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世界》铅笔买买

4、公司（4）

　　那人微微一怔，确实没有这样的规定。因为以往就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顾梦又接着说：“就算未来发生了他说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不是今天稽查部的所作所为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了呢？”

　　那人在来之前听说了她受到了什么待遇，看了走廊上和审讯室内的监控视频，也清楚眼前这个员工多倒霉。
　　但问题就出在，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员工拍下了走廊上发生的事情，还发上了公司内网论坛。
　　现在这件事在论坛里闹得沸反盈天，大部分员工都在替顾梦叫屈，还要求稽查部内部自查！
　　本来总监已经决心放走她，再出面道个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这一切源头的那个叛逃者又预言出了这个倒霉员工要叛逃。
　　这一下又让问题回归到了最初，这个P6-90要是有罪，那稽查部违反规定的一系列操作就没问题，这个P6-90要是没罪，那总监的小表弟肯定要脱层皮了。

　　他倒是可以压着她的头认了这件事，可这么一闹，可这么一来，做恶人的是他，出了岔子要被审查的也是他，得了好处的却是那条疯狗，他就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人脸上波澜不惊，但是心里的情绪全都被顾梦一一捕捉到了。
　　顾梦心念一转，状似无意地问：“而且要是他说的都是假话呢？谁说预言天赋就不能撒谎了？”

　　假话？怎么可能是假话。
　　那人心想，整个稽查部就他一个人的天赋是鉴别真伪，这个叛逃者一张嘴，他就知道那是真话……
　　等等！对啊，只有他才知道这个叛逃者的话是真是假！

　　那人目光一聚，像激光一样射向顾梦：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天赋是什么？

　　顾梦假装没看懂对方审视的眼神，也假装不知道对方突如起来的紧张，又问了一句：“你们找到了人测过他的话了吗？”

　　那人又微松一口气，板起了脸：“这是稽查部的事情，不能透露给你。”

　　“那请求您查一查吧。”顾梦放缓了语气，诚恳地说，“我打断了他的肋骨，又差一点戳瞎他的眼睛，他这是就是趁机打击报复，想嫁祸给我。而且我的档案您可以去查，我进公司7年，没有请过一天假，没有拖延过一份工作，拿过三次优秀员工奖，现在负责的是游戏舱的脑髓业务，我想不出自己有任何原因要叛逃。”

　　一听到“脑髓业务”四个人，那人略略惊讶了一下。
　　他在个人档案里看到了她的所在部门，知道她在核心部门里，可没想到竟然是负责脑髓业务的员工。
　　他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慎重。

　　整个监控间一时寂静，只听得到监控里叛逃者越来越急促的咳嗽，和犹如破风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过了一小会，那人才冲一边的程诚招手：“你先带她出去等着，我再审一遍。”

　　于是程诚就带着顾梦在监控室门外的长椅上坐下了。
　　这里时不时有人经过进出，他们俩各坐在长椅一头，没有说话。

　　长椅正对着一扇窗户，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照着顾梦疲倦的脸。
　　她看着窗旁的钟，时针指向了12，离她早上遇袭过去了快14个小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出来了。
　　程诚立刻站起，顾梦慢了一拍。

　　“P6-90，已经证实那位叛逃者说的是谎言，你的嫌疑全面解除。可以走了。”那人对顾梦说。

　　这是顾梦料到的事情，但还是装作惊喜地点头道谢，接着转身朝走廊另一侧的电梯间走去。

　　那人站在原地，看着顾梦进了电梯，才转脸对程诚说：“你跟她很熟？”

　　“哪有啊，同一年进的公司，在同一个新人培训班待过。算不上很熟，只是认识吧。”程诚语气没个正形，不像是在跟自己的顶头上司说话，倒像是在跟一个平级开玩笑。

　　“那就盯紧了她，她迟早是要叛逃的。”那人说完这句就转身开门，又摞下了另一句话，“她要是跑了，你就是个协助叛逃罪。”

　　“绝对不会。”程诚笑着说。

　　门咔哒一关，程诚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
　　中午的阳光刺眼，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往里面扎。

　　顾梦推开会议室的门，最先一个从里面往外走。

　　一个振振有词的男声顺着门从里面传了出来：“你们这个事情的价值在哪里？解决了什么问题？产生了什么价值？是否形成了组合打法？连用户爽点都没找到，还好意思说挠到了用户痒点？退一步说，你就算……”

　　有人跟在顾梦身后，拍了她一下：“阿梦！”

　　顾梦回头看，是袁丽，她的同组同事，共事五年了，关系算的上亲近，才会在私下姓名相称，而不是叫彼此编号。

　　“还兴奋着呢？”顾梦指的是会议室里滔滔不绝的男人。她前一天被稽查部带走审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一来又被拉进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会里，整个人都脑袋都是涨的。

　　“是啊。我看这个情况再有一个小时也结束不了。也不知道这个会为什么非得拉上我们。都给我听困了。”

　　“你忘了？会议的精髓就是可以多拉无数个人，但绝不能少一个人。万一要是出了问题，参会人越多，分黑锅的人越多，负责的人就越安全。这叫什么？这叫法不责众。即使这个业务跟我们没关系，也需要我们相关方知晓信息。”

　　“哈哈，谁说不是呢。还好先让我们这种无关人士先出来了，不然在里面不知道得耗多久呢？”

　　“按我对他们的了解，少说还得三个小时。”

　　“就为了下一次采购厕纸是要卷纸还是抽纸，这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呢？”顾梦看了一圈，他们已经到走廊上，四周无人，于是掐着嗓子模仿起会议室里的人来，“为什么一定要是卷纸？不能是抽纸？你知道用户的需求是什么吗？退一步说，卷纸和抽纸都能解决擦屁股的刚需问题，但体验上也分个高低。如果你的厕纸不仅解决了擦屁股的需求，还赋予用户一种良好的体验，他们下次是不是更愿意来厕所？用户的粘性是不是更强了？”

　　“别说了别说了，你这嘴脸太像了。我都怕我打你。”袁丽看了一眼手表，“啊，到午饭时间了，咱们直接去食堂吧？”

　　“走吧。”顾梦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一上午，还没开始干活呢，全开会了。”
　　袁丽苦笑一下：“谁不是呢。”

　　今天食堂有水煮人造肉，顾梦爱吃辣，多要了一份。

　　人吃人的源头起于公元2030年。
　　一夜之间，没有任何原因，所有生物一旦入口，就成了对人致命的毒物。
　　就好像人类被上帝拎出了生态链里。
　　大批大批的人死去。
　　在无数人前赴后继以命试验后，不知道是谁走出了历史性的一步，找到了唯一的生存之道——吃人。
　　接下来就是漫长混乱又邪恶的黑色年代，法律，道德，正义全都崩坏了，抵不过邪恶和对生存的渴望。
　　历史里称那几百年为“破茧时期”——因为那时候人类就像是困顿的虫子在重重束缚下艰难寻找出路。
　　从“破茧时期”中活下来的人得到了进化，拥有肢体再生的能力。
　　紧跟着就是重建人类秩序。
　　到现在，公元3000年，人吃人变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人肉嘛，割了总会再长的，只要人不死，就像能绿色的韭菜一样，割完一茬，还会冒出新的一茬。

　　只有公司，是全球唯一只吃合成人肉的地方。
　　公司的员工都是从一出生就被选中，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公司就向他们的家庭提供合成人肉，只为确保潜力员工不会吃人。
　　公司说，人和人应该平等互助，而不该互相吞噬，即使是为了生存而吃人那也是一种极其原始的行为，和野兽无异。
　　公司要的员工，是纯洁的，没有被兽性玷污的。只有最纯洁的人，才能担任最重要的事业。

　　顾梦和袁丽拿着餐盘，端着合成人肉，找了一个空桌坐下。
　　俩人一边低头吃饭，一边聊天。

　　顾梦刚刨了一口饭，就听到袁丽极轻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顾梦含糊地说，咽下嘴里的饭，又夹起一块子肉，“就是倒霉。”

　　“昨天论坛都要炸了，所有人都说稽查部会刻意诬陷你，让你成为替罪羊。”袁丽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哪有的事啊，别听他们胡说。稽查部最遵守《员工手册》了，他们怎么会做哪种事呢？”顾梦又夹了一筷子肉，“快吃啊，今天这肉特别嫩，厨师的技术又精进了。”

　　“哦……”袁丽不知为何，似乎有些低落地低下头。

　　顾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四周，假意拿纸擦嘴，实际悄声说了一句：“他们现在盯着我呢，就怕我乱说话。”
　　比如在过道另一侧，那个正在低头吃粉蒸人肉的男人，就是稽查部员工。
　　如果不是他异样的心情波动引起了顾梦的警觉，她也没有觉察到稽查部居然派人跟着她。

　　顾梦这一句话说得含糊，但袁丽浑身一震，却是听懂了。
　　她立刻岔开了话题：“你知道吗？公司要裁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