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世界的太阳》弗斯同

6、第六章

　　变成大人的好处就是带上了圆滑规矩的面具，再也不会像年轻时那么放肆锐利，锐利地伤人。
　　可是对上梁钰的脸，温阳有一刻的恍惚。礼貌真的就比粗鲁好吗？
　　面前的男人认真地听完了温阳断断续续的叙述，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还差多少钱？”。
　　温阳暗自舒了口气，幸好他没有像梁汉生一样习惯拿沉默磨人。
　　“四十万。”温阳已经豁出去了，既然已经找上了梁钰，何必再扭捏呢。
　　她不知道为何选择和梁钰来了外面的咖啡馆，也许面对一个人比面对一家人要好的多吧。梁钰会告诉梁汉生吗?也许会，也许不会，已经无所谓了。自尊磨损到一定程度便没了痛感。
　　饶是如此，梁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还是让她心刺了一下。
　　“你们家出事了只会让你出面吗？”
　　梁钰的语气不算嘲讽，他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像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如果换做别人这样问，温阳也许还会感受出几分同情的味道。
　　可他是梁钰。
　　是的，他再也不是那个恶言相向的少年了，但他依然可以站在俯视的位置看她。
　　温阳竭力按捺逃离的冲动。
　　算了，温阳，忍忍，这不算什么。
　　“是啊，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温阳忽然笑起来，一点没恼的样子。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你们家，我也没想到你刚回国不久我就得问你借钱。”
　　温阳的语气不急不缓，带着点自嘲似的。
　　“真不好意思啊。”
　　她眯起细长的眼睛，表情是那种真挚的无奈，在旁人看来此刻的她一定厚脸皮极了。
　　梁钰却轻轻挑起眉，那点稍微的悔意转瞬即逝。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笑容。
　　可他没看见她桌子底下已经掐得发红的手背。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取钱？”她那么直白而又淡然地问他。
　　梁钰深深地看她。

　　车里流淌着柔和的音乐，外面是已经昏黄的天色。温阳坐在副驾驶上，渐渐有了倦意。人有了困意，就会松弛下来。温阳看着身旁梁钰的侧脸，车厢内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只有这种时刻，她才觉得这个人是可触摸的。其他时候，他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无法了解。
　　“你在国外这些年，”温阳忽然觉得自己该问问，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曾在一个屋檐下朝昔相处，这样的时刻，也是他帮了自己一把。
　　“过得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梁钰微微笑了一下，这样的问题很多人问过。似乎是一个标准的客套模板。可是就是这样一句问候，温阳也是现在才开口。
　　温阳没等来他的回答，她在等待中昏昏沉沉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车子是停下的，车里没有人。温阳坐起身来才发觉有外套滑落下来，是梁钰的。
　　他们停在一个加油站，温阳下车时，梁钰刚好从便利店走了出来。
　　他递给温阳一瓶水，温阳说了声“谢谢。”
　　“我们还得多久？”温阳有些着急，自己刚才不应该睡着的。
　　梁钰看她一眼；“还有一半的路程。”
　　温阳想了想；“这下换我开吧。”
　　梁钰灌了几口水走向车子；“我开，来得及。”
　　四个小时的车程梁钰用了三个多小时开到了。按照那头电话里的指示，他们把车子开到了乡道的一个垃圾桶旁。
　　“下车，把钱放进垃圾桶。”那头说到，温阳看向梁钰。
　　梁钰拿过电话；“我要先见人。”
　　对面咔地挂断了。
　　温阳着急地看梁钰；“怎么办？”
　　梁钰摇摇头；“别急，他们会再打过来的。”
　　电话果不其然又响了起来，那头的男声指示他们绕了好几个地方，直到天色黑透了，才让他们开到了一处废旧的水泥厂。
　　车轮碾过水泥地带来细微的声响，除此之外这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一片漆黑，远离居民区，不知从哪个黑暗的角落会蹿出来人。
　　温阳紧张地注视着四周，她忽然庆幸此时身旁还有一个人。
　　像是看出温阳的不安，梁钰说；“放心，他们比我们急。”
　　温阳完全没听见去梁钰的话，她紧紧攥着手里的一袋子钱。
　　“怎么还没人？”温阳暗自焦躁，距离上一次的电话响起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
　　梁钰刚想说什么，铃声响了，梁钰拿过温阳手中的电话。
　　“下车。”
　　“我要见人。”梁钰沉沉说道。
　　“别废话，赶紧下车，不然就等着收尸吧。”
　　温阳的手刚抚上车门，就被按住了。
　　“给我。”梁钰伸手。
　　温阳迟疑地松开袋子，在梁钰拉开车门的时候她忽然涌出不安，拽住了他的衣角。
　　梁钰看着温阳慌张的表情，安抚似的一笑；“没事。”
　　黑暗中的车灯打出淡淡的一束光，温阳只看得清梁钰的背影。
　　“现在把袋子放到地上，往后退两步。”
　　“我不会放的，除非见到人。”梁钰扫视着周围，他们处于一片裸露的空地，而那群人可能正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头轻笑一声，似乎交流了几句；“我劝你听话一点，不然就是你们三个人一起上路。”
　　梁钰皱眉。
　　车里的温阳紧张地趴在前窗，她听不清梁钰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低着头和那边交涉，时不时看她一眼。
　　温阳的涌上一股越来越不好的预感，她忽然灵光一现，颤抖着双手匆忙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按下那几个数字，温阳快要急出眼泪了，电话刚刚接通。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背后袭来。
　　“咚！”似乎是有车子从后面撞上了这辆车，丧失意识的前一秒温阳还试图去看梁钰，可视线里渐渐只剩一片黑暗。

　　“温阳 ？”
　　“温阳？”
　　温阳努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焦急的脸。
　　梁钰！
　　温阳激动地坐起来，却因为后脑勺的疼痛而捂住了脑袋弯下身子。
　　“别乱动。”梁钰扶住她慢慢靠住墙壁。
　　“这是在哪？”温阳缓过劲来，看向周围，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高处窄窄的一口窗露出一点光亮，身旁摆放着陈旧的机器，门正紧紧闭着。
　　梁钰轻轻出了口气；“我们被绑架了。”
　　温阳这才发现梁钰嘴角的乌青，她轻轻抚上梁钰的下巴；“疼吗？”
　　丧失意识的最后一秒前，她以为梁钰会出事，幸好此刻他安然无恙。
　　被触碰到的那一瞬是有些蜇痛的，梁钰歪了下嘴角；“没事。”
　　“怎么回事，我们应该怎么办，不是说好给钱就放人吗？”
　　梁钰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大概觉得我们是头肥羊，临时起意想绑架勒索。”
　　“他们会怎么做？”
　　对上温阳惊慌的眼神，梁钰不由放缓声音；“他们刚才已经让我和邓嘉恒通过话了，放心，他会来救我们的。”
　　温阳心焦不已，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拉来，都是我害的，我应该直接报警的。。。”
　　梁钰看出她的焦躁，拉过温阳的肩膀，“看着我，”
　　温阳惶然地看他。
　　“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梁钰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怪我开了辆好车，让他们见利起意。”
　　温阳有些哭笑不得，倒也没刚开始那么紧张了，抹了把脸；“你别胡说了，怎么能怪你呢。”
　　他们似乎是被关在水泥厂的某个废弃的储物间里，两个人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尘，脸上还带着伤，样子狼狈。
　　温阳抬头看上面的窗户；“你说我能从那爬出去吗？”
　　梁钰看了一眼那离地两米多的窗户；“你就是能钻出去，我也没法把你举那么高啊。”
　　温阳犹自不死心，蹦蹦跳跳地想找东西借力，挣扎了半天倒是晃得自己后脑勺又隐隐作痛。
　　梁钰无奈地扶住她；“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你还是好好坐在这里。”
　　温阳靠着墙，晕眩的劲渐渐缓过去，她轻轻地问；“几点了？”
　　“不知道。”梁钰晃晃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温阳气极；“连手表也不放过，”她摸摸自己空荡荡已经被搜走手机的口袋，忽然担忧起来；“怎么办。。。”
　　“怎么了？”
　　温阳看了眼梁钰，没说话。
　　不知道周启明有没有联系她，要是联系不到她，他这会估计已经急疯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即使没有表，此刻也已经是夜深，困意已经爬上了神经，可是大脑却无比清醒。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你说，我们不会有事吧。”等待了许久，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温阳也不禁有了坏的猜想。
　　“不会。”梁钰沉沉说道，一片漆黑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亮，像闪烁的点点星光。
　　“有我在，别担心。”
　　两个人并肩坐着，梁钰转过头来的瞬间无比贴近，说话的气息拂过脸庞。
　　温阳莫名地心跳了一拍，可是她却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也许是因为此刻，梁钰是她唯一的可依靠。
　　况且夜色如此黑，掩盖了人一切的情绪。
　　初秋的温度已经有了凉意，更何况两人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储物间，温阳不由抱紧了双腿，缩起脖子。两人挨着的肩膀处传递过来一点点男人的热度，温阳感受着这一点点温度，而梁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难道已经睡着了？温阳这么想着，想凑身去看，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肩膀，结结实实箍进了温暖的胸膛。
　　温阳暗叫一声，她慌张地看梁钰的脸。黑暗里却看不成他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闪烁不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温阳也没有挣开。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男人结实的臂弯传递着让人贪恋的温度。
　　“睡着了吗？”梁钰的声音意外的轻柔。
　　温阳摇摇头，发丝摩擦在衣服间发出丝丝的声音，梁钰忽然觉得怀里像是一个受惊了的小猫，他的手不由又收紧了几分。
　　“梁钰，”温阳轻轻叫他。
　　“嗯？”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国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梁钰轻笑一声；“就那样了，你能想到的，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是吗？”温阳停顿一下；“不是你说的这样吧，对吗？”
　　梁钰想开口否认，喉间却突然哽住了。
　　“我一直想联系你，但是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温阳不经意地说，却忽然触动了梁钰某根神经。
　　“是吗，你真的想联系我吗？”
　　温阳察觉到梁钰的忽变的口气。
　　“你要真的想联系我，一定能联系的上，温阳，别说这种话，没意思。”
　　温阳愣住了。
　　两个人一时沉默，像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
　　身子贴得那么近，心却被推得那么远。
　　许是神经太过紧绷了一天，许是梁钰的怀抱温热安心，温阳昏昏沉沉间竟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做梦，朦胧间，有人仔细地拢过她凌乱的发梢，那双手似乎带着无限的柔情，那么小心翼翼地怕吵醒她。温热的指尖划过她的脸庞，却带着迟疑，久久没有落下，似乎连去抚摸她的脸庞也需要下一定的决心。温阳被这种情绪传染，她挣扎着张开双眼，不期然撞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睛还没来得及隐藏的情绪一览无余，带着怜爱，疼惜，不甘，迟疑，甚至还有一丝恨意。
　　他们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对方，温阳忽然觉得心脏像被揪住似的疼，一瞬间，脑海里的回忆如汹涌而至的潮水涌来，毫无预兆， 不可阻挡。她觉得自己像突然参透了某个秘密。
　　“梁钰，你是不是。。。”
　　梁钰的手落下来，却是轻轻覆盖上了她的双眼。温阳的眼皮在他的掌心下轻轻跳动，她终于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是。
　　不是。
　　温阳，你别忘了，一开始，我是讨厌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