄语，我真的是做了一个好甜美的梦，梦中的司寇芷琪牵着我的手，温柔地说：“等着我，我会嫁给你的！”我猛地惊醒了，禁不住久久地回味着梦中的许诺。
　　梦醒之时，我抱着枕头喃喃地告戒自己，梦中的情景虽然很美好，但万万不可当真。我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好几遍，才又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然而，司寇芷琪又一次来到了我的梦中，似有怨嗔地说，“我的话你不信吗？等着我，我会嫁给你的！”
　　我又猛地惊醒了，那甜润如蜜的余音，在耳畔久久萦绕着。我有些不淡定了，不过我对于这个奇妙的连环梦，并没有完全失去警惕。直到司寇芷琪再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泪眼汪汪地说：“还要我发血誓吗？等着我，我一定会嫁给你！”说着，司寇芷琪真的咬破手指，将鲜红的血珠滴在了我的额头上。
　　你说怎么就那么怪，第二天，我在抖音短视频上惊异地发现，练功房里的司寇芷琪左手食指缠着纱布，似乎还有殷殷的血渍。这般时候，你叫我还怎么自持？那颗迷乱的心，仿佛被埃及法老诅咒了，抑或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了个窟窿。五迷三道的我，从此变得神神道道，可谓是“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如此一来，我的好友也没法儿淡定了，大家都替我捏着一把冷汗。不过是个槐南一梦，何以就这等的神魂颠倒，情志迷离？
　　每一次司寇芷琪的演出，我都必到。只要是司寇芷琪谢幕，我必定登台献花。久而久之，连素昧平生的司寇芷琪都不好意思了。她一时高兴，当场摘下别在衣襟上的胸花，送给我做为对热情观众的答谢。我如获至宝，将那枚别致的胸花捧在手心，眼睛里禁不住泪光闪闪。傻傻的我哟，居然把这枚小小的胸花，当成了司寇芷琪的定情信物。
　　我费了很大劲儿，趸来了司寇芷琪的手机微信号，又给自己起了个“青蛙王子”的网名。每天早上，我都会发一则短信、一个图片，向可心的梦中情人问安。可是我哪里知道，司寇芷琪为了避免骚扰，每到晚上临睡时就把手机关了，直到转天中午走出练功房，她才打开手机。而这个时候，不知有多少嘀嘀嗒嗒的短信，几乎挤爆了手机。“青蛙王子”的问候，自然也就被湮没在汪洋大海之中了。况且，“青蛙王子”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动画角色，头戴金冠，手带护腕，脚穿皮靴，身穿魔法披风，角色年龄只有八岁。司寇芷琪只当是一个追星的小学生，哪里会把我的问候放在心上。
　　更可笑的是，好友竟然组织了一支铜管乐队，并请逸群之才代我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爱情宣言。我的天哪！谁见过这么不谙世事的疯子？精选的黄道吉日，眼看着逼近了。为了将求婚仪式办得无懈可击，不知彩拍了多少回。
　　眼下，已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然而，东风迟迟没有盼来，却晴天响起了一声霹雳。不及掩耳的轰然雷声，惊得亲友们一个个膛目结舌。我的梦中情人，就在这个晚上做了豪门的新嫁娘。那肝肠寸断的滋味儿，天知道该怎样去承受。假如换做是谁，受到如此撕心裂肺的刺激，不该找一个发泄内心极度痛苦的地方吗？所幸我没有爬上摩天大楼的屋顶，给消防队省去了不少麻烦。不然的话，即便支起了消防保护气垫，我纵身一跃，楼层那么老高，谁知道风会把我刮到哪里去。任何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一定同情我，但一定会怜悯我。
　　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怎么会在半夜三更，跑到沽水河边发飚去了。
　　不过，曾经萌生跳河的念头，已经过去了，真的已经过去了。这要感谢一位贪得无厌的老婆婆，她猜出我要投河，便向我伸出枯瘦的双手说，“既然你要告别人世，就把衣袋里的钱全都送给我吧，因为我还想活下去。”于是乎，我便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她。老婆婆又说，“把你脚上的鞋也给了我吧！”我虽说心里很不高兴，还是把鞋脱给了她。不想老婆婆得寸进尺，让我索性把全身衣服也送给她。说什么“当初赤条条的来，也赤条条的去吧！”我火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呑象。光着屁股跳河，还有点儿人的尊严吗？老婆婆倒也理直气壮，“爹娘把你拉扯这么大，你一拍屁股走人了，倒是蛮痛快，可他们老两口怎么办？但凡有点人味儿，也要把他们安顿好了再蹬腿儿啊！”
　　老婆婆的一席话，刺痛了我的心，也喚醒了未曾泯灭的天良。在我的眼前，立时浮现出年迈双亲的身影。一旦知道儿子殁了，他们还能活下去吗？
　　这时候，波光粼粼的河上吹来一阵清凉的风，水面皱起了涟漪。两岸灯火倒映在河面，斑驳陆离，就像一片片破碎的梦。宁静的夜，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的喇叭声，似乎是为了催醒梦中人。望着皎洁的月亮，我止不住泪流满面。那颗狂躁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地平息下来了。好半天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婆婆扔下鞋和钱，悄然无声地走了。
　　从此以后，我又过上了平常的日子。亲朋好友以为我终于走出了忧伤的阴影，便纷纷给我提亲说媒。然而，都被我委婉地谢绝了。我的心田，已经栽满了司寇芷琪之花，再也没有空余的地方了。我已发下“独善其身，终老不娶”的誓愿，老天爷拿我也没办法。而况，当下独身也是一种时尚。
　　话说司寇芷琪自嫁进豪门，便在舞台上消失了。在丈夫的社交场合上，偶而搬出来当花瓶摆一摆，就又收藏了起来。一入豪门深似海，百无聊赖，司寇芷琪便学着写些短文小诗。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走进了一家文学网站。编辑们热情的问候，使她感到异常的温馨，立即有一种“归家”的感觉。于是乎，她便把那些短文小诗发在了文学网站上，网名“斑竹蝶”。天哪，连连得了几个精品，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也不知哪一位多嘴的姐姐，把这事捅到了《今日头条》，差点儿引起星辰错乱。
　　我蓦然得到了司寇芷琪的消息，仿佛来自天堂的福音，喜得我抓耳挠腮，赶忙注册了那家文学网站。打这以后，我便成为“斑竹蝶”的忠实粉丝，一直狂热地跟贴点赞，尽是一堆一堆的奉承话。
　　时间久了，积压在我心中的那份眷恋之情，实在憋屈得受不了了。一个没有管控住，引爆出一篇《你是我所有的回忆》，倾诉了我的痴情。文章发在这家文学网站上，还得了一个精品。哈路利亚！难得司寇芷琪还记得当年那个老是问候早安的“青蛙王子”，把《你是我所有的回忆》细细一咀嚼，咂摸出了其中酸楚的味道。她很吃惊，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痴呆的男子，该不是个爰吃胭脂口红的小魔头吧！
　　我从“斑竹蝶”短文的字里行间，敏锐地感觉到了淡淡的苦闷与哀愁。后来，那苦闷和哀愁变成了自艾自怨。再后来，便突然在文学网站销声匿迹了。冥冥之中，我似乎预感到梦中情人发生了什么变故。是病变？是家变？还是骤然间的飞来横祸？惶惶不可终日的我，近乎疯狂了，老着脸皮竟然硬生生地闯进了豪门。佣人慌慌地拦住了我，说少奶奶离家出走了，别抓你个第三者插足！
　　喜耶？悲郁？我眼见司寇芷琪要冲出“围城”，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我猜不透司寇芷琪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一旦抛舍豪门，再去哪里安享荣华富贵？难不成是那篇《你是我所有的回忆》惹的祸，让她的老公产生了误会？如果是这样，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司寇芷琪好像蒸发了似的。寑食不安的我，舌头生了疮，嘴唇起了泡，嗓子眼就像冒烟儿一样，火烧火燎的。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接到“斑竹蝶”的微信：“明天大剧院演出《美人鱼》，你不来献花吗？”
　　神啊，吹起你的笛子吧！我经过生死磨难，刚刚缓过劲儿来，怎好又来勾我的魂魄啊？你说一个大男人，傻乎乎的跟中了邪似的，大有许仙碰上了白娘子，任你法海施展天字一号的法术，也甭想锁住那颗激荡的心。为了赶那场《美人鱼》，不知道我有多艰难。票已售罄，叫我去哪儿踅摸票去。还就真的邪性了，削尖了脑袋，连个黄牛都没有碰上。吁，人要是不走运，连喝凉水都塞牙缝。
　　《美人鱼》是银河歌舞团从爱尔兰的Coisceim剧团移植过来的现代舞剧，它的灵感来自于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借助于女性柔美的肢体语言，对爱、欲望、情感、恐惧、善良和邪恶，进行了独到的阐释。司寇芷琪的演出是极其成功的，遗憾的是我无福欣赏。但不得不佩服我的执着，硬是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把门的检票员。在舞剧进入尾声的时候，给我开了方便之门。迫不及待的我，手捧着香槟玫瑰花，几乎是冲上了舞台。
　　香槟玫瑰的花语：“我只钟情你一个人”。它本是保加利亚的国花，寓意是“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念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骄傲；没有你的日子，我就像一只迷失了航线的船”。
　　或许，当司寇芷琪接过香槟玫瑰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花的寓意，但她一眼就瞥见了当初送给我的胸花，正佩戴在我的胸前。更让司寇芷琪感动的是，我没有辜负她的邀请。在耀眼的聚光灯下，司寇芷琪深情地拥抱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司寇芷琪为重新登上梦幻般的舞台，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初嫁豪门，她的周围堆满了芬芳无比的鲜花。可是，花心的檀郎，没有多久就移情别恋了。豪门公子哥倘若只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就不叫“公子哥”了。于是乎，司寇芷琪的鲜花凋谢了、枯萎了。这时她才发现，告别舞台，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就好像鱼儿被抛在了沙滩上。
　　终于有一天，司寇芷琪再也无法忍受如精神凌迟般的冷暴力，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醉生梦死的豪门。曾替司寇芷琪惋惜的老团长，顶着压力收留了她。为了重返舞台，司寇芷琪在练功房好似拼命三郎一般。功夫不负苦心人，最终夺得了主演的桂冠。回想那段寂寞孤独的时光，那篇《你是我所有的回忆》，宛如甘霖一般滋润了她干涸的心田。所以，她才发了那条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