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多妩媚》张麦麦

2、跪下

　　陆父陆母归家是陆老夫人病逝的第七天，也是棺椁下葬的日子。两人风尘仆仆快马加鞭先行到家，陆明诲和陆明谧还在路上。
　　一进太师府，陆父陆母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由下人簇拥着换上丧服，按照流程摔瓦起灵，封棺下葬，拜谢亲友。小小的明谙跟在人群里，看着祖母一步步被封死在棺材里，又被埋进厚厚的土里，最终只剩下墓碑上冰冷的几个字。所有人都在悲伤着，痛哭着，陆父也悲恸地跪在地上叫着一声声“娘”。
　　趁这会功夫，明谙才真切记住了父母的样貌。父亲是个面容清秀的文弱样儿，下巴的一绺胡子并没有给他增添多少威严。母亲着实是个美人儿，比明谙见过的公主娘娘、官府贵眷都要好看，小腹微微隆起，想来是又要给明谙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后半夜，陆母才发现蹲在角落里哭着睡着的明谙。陆父把明谙抱回房间，看着明谙瘦弱的身躯，忍不住有些心疼。
　　“苦了这孩子了。”
　　明谙的睫毛微微动着，直到听见关门声才睁开了眼。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和他们见面。她该说些什么呢？叫一声爹爹或是娘亲？问问他们为什么把自己扔在家里不闻不问？还是当着他们的面大哭一场，告诉他们她想祖母了？
　　想着想着，明谙睡着了。在梦里，父亲母亲带她去买了好多衣裳，他们一起逛庙会，一起放风筝，一起在小河里摸鱼。
　　她想起祖母临终前对她说的话：谙谙，好孩子，别哭，你爹娘很快就回来了，他们会和祖母一样疼你。
　　祖母是不会骗人的，所以明谙信了。第二天睁开眼，她就让泥泥给她换上了一件淡黄色的裙子，是用父亲前年买回来的布料做的；她又乖乖的把头发梳的整齐，即使这是她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发髻样式；她满怀欣喜地跑进大殿，见到的却是一群陌生人。
　　父母一看到明谙，脸顿时黑了下来。明谙也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有些不合时宜，因为那些人都面色凝重，父亲也面色凝重。
　　过了一会，人纷纷散去，在门口听的这一会儿，明谙才明白，这些人是父亲从前官场上的同僚，前来拜祭祖母的。母亲把明谙叫了进去，只是明谙没想到的是，她和母亲多年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她跪下。
　　“你祖母刚刚过世，你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众多宾客在你父亲议事，你冒冒失失闯进来成什么规矩？！”
　　“不是的，这衣裳是……”
　　“从前便知道你祖母疼你，却不想把你惯成了这幅模样！”
　　她竟然提起祖母？她凭什么这样提起祖母？明谙不服气地回怼道。
　　“女儿自幼没有父母在旁教导，唐突失礼自是女儿的不是，和祖母无关。”
　　“你还有理了？”
　　“好了好了”，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父亲突然开口，“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咱们不吵，不吵。谙儿这身衣服确实不合适，还是换套更素净的衣服来吧。”
　　明谙觉得着实可笑，祖父病故，他们不曾回家，祖母缠绵病榻许久，也没见他们何时回来探望，如今人已故去，却要装出这副孝顺的样子，在外人面前充脸面。
　　“父亲教训的是。曾子曰：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女儿读书不多，只以为承欢膝下最为孝顺，尊与不尊皆是虚妄，谁又能知道心里是不是真的敬重呢？如今看来，父亲至孝之心足矣动天地，是女儿浅薄了，女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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