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沈落书

6、不屈

　　温热的水漫过她的身体，整日的疲惫一下子便全然消失不见了，她的长发用发钗盘了起来，因为舒服，她仰躺在浴池里，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起来。

　　恍惚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的那个男人正是中午她遇见的那个人，他身穿藏蓝色军装，身量很高，总是冷着一张脸，好像眉宇间总有化不开的愁绪。

　　他手里拿着枪，抬枪的一刹那，她从梦中惊醒，浴池里的水凉了，她也没心情再泡澡了，伸手拿起浴巾擦干身上的水珠，便换上了睡衣。

　　温玉绾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小玉帮她拉上了落地纱帘。

　　“小姐，你先休息，等睡醒了再喝碗雪梨膏。”温玉绾点了点头，下午没课，她不用去学校，这一睡便睡到了下午。

　　陆骁刚从前线回来，便看见军警难为学生们，他处置他们的手段虽算不上狠辣，但是也足够他们忌惮了。

　　蒋厅长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部下又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现在到深夜了，他还在军部忙着。

　　陆骁这次亲自回北平是要解决西北军军饷的问题，前线将士在拼刺刀流血，他们本应该拿到的军饷却被别人苛扣了三分之一，他作为一军主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陆骁回到军部后，便去找了财政部长，上面调拨下来的军饷一定要经过财政部，他要财政部将账册全部拿给他过目，账上肯定做得滴水不漏，张副官和徐谨之查账目，陆骁坐在沙沙发上抽烟。

　　“我们查了一个下午，这些账目确实没有问题，他们给的账册是事先准备好的，我们查不出什么！”徐谨之将账册放好，说道。

　　“而且这次他们做的很隐蔽，几乎找不到任何把柄。”张副官手里还拿着账册。

　　“表面做的越干净越容易暴露，我们静观其变！”陆骁将手里的烟头丢进了烟灰盒，起身打开了窗户。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劳累了一天，是该休息了，街东头新开了一家烧西北菜的馆子，听说味道不错，绍之，要不要去那里吃饭？”

　　“去吃饭！”陆骁起身抬脚走出了屋子。

　　陆骁吃不惯国外的菜，那几年的留洋生活，饮食上吃不好惯，便落下了胃病，这几年又一直在战场上四处奔波，胃病也越来越严重。

　　徐谨之带他去的那个菜馆里面，有秘制的山药小米粥，这粥养胃，对他的胃有好处。

　　北平的夜晚灯红酒绿，百乐门歌星的海报风情万种，战火还未烧到北平，歌舞升平的奢靡之声不绝于耳。

　　徐谨之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张副官将车停下，一根烟的功夫，百乐门有人出来将一封信交给了路边卖香烟的男孩，那男孩拿着信交到了徐谨之的手中，“叔叔，那个姐姐让我给你的！”

　　张副官从衣兜里掏出了小费给男孩。

　　陆骁接过信看了一眼，然后给了徐谨之，“白薇说，陈牧知道我们在调查贪污军饷一事，她让我们小心，她还提到钱之诚，此人可能对我们有用！”

　　“张副官，找到钱之诚，保护好他！”张副官点了点头。

　　“属下暗中派人盯着他。”

　　“一有情况，特殊处理，别被人抓到把柄！”陆骁理了理帽沿。

　　陆骁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去成菜馆，陆骁临时被叫去处理白天学生游街一事，蒋厅长以妨碍警察署工作为由，将陆骁告到了军部，军部让陆骁过去解决这件事情。

　　他虽是西北军的总司令，但是，警察是维护社会治安的，军部无权处置他们。

　　如今，他要给军部元老一个解释。

　　北平军部这些政客为了各自的目的，一点看似再正常不过的处置，也会因为这其中掺杂的各种利益而被无限的放大。

　　陆骁才接受西北军没几年，他们便派他去前线抗敌，陆骁的财力人力一再被耗损，他们想用战争拖垮陆骁，拖垮他的西北野战军。

　　陆骁到军部时，马主席正在等着他，马主席和陆骁的父亲是旧相识，在这件事上，他偏袒陆骁，其他人已经有所不满了。

　　他这么晚了还在军部等着陆骁，一定是要嘱托他几句话。

　　陆骁伸手敲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绍之，这么晚了，叫你过来，心里可不能有气啊！”

　　“主席亲自传绍之过来，一定是有棘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怎敢有气？”

　　马主席陆骁的为人，他的性子冷的要命，他父亲和他闲聊时也曾提过陆骁的性子，不知随了谁，少言寡语的，跟个闷葫芦一样，要是以后娶了媳妇儿，媳妇儿受的了才怪！

　　“绍之啊！我们说正事，学生们停课游行是受了革命党的蛊惑，他们被有心之人利用，也怪不得学生们，将厅长派军警维持社会治安也没有错，你出面干预，他们被扣了好几个月的军饷，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要他们怎么活？将厅长的面子也是要给的！”

　　“主席，那些学生虽是被人蛊惑，但是也不能暴力执法，军人的枪杆始终要一致对外，手上若是沾染了国人的鲜血，之后无论如何都是洗不干净的，我若是从轻发落他们，那这个国家的未来便会葬送在他们手里，骨头若是软的，脊梁就挺直不起来！”

　　马主席何常不知道陆骁所说的意思，只是这个国家太脆弱了，任何一次失误都会导致他站不起来，从此成了列强分割蚕食的鱼肉。

　　将厅长闹到了军部，马主席找陆骁商谈，他给出的解释也合情合理，难题又丢给了马主席，“绍之，你所说的我也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回去休息吧！”

　　陆骁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便抬脚离开了。

　　在陆骁走后，马主席坐在沙发上叹气道：“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倔驴，这上辈子是捅了驴窝了，这辈子被气的冒烟！”

　　陆骁回家时，老夫人和陆雅仪在看桌子上的照片，老夫人见他回来了，便喊道：“小五，你过来瞅一瞅照片上的姑娘。”

　　陆骁走过去看了一眼照片，陆雅仪说道：“这几位姑娘长相家世都不错，人长得也端庄温柔，你看一看中意哪位姑娘？”

　　陆骁随便拿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身上穿着普通的学生校服，眉眼如水，笑起来温温柔柔的。

　　陆雅仪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姑娘，说道：“这位姑娘姓温，叫玉绾，是温老最小的女儿，说起来她和你小时候还订过娃娃亲的！”

　　陆骁看向母亲老夫人说道：“你爹当时重伤，温老爷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救了你爹，你爹便将祖传的玉坠给了他刚出生的小女儿，温家的女儿基本都嫁人了，只有七小姐还在上学，你若是不愿意，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勉强，我听说你留洋时便已有钟情的姑娘，若是真心喜欢，娶回来就行了！”

　　“母亲，既然把祖传的玉坠都给了人家，就不能做反悔的事情，温老救了父亲一命，儿子护他女儿一生平安喜乐，也算是报答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陆雅仪作为大姐，总感觉有些委屈了他这个弟弟，“你若是不愿意，我和母亲自会出面解决这件事情，该给的赔偿一分都不会少，婚姻大事自要慎重了再慎重，千万不能委屈了自个！”

　　陆骁将手里的照片放下，伸手解开军装的衣扣，修长的手指放在腿上，一幅正派的坐姿，“大姐，怎知我会受委屈？”

　　陆雅仪知道她这个弟弟又在捉弄她，她起身坐到陆骁的身边，上下打量着他，笑着说道：“我哪是怕你受委屈，我是怕你以后的媳妇受委屈，你这闷葫芦若是娶了媳妇，你那媳妇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

　　陆雅仪见他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便接着又说道：“你若是娶一个性格和你四嫂一样的姑娘，八成是有多远就跑多远吧！这一年半载都不想回家！”

　　陆骁的四哥陆辰是建筑师，北平的好多学校都是陆辰参与建设的，陆辰不喜官场，他报考建筑大学，老帅被气的请出了家法，足足三十军棍，他愣是眼睛都未眨一下。

　　最后，陆骁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跪在父亲面前接下了重任，上了军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留洋回来之后便接手了西北军。

　　“小五啊！如今你哥和你几个姐姐都成了家，趁现在还未开战，你也赶快成婚，我可等着抱孙子孙女呢！”老夫人一直担忧陆骁，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总是形单影只的，也怪心疼的！

　　“母亲，大姐，现在还不是成婚的时候，等忙完了这一阵子，儿子立马娶媳妇！”

　　陆雅仪打趣道：“你又骗我？你年年说娶媳妇儿，也没见你带媳妇儿进门，大姐以为你媳妇儿在天边住着呢？”

　　“那就让她先在天上住着，等我忙完了，亲自接她回来！”

　　陆雅仪掩嘴笑道：“少贫嘴，我们可跟你说正经话呢！在糊弄我们，我们就做主给你把媳妇娶回来！”

　　陆夫人心疼她这个儿子 ，当年她生下陆骁时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因为受了惊吓，陆骁是早产儿，生下来时就孱弱的很，那几声哭声跟小猫叫似的。

　　陆家一致认为这个孩子活不下来，是她一步一磕头去菩萨庙里求来的，她怎能忍心看着他就这样死去！好在上天垂怜，陆骁还是活了下来，她极其不希望陆骁承袭他父亲的衣钵。

　　老四一心铺在建筑上，他对做官全然无兴趣，西北军群龙无首，最终她这个让她操碎了心的儿子接手了西北军。

　　她还记得那日天气特别好，她看着一袭军装加身的陆骁，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像极了他父亲。

　　陆骁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珠，“母亲，儿子知道母亲不愿我接手西北军，可是我若不出面救下四哥，他会被父亲打死的，四哥在建筑上的造诣之高，母亲也是知道的 ，人各有志，四哥不喜欢做的事情，我们不应该强加在他的身上！”

　　她总是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儿子的，若不是她，他便不会还不足月便出生了。

　　这些年，她一直担惊受怕，如今，他再也不似当年那般孱弱 ，可这性子是越发的冷了，她将陆骁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温和的语气让陆雅仪都有些意外，“小五，母亲并不是说一定要你娶温家的姑娘，只要是你喜欢的姑娘，母亲都可以风风光光的给你娶进门，只要她对你好就行，你不要委屈自己！”

　　陆骁起身扶起陆夫人往卧室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说道：“儿子并不觉得委屈，儿子倒是怕委屈了人家姑娘！”

　　陆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陆骁给打断了，“母亲，夜深了，早些去休息！”

　　他将老夫人交给了张妈，待老夫人进了卧室后，她便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然后又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陆雅仪嘱咐他少抽一些，便也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