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岛的弧状时间轴》卷尔弧

41、梦想（二）

　　早读时分，六班教室讲台前司琦琦正拱手弯腰作揖，“不知板报墙上九色鹿头出自哪位英雄豪杰之手？还请现出真身，我好向班头论功请赏！”
　　此话一出，朗朗读书声戛止，交头接耳窸窣声此起彼伏。
　　“卧槽，不是你？”
　　“昨天我看见班长在风雨长廊里画画呀！”
　　“啧啧，那只鹿头简直亮瞎了我的眼！”
　　“我还以为班长深藏不露……！”
　　“不是班长，还会是谁？”
　　眼见无人应答，司琦琦只好继续赔笑：“这位好汉，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古人亦云，”
　　“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人憋笑抢白。
　　“叶敏，你闭嘴！”司琦琦大喝一声，转而抱手作揖道，“古人亦云，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您看，您妙笔生花，寥寥几笔便引得无数赞叹，您说，咱们的名字难道不值得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过了啊。”叶敏一桶冷水浇下，司琦琦瞪她一眼，你懂啥，我这把彩虹屁势必将他一吹冲天。
　　结果一屋子脑袋你看我，我看你，无人请功。
　　司琦琦紧张地左顾右盼，眼神扫过整间教室却没发现一个嫌疑犯，看上去每张脸皆只是看热闹的八卦群众，有人喊道，“人家没准只想默默奉献，班长你别难为人家。”
　　司琦琦默默环视教室四周，究竟会是谁？他为何要簒改我的画？是嫌弃我画得丑给班级丢脸吗？如果是，为何不将整只鹿重画，偏偏留下棘手的鹿身？是挑衅？炫耀？他真的只希望做一个无名英雄吗？这个问题还毫无头绪，另一个更为费解的问题又萦绕上她心头，昨晚收笔时墙上鹿头还只是简笔画水平，今日一早，竟神奇地华丽变身为大师笔迹，这位英雄是何时作案的呢？半夜？
　　又有人不在意地说，“反正已经画好了，管他是谁画的。”
　　“不行！”司琦琦急得大喊，脸涨得通红，她嗫嚅道，“还有鹿身呢，怎么办？”
　　教室里又哗然一片。
　　有人奇怪，“没鹿身吗？”
　　有人肯定，“我只瞧见一个鹿头。”
　　有人惊叹，“鹿角最霸气。”
　　更有人唏嘘，“你们没仔细瞧吗？那鹿头下面的身体好像一个发育不完整的——畸形怪胎。”
　　司琦琦被满教室胡言乱语搅得烦躁不安，她干脆抱拳深鞠一躬，“这位好汉，若是您不愿抛头露面，还恳请您高抬贵手，咱能把剩下的身子画完吗？明天是板报评比截止日期，还请您——”
　　话至此，司琦琦忽地顿住，她紧紧盯住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大喝一声，“唐晓虎，是不是你！”
　　那个被叫做唐晓虎的美术生冷哼一声，“班长，你别贼喊捉贼！”
　　司琦琦一愣，“什么意思？”
　　“非要我说明白吗？”
　　司琦琦不明白。
　　唐晓虎嗤笑道，“前段日子你喊我们几个美术生出板报，我们没同意，所以你怀恨在心，故意找了个厉害的外援来打我们的脸！”
　　“我们要是找了外援，至于昨晚画到十点吗？”周灵儿起身骂道。
　　“哪知道你们演给谁看？”唐晓虎恹恹道。
　　司琦琦的脸渐渐笼上一层寒霜，当初文理分班她看见姓名表上半数名字后方标注特长生时，便知道这个班将毫无凝聚力可言。对于特长生来说，特长优先，他们每天将有半数以上的时间离开教室，穿梭于操场画室琴房，本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在他们班却是连名字都对不上的陌生人，对于陌生人，能谈团结吗？
　　拿这次出板报来说，本来司琦琦以为班上五个美术生，个个水平都不错，能多大事儿？谁料这五个美术生一个比一个能推脱，忙，要画画，要交作业，来不及，司琦琦三番五次苦苦相求，可从开学一直拖到昨天，也没人愿意揽下这个活儿，最后司琦琦实在气不过，干脆撸起袖子自己上。本来板报这种形式主义宣传画除了评比教师，无人在意，糊弄糊弄无伤大雅，可突然冒出这一茬，全校人的目光都锁定住她们班那只硕大无比的半成品九色鹿，这可如何是好？
　　“你自己不肯为班级出力也就罢了，还嘲笑琦琦！要出力时做缩头乌龟，现在又来说三道四，你还是宣传委员，好意思吗？”周灵儿昨晚吃的一肚子铅笔灰，此刻化为苦水一股脑泼向唐晓虎。
　　“这不更显得你们YSL三人组厉害嘛，”唐晓虎故意喊起了她们三人绰号，“别假惺惺地只批判我们五个，有规定板报非得美术生出吗？其他人呢，他们出了力吗？他们就不是六班的人了？你怎么不把全班所有人都骂一遍？”
　　原本看热闹的众脑袋一听这话要么悄悄埋下，要么装作没事人似地翻起了书，整个六班像打翻了调味瓶的灶台，一股怪味。
　　“唐晓虎，你说明白，什么叫打你们的脸？”叶敏忽然冷笑一声，“你们技不如人吗？”
　　果然是叶敏，打蛇打七寸，唐晓虎脸色一变。
　　“我看咱们也别找这位无名英雄了，唐晓虎，为了班级荣誉，能请您今天把剩下的鹿身画完吗？”叶敏又捅一刀。
　　五个美术生竟同时低下头，别人看不出来，但九色鹿头的画工笔法落在专业之人眼中却是明明白白，五人心知肚明，皆弗叹不如，若是让他们去画鹿身，便是狗尾续貂。
　　司琦琦以为唐晓虎脸红是因为恼怒，于是她放低姿态朝唐晓虎拜手苦苦求，“看在咱们班的面子上，帮帮忙吧！”
　　众人目光同时聚焦在唐晓虎身上，这让他格外难堪，他羞愤地喊道，“别找我！我，我没那本事！”
　　唐晓虎的表情并不像在骗人，司琦琦怔在原地，这位高手的技艺竟连专业美术生都望而却步。
　　忽然有人猜测，“我们把方南山忘了，会不会是他？”
　　司琦琦如梦惊醒，对呀！这只神兽现在属于我们班！
　　“不是我。”方南山打扫完包干区刚好走进教室，很明显他听见了所有。
　　司琦琦丧气地走回座位。
　　“大家早读吧！”方南山声音不大，落于六班这锅翻滚的粥里却犹如一根定海神针，一时间风平浪静。
　　司琦琦干笑，“这个班长应该给你当。”
　　“你们昨晚当真画到十点？”方南山问。
　　“当然，我们收拾完回家时，风雨长廊的灯都关啦。”司琦琦苦笑一声，“你说，咱们班是不是出了个神笔马良？”
　　方南山沉吟片刻，问道，“如果这个人不是我们班的呢？”
　　司琦琦懵了，“不是我们班的人？那，那他瞎起什么哄？跟我过不去？我也没招谁惹谁。”
　　“你为什么要画九色鹿？”方南山问道，“一般人不会主动做不擅长的事情。”
　　司琦琦哑口无言。
　　“她有病！”叶敏骂道，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住司琦琦，“你要是听我的，随便找篇文章抄上去，今天的事会发生吗？”
　　“光写字，那叫板报吗？”司琦琦小声辩解，又面带谄笑对方南山实话实说，“我不是想偷懒来着嘛，写字多累，况且我的字还丑，中间弄幅画多省事儿，嘿嘿，你说是吧？”
　　方南山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这是班级的任务，你不必独自承担。六班是一个集体，不是一盘散沙。提前跟大家沟通，有人不帮忙，可也有愿意帮忙的人。”
　　司琦琦仔细地思考方南山的话，如果这次出板报前她选择班会时征询集体意见，而不是单纯寄希望于五个美术生身上，或许真的有人愿出一臂之力相助。
　　愿意帮忙，愿意帮忙，司琦琦来回思考反复咀嚼这四个字，突然狗腿地抓住方南山的手，“所以，你能帮忙画完？”
　　方南山拒绝地很干脆，“我不会。”
　　下课铃声欢快地响起，司琦琦一头栽倒在课桌上，“啊，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