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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3章 错乱的记忆 ...


  •   杜仲琪的沉默震耳欲聋,根据几次接触时有限的观察,我发现雾蒙蒙一片包裹在魂体四周,象征着魂体能量的白雾,状态是有规律的,通常是静止不动的,当魂体的情绪出现波动,白雾会在身周顺时针旋转萦绕,如果魂体处于拼斗状态,白雾会汇聚到魂体生前最薄弱的部位。此刻站在我床边的杜仲琪,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得而知,但心潮必定如惊涛拍浪,因为它周身的白雾,像暴风雨前的乌云,风起云涌,聚散无序,给我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这次我并未释放净化之火,我希望杜仲琪能自己想通其中关节:“你冷静下来,听我分析,梅晓雨的遭遇如果真如我梦中所见,是被男友出卖,被教授侵犯,又惨死校园,这样惨绝人寰的悲剧,哪怕过了四十几年,也必然是「校园怪谈」中的重磅故事,一定会被学生们流传至今。我经常在S大BBS论坛的「玄机诡秘」版里潜水,入学一年多,我却并未听过见过与此事相关的任何传闻,一丁点都没有,而梅晓雨这个名字,也如石沉大海无人问津。”

      “但凡梅晓雨真的在大学校园里失踪且遇害,她的家就在S市,为什么没有家人到学校闹事要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梅晓雨这个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你在医院辗转了四十几年,也从未遇到过她的魂体,等到它以恶灵形态出现在这里时,不管是利用光头姑娘李昭仪来伤害我妈,试图附身中庭放风的患者被黑猫驱逐,不顾魂体聚集时现身病房与我们战斗,还是创造梦魇封印我的神魂,它毫不避讳,就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与梅晓雨的恶灵对战时,把三火合一的橙色火球拍进了它的天灵盖,直接重创了它的魂体,才得以窥见几帧尘封的真相,如果这里不是它魂体的栖息之地,它很有可能,会躲回S大蛰伏起来,你的自由受限,不要贸然行动,一旦魂飞魄散,就永远无法得知真相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过,这么多年,从未见到过像我这样特殊的存在,我想,拥有特殊的天赋,也同样要背负特殊的使命,命运嘛,天定的。”

      言毕我不再出声,给杜仲琪足够的时间思考,当然,这些交流都只通过神识互通,我其实并未张嘴,瞥了一眼沙发上翻了个身的我妈,我继续把目光转回杜仲琪身上。混乱的白雾重归安宁,杜仲琪向前一步:“好,赌一把,我信你,你是能从地府回来的异类,也只有你能帮我们了。那只黑猫,并非凡物,几次相救,并无恶意,它是随梅晓雨的恶灵同一时间出现的,你自己多加小心。”

      拂晓将至,杜仲琪回到走廊,携众魂体,朝我深深鞠了一躬,我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微笑注视着它们,在阳光刺破黑暗前,纷纷隐遁消失。盯着天花板发呆,在这间病房里,因为极致的疼痛,也曾彻夜未眠,但刚刚过去的这一夜,却是全新的体验,像看了一场剧情光怪陆离,跌宕起伏的电影,只不过主角换成了自己。丹田里的火焰回归,梦魇中击溃恶灵,恶灵竟是学姐梅晓雨,杜仲琪竟是被害死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真是不可思议。

      天光大亮,我妈伸了个懒腰,醒了。看到我神采奕奕,斜倚在床沿,笑着地说早上好,一下子愣住了,第一反应是鞋都没穿好,就冲过来伸手探我的额头,她肯定以为我又发高烧,把人给烧糊涂了,昨天我刚被小三上门示威,得知爱人不离不弃和出轨背叛的真相,晚上还苦着脸,萎靡不振,怎么睡了一觉起来,我好像变了个人,一扫失落丧气的模样,又变回了那个「小太阳」?

      “梨梨,你没事吧?是不是被安月苼不忠的事情刺激到了?你又没发烧,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难过的话,你大声哭出来啊,不要一个人憋闷在心里,一起来瞧你笑眯眯的,真是瘆得慌。”

      “妈,我就是想了一晚上没睡,想通了,先为自己活,不为这小情小爱要死要活了。”

      “好,很好,这才是我樊霖苓的女儿!我给你洗把脸,换个衣服,慕非应该马上就到了,咱们拾掇得精神点儿。”

      慕非其实已经悄悄抵达病房门口了,他应该是在训练途中接到的信儿,一身迷彩服和军靴都没来得及换下,肩上一个行军背囊塞得鼓鼓囊囊,迷彩帽脱下折起塞进肩章线下,高大的身板笔挺地立在那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熬夜赶路的通红血丝,他就那么站着,迎着金黄的晨光,像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见我妈拿热毛巾给我擦刚长出一丢丢小绒毛的光头,他呲着大白牙用手在自己的小平头上搓了搓,还朝我梳了个大拇指。

      这个平日里冷峻寡言的大男孩,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而我何其有幸,是为数不多能看到他灿烂笑容的人。我妈见我吐舌头做鬼脸,猜到慕非在门口,放下脸盆和毛巾,过去给他消毒,帮他戴上口罩,慕非朝我妈敬了个标准军礼,惹得她佯装嗔怒,在他的肩上用力拍了一下。我妈简单地梳洗更衣,示意既然慕非来了,自己可得好好歇一天,今天就把我交给慕非,她要去宾馆开个房间好好休息休息。

      按照黎天成的计划,今天是留给我身体喘息的一天,从明天开始,是第二轮为期两周的强烈化疗,还是六十倍超大剂量的柔红霉素,从没有患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进行两轮如此大剂量的强烈化疗,我也很清楚后果,能熬得过去,还是一条好汉,熬不过去,准备去地府报到。于是,入院的七十九天,成为独属于哥哥和妹妹的难得的一天,真好啊,得来不易,更要珍惜。

      在三色火焰和操控猫眼回归之前,我真的没有熬得过去的信心,甚至一度消极地召唤了慕非,这个我逃亡时的城池堡垒,想要进行临终托付。就在他赶到前的这短短一夜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和反转,我确信,只要天命未完,使命未结,我还死不了,所以,这一天,我决定,从托孤局,颠覆为坦白局,我想把病倒后真实的自己,完全地暴露在慕非面前,无论是□□的痛苦,感情的背叛,还是见鬼的天赋,把所有的负面情绪毫无保留和盘托出。

      “哥,今天只有我俩,你能当我的聆听者吗?能保证,无论我说出多么荒诞的话,你都相信吗?”

      慕非把手放在我头顶,温柔地摩挲着,眼神中满是宠溺:“傻丫头,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

      “哥,你信不信,我能看到鬼?”

      “我信。”

      “你信不信,我昏迷的那七天,魂魄离体下了地府,差点就投胎去了,是我三岁时那未出生的亲弟弟,摘下彼岸花,把我推进忘川河之中,拼死才救了我,我的神魂,是被我妈「用三十年寿命换我活下来」的发愿,拉回来的。”

      “我信。”

      我双眼一阖一张,瞳孔收缩为细线,现出琥珀色的猫眼:“你能看得出来,我的眼睛,有什么变化吗”?

      “梨梨,你的瞳孔,变色了啊,不对,形状也变了,怎么看起来,这么像猫眼?”

      我伸出右手,心念一动,掌心燃起一团赤红色的火焰:“那,你能看到,我手上有什么吗”?

      慕非歪了歪头,认真盯着我的手心好几秒,而后困惑地摇了摇头,可当他把视线转移到我的脸上时,惊讶地长大了嘴,语气都变得颤抖:“梨梨,你的瞳孔正中央,怎么好像,多了一团小小的,赤红色的火焰?!等等,火焰变色了?暗黄色?咦,不对,又变成了浅橙色?”

      其实我的掌心一直在切换不同的火焰,但慕非作为普通人,似乎不能像杜仲琪这样的魂体看到虚空中的火焰,他目力可及的,似乎是我眼睛的变化。我闭上眼,呼吸放缓,气沉丹田,尝试在非战斗的平静状态下,促动三色之火融合,等我再次睁开眼,身体已经被橙色的火球所包裹,从慕非探寻的眼光中,我明白他用肉眼无法看到,灵机一动,一把握住他的手,看他是否能有所感应。

      慕非被我握住的下一秒,身体过电一般微微颤抖,身上露出的毛孔全都起立,眼神变得又呆又木,我见他状态异常,不敢怠慢立刻松开了他的手,收回了外放的火焰,大概过了几十秒,他的眼神开始重新聚焦,满脸的难以置信,似乎受到了莫大的精神冲击,见他迟迟都回不过神来,只好再次握住他,释放了暗黄色的疗愈之火,来回洗刷他的身体,尝试把他从失魂的状态下喊回来。

      看着慕非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想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怎么能这么冲动,怎么能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贸然把火焰渡到活人的身上,如果慕非因此而受到伤害,我真的不能原谅自己的鲁莽。

      “哥,刚刚,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慕非低头沉默良久,抬起头来的时候,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眶里,晶莹的泪珠在打转:“你握住我的一瞬间,我感觉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一股刺拉拉的电流从手臂传导到全身,接着,眼前的画面飞速旋转,好像灵魂出窍往回穿越,最后,定格在了,我出生的那一天的医院里,而第一眼,就认出了只在照片里见过的,素未谋面的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很确定,那个襁褓中皱巴巴,哭声宏亮的婴儿,就是我自己”。

      这回换我呆若木鸡了,当三色火焰相融之时,会迸发橙黄色的吞噬之火,那是恶灵的克星,出乎意料的是,这噬魂的力量,竟然对活着的人,也能起作用,但,似乎起的是吞噬欲望的作用?这橙黄色的火焰,让慕非的神魂穿梭回出生的那天,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亲生母亲,慕晚滢。

      “姥爷去世前,我鼓起勇气问他关于妈妈的事情,可他三缄其口,只说你当她死了便是,等我老慕两腿一蹬,樊祯焕就是你的亲姥爷,你跟着他改姓樊,以后你就是樊家的孩子。我对妈妈的印象,只有家里锁在抽屉中的老照片,和漫天飞的流言蜚语,直到借你的手,看到生产后的她,瘦骨嶙峋,浑身青紫,双眼空洞,两只手的手腕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上还有一道道自残的疤痕,她极度抗拒接触襁褓中的我,别说哺乳,连抱都不肯,只要我哭,她就撕扯自己的头发,野兽一般嘶吼撞墙,仿佛,我是她恐惧的耻辱柱,而她,早已失去理智,她,疯了。现在我明白了,不是她要生的我,是慕姥爷,替她做的选择,唯一的女儿废了,慕家的香火,不能断。”

      “你还记得樊姥爷过世那天,我们一起在殡仪馆守灵的晚上吗?”

      姥爷的遗体在水晶冰棺中长眠,专门租的单间停尸房敞着大门,房内冷气飕飕,昏黄的吊灯从天花板上悬垂而下,随着门外的风随意地摇摆,除了照明灯线晃动的嘎吱声,和冰棺内制冷器的细微轰鸣声,四周静得可怕,子时一过眼皮开始打架,为了赶跑困意,我撮了一口老白干,往姥爷的棺木前敬了一杯,之后蹲在停尸房的门口,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从鼻孔中喷出烟圈,外头下起了毛毛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香气。

      “成沁梨……成沁梨,你来呀……”

      远处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惊得我脑袋嗡的一声,本能先扭头看一眼水晶棺中的姥爷,一动不动,再走近俯看他的脸,遗容清爽整洁,嘴角含笑,全无最后时刻的痛苦。

      “成沁梨……成沁梨,你来呀,我们在等你呀……”

      本以为是幻听,可声音再次响起,虚虚实实,仔细听,似乎是从远传来的,瞥了一眼靠在椅子上打盹的慕非,我壮了壮胆,决定一探究竟。循着断断续续的声响,摸索着往外寻找,最后在十几米外的大停尸间门口停下了脚步,贴着门缝,可以清楚地听到我的名字在房内回荡,一把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屋内黑黢黢,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能看出这是间颇具规模的大通铺,三面墙从下往上,是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的铁皮储尸抽屉,每个抽屉把手下方都贴着遗体的姓名和死亡时间,保守估计,至少有一百具以上的尸体存在这里。

      被眼前的遗体数量震慑,我浑身的汗毛炸开,顿感毛骨悚然,瞬间打起了退堂鼓,一步一步,往门口倒退,可敞开的大门,忽然间无风而动,咣当一声自动闭合,停尸间内瞬间一片暗黑,本就夜盲,此时更如盲人摸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摸到门把手拼命掰,可门栓却纹丝不动,把我急得一身白毛汗,身后无边的黑暗之中,无数不同声线叠加的呼唤接踵而至:“成沁梨……你来啦,终于等到你啦” ……

      并不是不想求救,而是喉咙像被掐住,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啊啊啊”怪声,手在混乱中划到了门栓上的豁口,破了个大口子,血涌了出来,钻心的疼,那是我一生中最惊慌失措的几分钟,只能含住伤口,双腿颤抖,无声抽泣。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绷的僵直,看不见,也不敢动,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贴在耳边:“梨梨,别怕,是姥爷来啦,姥爷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停尸房的大门霎时洞开,门外站着心急如焚的慕非,我神经一松,双腿发软,往慕非的怀里一倒,不省人事。

      “梨梨,你受到了惊吓,等你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已经全然记不清发生的事了。实际情况是,我整夜都没有睡,先是看到你默默喝酒抽烟,然后就莫名地像发了癔症,趴在姥爷的水晶棺上自言自语,接着又像梦游一般走进了十几米外的大停尸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你就关上了门,在里头悄无声息地呆了许久,之后你又自己把门打开了,满手满脸都是血,晕倒在我的怀里。我一直没对你讲实话,也是怕吓到你。”

      从鼓囊囊的行军包夹层里,慕非掏出一个发黄的信封,慎重其事地递过来:“这是姥爷离世前,委托我交给你的信,现在该是给你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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