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风不过山》绾绾青萝

51、小气鬼林潇潇

　　她安静的坐在轮椅上，膝盖处盖着一条毛毯。

　　二十岁的初佳洛有一双纤细笔直的腿，她会跳起来环在徐怀均脖子上，细长的腿一晃一晃，可视频里的女孩两条腿只能依稀看到轮廓，像是残疾已久，她失去了那份生动的活跃。

　　所有的视频里，林潇潇都在主动和她搭话，而初佳洛只是偶尔发出单音节的回复，然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发呆和看书。

　　有时候两个人的背影是在学校教室，有时候是在操场，有时候是在湖边，这些地方出现的频率太高，应该都是两人的秘密基地。

　　初佳洛从来不看镜头，而是专注的做手头的事情。

　　两个性格完全迥异的女孩，在同一个视频里，有种说不出的离奇。徐怀均看着视频里的初佳洛，心里砰砰直跳，似乎可以闻到她身上茉莉花清淡的花香。

　　但她确是不笑的，没有露出酒窝的初佳洛看上去就有些可怜和委屈。

　　随着视频的加载，时间线开始转动，初佳洛脸上的轮廓开始加深，不过十三、四岁就已有美人的姿态，但她总是闷闷不乐，一双漂亮眼型的眼睛反而成为五官最醒目最难看的，就像瞎子一样眼珠蒙尘。

　　再到后来，初佳洛渐渐有了笑容，但是气色不好，坐在轮椅上眺望远方。

　　“小兔子妹妹，你怎么又坐到这里了？”林潇潇的声音。

　　但仔细分辨还是和初佳洛有些不一样，初佳洛的声音更加平缓温柔，这个姑娘语速极快，说话是有些含糊的娃娃音。

　　初佳洛瞥她一眼，这样的眼神让徐怀均有些陌生，至少他从未在现在的初佳洛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你不能总坐着，这样肌肉会萎缩的，你不要漂亮的腿了？”

　　“小葡萄，你管的太多了。”初佳洛在画面里第一次站起来，“我就是最近没有灵感了，想要坐着找找感觉。”

　　“谁家找灵感，上轮椅昂？”

　　“福尔摩斯？”

　　两人对视一笑。

　　像是带露水的百合花撞击灿烂盛开的向日葵，

　　两人也会吵架，林潇潇会架起相机屏幕，这姑娘活着的时候还没兴起vlog热潮，但她实在是个记录狂魔，几乎把生活的每个细节都留了下来。

　　初佳洛将过去的回忆完整保留在自己的空间，按照时间顺序安顿排列好，一个也没舍得删除。

　　“当然是小敏帅啊，你看这鼻子这眼睛，不像你喜欢的那个。”

　　初佳洛拧过头不和她说话，林潇潇会勾住她的脖子，和她打闹。

　　“听说三班的班草给你写情书了，真的假的，我一不在你就红杏出墙？”质问的语气，却听不出一丝的怪罪。

　　徐怀均脸色有些发黑，他深呼出一口气，这只是小姑娘间开玩笑，他有些反应过激。

　　“他长的确实有点像那个韩团的队长。”林潇潇掐着她的脸逼她承认，初佳洛‘嗯’了一句，又说：“你也别说我，你不是喜欢楚承业吗？”

　　徐怀均眉头一皱，把手机声音调大，他头皮有些发麻，那些酸水隔着迷迷糊糊的东西后开始冒泡，他轻声说了一句脏话。

　　这可愁死人了。

　　林潇潇吐吐舌头：“楚叔真的很帅嘛，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但是！”她吧唧一口亲在初佳洛的侧脸上，“我还是最爱兔子小姐。”

　　徐怀均吧嗒一下按灭屏幕，倒映出自己不算开心的脸，真是臭的可以，他压抑住自己想要把手机扔下三十几楼的冲动，却发现自己对于往事在意的不得了。

　　怎么可能会是初佳洛害了林潇潇，她把自己活成记忆里的样子就算了，甚至还要为了林潇潇爱上楚承业。

　　闹心。

　　初佳洛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她们大学有周四查寝的习惯，但今日不是，她放心掏出画板开始创作。

　　徐怀均换了身白色衬衫，整个人突转亮色调，初佳洛咬着画笔被他吸引，然后不到几秒钟就垂下目光，丝毫不受影响开始作画。

　　徐怀均：......

　　一个非常危险的念头涌上脑海，他在以前的研究生宿舍群里发了一串省略号，然后艾特了王嘉绮。

　　对方秒回：？徐哥啥事。

　　另外两人也竖起耳朵。

　　为什么要在群里问呢，原因很简单，三个诸葛亮抵个臭皮匠。

　　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但徐怀均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细想这个问题。

　　徐：你是不是看过一些百合漫？

　　嘉绮是大猛男：？哥，你也开始了。我这边有些gl漫画确实不错，你要哪种类型的，青春校园的，还是娱乐圈双花旦厮杀的，我最近看的一个女将军和长公主的就很不错，要不要了解一下。

　　汪汪队：？初妹把你绿了，对面是个女?

　　大文豪：竖起耳朵，搬过板凳，拿起麦克风。请说出你的故事。

　　徐：......

　　省略号什么意思啊？其他三人急得上蹿下跳，这可是大八卦。

　　徐：我这样问吧，我有个朋友。

　　？开始了是吗。

　　徐：不是我。是一个朋友，他（男的）喜欢另一个同性，后来他会再喜欢女性吗？

　　其他三人：啊？

　　徐怀均是这么想的，他问不出口初佳洛的情况，但是感觉都一样，他就问问男性是不是存在这种可能。然后类比女朋友的情况，同理可得。

　　但显然不能这么算。

　　齐思豪不愧是大文豪，他是有所了解的。

　　大文豪：有些人是双吧，所以双插头没什么不可能。不过女生我不太懂，@嘉绮是大猛男，你来说说。我是觉得不可能会再喜欢男生。

　　徐怀均看了就头大，在看到他们兴高采烈要后续的信息后果断退出。

　　可笑，他怎么会说自己吃一个女生的醋。

　　恋爱时候的男人聪明的就像是爱因斯坦，每个细节都要反复去扣细节。初佳洛所有平台，包括微信头像都是一直软绵绵躺在紫色枕头上的兔子，周围是绚烂蝴蝶围绕翻飞。

　　而视频号里，林潇潇的头像是一长串葡萄，背景也是蝴蝶，只要把两张图放在一起就可以明显发现是一模一样的画风。

　　他真的疯了，他居然去嫉妒另一个青春期的女孩，何况她......

　　已经没了。

　　太罪恶。

　　倘若林潇潇是个男生，或者她还活着，徐怀均其实没有那么难受，她就是初佳洛过去的一段感情经历。

　　但在所有人都怀疑初佳洛的情况下，她却丝毫不做解释，任由所有人将脏水泼在身上，就非常奇怪。

　　她完全没有动机去伤害林潇潇。

　　徐怀均可是发誓要做二十四孝好男友的，他会去吃前任的醋吗，不会。

　　但他不在意吗，不可能。

　　他现在比李卓源还醋的厉害，被李卓源知道不得被笑话死。所以他放弃了去找表哥询问感情经历的想法，再说对于李卓源那档子事，他还是很不屑的。

　　徐怀均这边打翻了醋缸，初佳洛却浑然不知，她看着徐怀均偶尔露出惆怅的表情，简直像是某文艺片的男主，就差手指间放一根烟，那氛围感就上来了。

　　她嘴角微抿，遇见徐怀均后，她的人生轨迹开始朝着好的方向运转，遇见各色各样的朋友，在不同的人生轨道上各自前进。

　　她最近交上了新朋友，忍不住向徐怀均炫耀：“徐大哥，你知道章蕊宁吗？”

　　徐怀均从她开口的一刻就已经呆滞，停下手上的一切，再次不可思议，是否真的听到了这个最不愿意听见的名字。

　　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个人名会出现在初佳洛的嘴里，一切不真实变得更加虚幻起来。

　　没有恋爱经验的少男其实很容易患得患失，他似乎是为了确定不是初佳洛看了什么不干净的小说或是视频，记住了奇奇怪怪的名字，所以跟着念了一遍，“你说的章蕊宁，是我认识的那个？”

　　初佳洛眯眼笑，徐怀均心都碎了，一击响雷差点把他电晕。

　　说起章蕊宁，徐怀均简直可以写上万字小作文控诉。

　　那时候李卓源、吕烟然和章蕊宁三人的事情，他可是全程冷眼旁观，这人简直是个妖怪，连李卓源都差点败下阵来。

　　章蕊宁这人是性转‘海王’版李卓源，因此在知道李卓源纠缠吕烟然后，章蕊宁开始了她的搞破坏之路，成为李卓源追妻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于是李卓源祸水东引，把徐怀均作为堵住洪水口，那几年说多难熬都不为过。

　　徐怀均表面上一张难以靠近的死人脸，但任何真正接触的人都知道，他只是有些正经古板，比棺材里翻出来的人还守着封建传统，所以章蕊宁那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他这个‘小古董’。

　　章蕊宁这三个字可谓是徐怀均年少时候的噩梦，算得上是徐怀均所有审美异类的总和，花痴、懒散、三分钟热度、好色（章小姐说没有的事）、男女通吃荤素不忌，听说前阵子还和自己的小叔闹着要结婚。

　　有那么几秒钟，徐怀均宁可初佳洛嘴里说的那个人是楚承业，而不是章蕊宁，毕竟前者还是个正常人。

　　章蕊宁高中后就断了联系，但徐怀均清楚记得，传闻中她结交过的男/女朋友，比徐怀均当时见过的异性都多，简直是色魔附体。

　　“你认识她呀？太好了，到时候你介绍她给我认识，我觉得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我还担心吕姐姐不在我俩见面会很尴尬呢。”

　　徐怀均一把揽住初佳洛，心想自己纯洁无暇的女朋友，怎么就要沾惹上那样的人。光是念出她的名字，感觉初佳洛都被玷污了。

　　初佳洛一脸懵懂，只听徐怀均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闷闷的说：“你别去认识她，也别和她说话，她不是好人。”

　　听完前因后果，徐怀均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他平常总是一副胜算在握的模样，这时候居然有种碰到贴砖块的无力感，看来这个章蕊宁对他而言阴影太大。

　　初佳洛解释自己只是工作上的问题，徐怀均还是摇头：“不信你去问李卓源，他都受不了章蕊宁。”

　　事情往复杂方面说，他们是三角恋的关系，只是在吕烟然婚后，章蕊宁封心锁爱，跟着小叔叔出国，又闹出了丑闻。

　　总之没有一刻消停。

　　这话不必过多解释，徐怀均的意思很简单，连李卓源那么烂品行的人都讨厌的人，是绝对意义上阴沟老鼠，不能结交。

　　初佳洛捂着嘴笑，徐怀均平日里正儿八经好青年，身边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难得他还是玉树般的心性，看来平日里板着脸也是为了守住初心。

　　“但你身边的人都好有趣呀。”初佳洛弯唇笑，看到徐怀均一脸痛苦，她的笑容再次放大，“我要是早认识你们，每天不得乐死。上午看表哥追妻，下午看三角恋混战，晚上还可以旁观章蕊宁调戏你。”

　　徐怀均的脸越来越丑，他半仰在沙发上，黑色的碎发蹭乱看上去有些慵懒的随性，心里乱的一塌糊涂。

　　“那时候我可没什么朋友。”初佳洛靠在他身边，笔刷划过数码板。

　　徐怀均：“为什么，你在大学结交的朋友可不少。”他其实心里想的是，初佳洛这样漂亮、成绩好、家世佳的姑娘怎么可能会交不到朋友，这样耀眼的女孩在任何地方都会得到所有人的注视。

　　初佳洛手指捻起一颗车厘子，塞在徐怀均嘴里，“我那时候腿出了问题，天天坐轮椅上学。”

　　徐怀均食不知味，原本以为初佳洛不会说起的事情，他有些受宠若惊，看向初佳洛的腿，修长笔直的腿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疤。初佳洛又喜欢穿吊带短裙，至少大腿以下并没有任何痕迹的大规模伤口，很难想象她很长时间坐轮椅的样子。

　　看懂他的意思，初佳洛干脆把腿伸到他面前，徐怀均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后仰了一下，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女朋友了，就算摸一把也不会得到一巴掌。

　　他看着初佳洛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

　　“没有外伤，那时候我妈妈刚走，突然就站不起来了，医院都检查不出毛病，为了正常的生活学习，我就开始坐轮椅。你知道小孩子嘛，喜欢结群结对的欺负人，我那时候也不讨人喜欢......”

　　她说起过去的事情，是那种带着眷恋回忆的语气，不是很不愉快，也没有刻意的隐藏，只是波澜不惊的说着从前。

　　徐怀均睡不着，那些视频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他看到了记忆之外的初佳洛，和他现实认识的不一样，和无名回忆的不一样，那是一个完整且遥远的初佳洛。

　　她还没有满十九岁的时候，她不在画画的时候，她是一个失去母亲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徐怀均看着床上正甜甜入睡，对他丝毫不设防的小姑娘，她反扑在床上，垂下一只纤细的手被他握在手心。

　　“小葡萄。”她说，“一切都好起来了，你看见了吗？”

　　初云是个笨蛋，林潇潇从来不是梦魇，而是相见却见不到的人。她多么讨厌，又多么狠心，竟然一次不曾入梦来。

　　初佳洛已经二十岁了，以后会三十、四十岁，而她呢，小气，永远只会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