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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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佝偻着背，灰白胡子垂下，皮肤因苍老而变得枯槁。他的眼眶深邃而漆黑，面向你时，被黑洞窥探的不安感蚁爬般蔓延你全身——
五条悟“哟”了一声，侧身向前一步，挡在你面前。
“京都校的老爷爷，”但他的语气还是轻快的，“好久不见呐。”
歌姬叫了一声“乐岩寺校长”，然后快步走到他身侧去了。
乐岩寺没有理会歌姬，他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你。
良久，他微微抬了抬头，看向五条悟。
“五条悟，”苍老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你没必要挡着她。作为津田健一的老师，我当然知道川下小姐是谁。”
“啊，那么，”五条悟反唇相讥，“老爷爷你超可怕地盯着她做什么呢？我知道你们这种老顽固没办法接受‘平行世界’的说法，可是最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吧？”
“要是盯着人看就算不礼貌的话你的确是全咒术界最有礼貌的人了，”乐岩寺冷笑一声，“好了，两位，我有话要问。请移步京都校吧。”
“我超饿的，”五条悟没有挪动步子，“就不奉陪啦。”
“不奉陪也得奉陪，五条，”乐岩寺回头，这一瞬间，你看见他怒睁的双眼，“如果你们不来，我不介意违背夜蛾的嘱托，向咒术高层透露川下澪的存在。那之后，就不知道川下小姐还有没有机会和五条你一起吃饭了。”
你有点不理解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实力不错的未登录咒术师，即便咒术高层发现你的存在，也最多是接受一段时间的调查，调查过程中再不能理解“平行世界”的事，至少也不得不承认你来到这以后为高专做了不少事……为什么乐岩寺要说得好像你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监禁一样？
可是，五条悟似乎早有预感。
“啊，”他轻轻说，“你这么威胁我，怎么不担心我把你们全杀了？”
乐岩寺笑起来：“你当然不会。”
“有超大的可能哦，老爷爷，”五条悟说，“不过，恰好我也很想知道津田事件你的看法——恭喜你又多活了一天！”
乐岩寺的笑容顿住了。
他似乎忍耐了极大的怒火，才勉强保持住年长者的姿态。
“好，我在校长办公室等二位。”他最终说。
歌姬随着乐岩寺回京都校去了。你和五条悟走出这间学校，决定先找家烧鸟店。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此刻华灯初上，你们沿着鸭川一路走。间或有鸟落在河面上，又一触即走；远处的和式矮楼里，传来歌舞乐声。
你笑起来：“说是之后来京都的，怎么刚过半小时就来了。”
“是啊，都没有旅行的感觉，”五条悟撇了撇嘴，“回程的时候坐新干线吧。”
“好啊，”你说，“还见到了歌姬同学。”
“可不是我叫她来的哦，”五条悟说，“所以，不可以怪我。”
“……才没有怪你。”
你们一起沉默了几秒，然后五条悟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然后他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说：“澪想的话，我和家里的人说一声，我们今晚就住在京都。”
你说：“好。”
五条悟就低头去拿手机，大概是要给家里的人发信息。
你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你所认识的、另一个六眼。那个世界里他的家族没有选择保护他，他们就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从那个六眼的人生衍生出的，是完全不同的咒术界。你曾经对那个人人互相残杀的世界万念俱灰，以至于来到这里以后，也不想和咒术界发生过多牵涉。
可是——
五条悟扶了扶鼻梁上的小圆墨镜，对着电话那头细数：“我还想吃生八桥诶，明天可以买来吗？要红豆味抹茶味樱花味！”
——这里是那么不同的世界。
以至于你已一步一步和咒术界再次产生联系，也乐在其中、后知后觉。
你很轻地笑起来：“我也要红豆味。”
五条悟就对着电话那边说：“那再要五盒红豆味！”
“诶，谁吃得完五盒啊！”
“我还要带回东京两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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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鸭川边找到了一家烧鸟店，你点了盐烧蘑菇，五条悟则直接选了一份定食。
你有些担心：“会不会让乐岩寺校长等太久？”
“他反正跟一段枯木没什么区别了，多枯一会也没关系，”五条悟说，“可我好饿。”
你就笑起来：“那我们吃完再去。”
“不过，”五条悟说，“等下要是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那群人的爱好就是给各种自己控制能力以外的人或事定罪。在烦到真的要杀掉他们之前，我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我也会尽力自保的，”你点点头，“但是他是最了解津田的咒术师，从这一点上，和他聊聊也未尝不可。不过，关于伏黑甚尔的猜想，我暂时不想要他知道。”
“是啊——”五条悟叹了口气，“不然就按照他们的逻辑，没准要说是我故意放走伏黑甚尔，然后叫着来处死我了。”
走出烧鸟店的时候已经九点一刻了，你和五条悟拦了一辆的士，往京都校去。又开始下雨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鲜少见到这样的雨夜。
雨水斜着从车窗上滑过去。你盯着窗外，不动声色地往五条悟的方向挪了一厘米。
是你的错觉吗？他明明在闭目养神，嘴角却弯起来。
京都校的装修较之东京校，要更偏和式一点。你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停留在木制隔断的推拉门前。
五条悟一把拉开它。
“哟，老爷爷，”他说，“对不起哦我们迟到啦。”
“毫无悔意的抱歉可以停下了，”乐岩寺说，“请坐吧，川下小姐。”
你和五条悟在乐岩寺对面的沙发上并排坐下。他非常放松地向后仰着靠到沙发背上，然后说：“我们要从哪里开始聊呢？”
“就从津田的事情开始吧，”乐岩寺说，“毕竟，这是我初次知道川下小姐的存在的契机。”
“好的，”你说，“您说吧。”
“津田的术式是‘空想’，即只要他能够熟练控制自己的意念，他的咒力上限甚至有可能是‘无限’。况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即使在睡眠中，也有极高的反应力，”乐岩寺缓缓说，“所以，我不认为，在求生之际，津田会毫无反击的能力。”
“所以，”你说，“您有怀疑的对象吗？”
乐岩寺不置可否。他静静地看了你一会，然后说：“在夜蛾校长向我坦诚了津田生前最后一次任务的参与者后，我不免对川下小姐产生了兴趣，所以，也观摩了几次后续有川下小姐参与的任务。我完全不信任川下小姐所谓来自‘平行世界’的理论，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天衣无缝。川下小姐的能力绝非没有经受过正统教育的咒术师所能及。毕竟，咒术师不是咒灵，需要有教育和引导。如果不是以前根本不存在于世，似乎说不通。”
“原来你还在意逻辑啊，”五条悟在旁说，“还观摩了几次任务……你给了冥冥小姐多少钱？”
乐岩寺没有理会他，兀自继续道：“可是，平行世界的说法依然太过荒谬，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第二例。我不能相信。”
“嗯，”你说，“所以？”
“所以川下小姐依然可疑，不是吗？我观察了川下小姐很多次，也摸清了你的术式，虽然没有看过你的领域，但大概也与引力相关，”乐岩寺说，“但值得注意的是，川下小姐似乎从未展现过自己的体术。无论是面对怎样的咒灵，川下小姐都完全是在以咒力和咒术进行攻击。那么，我是否有权怀疑，川下小姐一直在隐藏自己的体术实力，实际上，那一晚是你潜入了津田母亲的病房，因为对你的信任，津田才没有设防，从而被体术优异的川下小姐偷袭了呢？至于监控没有拍到陌生人进入病房这件事，听说川下小姐也有瞬移的能力。”
“啊，很有逻辑的猜想，”你不自觉发笑，“可是，您有什么证据呢？既然是您提出的主张，那总要有佐证吧？顺便一提，我的‘瞬移’其实并不能完全称作‘瞬移’，它的原理是定位到目的地的一个物体，然后以其为中心，施加无限大的引力，使我得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终点。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并没有消失，也并没有化作其他物态，移动完全是物理移动，因而，是无法逃过监控的。您尽可以去将监控调慢一百倍一千倍，也绝对找不到我的身影。如果那之后您还不相信，我也不介意带着您瞬移到北海道去，只是悟都说晕的那个过程，希望您可以忍受。”
乐岩寺没有回应你的嘲讽，他一动不动，似乎真在思考你的话的合理性。
“是我错了，”你说，“我以为您会有更有意义的猜想。总之您随意去查验吧。现在，我要走了。”
你站起身，但五条悟牵住你的手腕。
“等一下，澪，”他轻声说，然后他转向乐岩寺，“呐，老爷爷，你没有和你那些保守派的老骨头公布这件事，而是先来找了我们，是想要什么？”
在他的视线尽头，乐岩寺摩挲了一下他的拐杖。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他说，“五条悟，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是先寻找证据，再做判断的人。”
但是观察了数月，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所以，来听听本人怎么说。
“是吗，”五条悟说，“谢了，老爷爷。”
乐岩寺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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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京都校的路上，你撕开五条悟先前给你的那只大福的包装纸，然后咬了一口。
五条悟有点惊讶：“不生气吗？”
“不太生气，”你摇摇头，“嗯……仔细想想，站在他的立场上，其实并不算想错。”
五条悟没有说话。
“所以，很感谢悟始终都相信我。”你又说。
他轻轻笑起来。
“我可是五条悟啊，”他说，“现在，超感激地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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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暮冬，五条家依然被庭庭的松柏覆盖。大概因为知道五条悟要回来，宽大的木门已经大开，但门内设有结界。五条悟握住你的手腕，你才得以踏过结界边缘。然后，你们穿过种植着矮松的、铺满白色石子的前院；在木色的二层小楼前，已有身着深色纹付的男人在站立等待。
在年纪上，他明显是一个长辈。但是，见到五条悟，他还是点了点头——或者说，以一种接近鞠躬的幅度——说：“悟。”
五条悟很快乐地“嗨嗨”了一声。
然后，那位长辈转向你，又点了点头，说：“川下小姐好，我是五条诚。”
五条悟在旁边补充：“按照亲戚关系，是我的叔叔啦。”
“是的，”五条诚说，“是悟父辈的第三位。”
“初次见面，”你鞠躬道，“打扰了。”
换过木屐，五条诚一面引你们穿过回廊，一面介绍道：“悟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恰好有家仆在整理他的房间。所以，我们整理了旁边的一间，一墙之隔，会方便一些。”
你道过谢，回头望院内的景象。在这一刻，穿院而过的小河上，有半满的月亮。隐约有白色的蝴蝶从小河边的灌木丛上飞过了，于是石塔里的烛火也一瞬暗了，俄而又亮起来。
你后知后觉：“雨停了。”
五条诚点头：“因为悟说会回来，所以结界特意设置成了防雨的类型。”
真好。你想。这里是五条悟长大的地方。
是五条悟被宠爱着长大的地方。
五条悟的房间很大，是传统的和室。在房间靠内的位置，已摆好宽大的床铺。在床铺边，也有红木制的矮桌，其上摆好了果汁和甜点。
五条诚说：“川下小姐的房间也是一样的。”他随机拉开五条悟房间右侧的门，在门后，一间一样大的房间摆着一样的床铺和矮桌，不同的是，桌上换成了茶和水果。
“澪和我口味比较像啦，”五条悟说，“下次麻烦叔叔让人换成和我一样的就好啦。”
“好的，”五条诚说，“那现在我就叫……”
“不用——不用麻烦的，”你摆摆手，“水果我也很喜欢！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五条诚就不再多劝。他对你点了点头，又转向五条悟：“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晚安，悟。”
“晚安哦。”五条悟说。
五条诚前脚刚走，五条悟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榻榻米上。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你也来坐，然后仰天长叹：“我叔叔就是超一板一眼的人啊！和他说话感觉我都变规矩了。”
“可是也很好嘛，”你坐下来，“感觉对悟很照顾，是不错的长辈。”
“是很好的长辈啦，”五条悟说，“我父母不在日本，家里很多事都是他在做主。他的性格也很适合和禅院家还有加茂家打交道……一群人能在茶室里对着坐一下午。”
你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笑起来。
“在我的世界里也有禅院家和加茂家，我也对这两家代代相传的术式有所了解；不过，并没有听说有杰出的小辈，”你回想道，“这边有吗？”
“嗯，硬要说的话，伏黑甚尔是禅院家的，惠以后应该会成为很厉害的咒术师吧？至于其他还在本家的小辈，似乎有一位叫直哉的……不了解，然后还有个似乎根本没有咒力的女孩子，”五条悟说，“那孩子应该活得很辛苦吧。”
“是吗，”你说，“禅院家是很在意这个的类型？”
“非常，”五条悟点点头，“坦言讲，所谓的’御三家‘都是这样。明天想去附近转转吗？我明天完全没有任务，可以留在京都。”
“好啊，”你说，“想去清水寺，也想去伏见稻荷大社看看。”
房间后院似乎有独立的汤池；你们互相道过晚安，又洗过澡后，你换好先前被放在床铺旁边的浴衣，准备入睡。
可是月光如水，在门外廊下，小河是流动的月亮。你不断地、不断地想起从前的六眼，想起传说里暗许外界迫害的五条家、以及唯一愿意保护他的母亲的惨死。似乎“是否应该将平行世界里有不同际遇的两个人当作同一个人”是个难以辨明的哲学问题，可是你因身边的五条悟的顺遂而生的快乐里，也掺杂为六眼的不平与怜悯。
神子是否能成为神子，在一切的最开端，原本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推开门，坐去廊下。
雨好像真的停了，天空之下，有璀璨的星芒。
冬日没有蝉鸣，此刻万籁俱寂，唯有流水的声音。
然后你身后的门就开了，五条悟换上了一件蓝白相间的浴衣。他没有戴墨镜，一只手扶着门，打了好大一个哈欠。
然后他问：“睡不着吗？”
你回头看他，不知为何，空落落的感觉一点点消失了。
“嗯。”你回答。
“你根本没尝试睡呀，”他也走到你身边坐下来，“是因为乐岩寺的话吗？”
“不是，”你摇摇头，“在想以前……你刚才是在拿六眼看我吗？不然怎么知道我没尝试睡过？”
“你的咒力对我隐形，可是你人我还是能看见的呀，”五条悟说，“什么以前？”
“以前的世界。”
“啊，”五条悟向后仰，倚靠到身后的木制柱子上，“以前怕提起来让你伤心，现在你愿意讲的话，我也很想听听以前的你。”
他顿了顿，又说：“毕竟，我对以前的澪，几乎算是一无所知呢。”
你看着他，然后笑起来。
在晚风里，你轻轻感叹：“以前的我啊。”
“以前的我，是作为武器诞生的。”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