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延期》尽海时

2、周测

　　夏许期支着脑袋，摇摇欲坠，就差没整个人直接趴到桌上。

　　他原来是想早点睡午觉，然后早点来教室看书，看着叶由把手机横过来，又听那熟悉的游戏提示音，他没忍住，和叶由开黑了两把。

　　从宿舍来教室的路上，叶由还笑嘻嘻地拍他的肩：“多谢夏哥又带小弟上两颗星。”

　　死小子。

　　下次再花我睡觉的时间陪你玩我就是狗。

　　“下一道题，”语文伍老师抱着课本站在讲台上，用遥控笔切入下一张幻灯片，她在上面环视一圈，“夏许期来回答。”

　　夏许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站起来，沉默两秒，他才慢慢开口：“选D。”

　　“为什么？”伍老师问。

　　夏许期回答答案那会连眼睛都没睁开，这会问到为什么，他才一脸迷糊地睁开眼睛，他盯着幻灯片，须臾两秒，回答：“A和C没在文章里体现，B的说法是错的，详情请见文章第三段第二句倒数最后一句。”

　　“你小子。”伍老师按着遥控笔，一个大红的“D”缓缓出现在答题括号中，“还给你蒙对了，那你睡下… …不是，你坐
　　下吧。”

　　“遵命老师。”

　　夏许期比了个“OK”的手势，刚坐下倒头就睡。

　　下节课连着放学的半个小时是周测时间。

　　虽然夏许期已经保持这种上课魂不在、却能有一定概率蒙对问题的状态一个多学期，但还是有人为此小声唏嘘。

　　整个高一年级有一千八百多人，夏许期几乎每次的成绩排名都稳定在一千左右，就这么混过一个学期，来到第二学期。

　　夏许期坐在靠窗的教室边上，他们高一（7）班在二楼，也算是普通班中的普通班。

　　学校并不按照选科分类排班，而是随机排班，位于六楼的两个尖子班不用数字班号，直称A、B班，但从实际上来说，B班比A班更好，年级前三都在B班。

　　夏许期从臂弯中抬起头来，一沓试卷措不及防打在他的脸上。

　　夏许期：“……”

　　坐在前面的叶由：“……”

　　叶由：“对不起夏哥，我只是想把试卷放在你的头上，然后你刚好就起来了。”

　　夏许期揉揉被拍红的鼻梁，他的皮肤本来就白，稍微捏一下就会红一片，晒也晒不黑，恰好试卷纸张锋利的那角打在他的鼻梁上，留下一点淡红的印。

　　夏许期抽出自己的那份试卷，然后伸手往后传剩余的试卷。

　　后座是个女生，个子有点小，他每次传试卷都得翘点凳子压低手，或者直接转过身递过去。

　　教学楼旁种植了一颗枳花树，每次花季，淡淡的花香会穿过敞开的窗户透到教室里来。

　　花树仿佛蛮荒生长，枝丫都快伸进教室里来了，所以要定期叫护卫工来楼上修剪。

　　这会的枝丫又叉到窗户边上，夏许期伸手就可以够到，他抬手去挑开杂乱的枝叶，在其中找到一朵暗藏的、小小的白花。

　　一只淡黄色的小雏鸟突然跳到那簇花叶上，夏许期缩了一下手，逗的哼了一声，又继续拨开那团杂叶。

　　一片细小的树叶盖在小雏鸟的脑袋上，那小鸟从这枝树杈上跳到另外一根分枝上，然后又跳回来，两只黑溜溜的眼盯着夏许期。

　　夏许期的手臂随意搭在窗台上屈弯着，细长的手指向前探去，想去把小鸟脑袋上的小细叶拈下来。

　　“叩，叩”

　　他正玩的入迷，忽然听见有人敲他的书桌，发出两声轻响。

　　他转回头来，抬起眼，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夏许期又转回去，随手轻挑掉那只小雏鸟脑袋上的绿叶。

　　现在夏许期的心情很好。

　　所以他转回来，对着敲他桌子的那位“冰山”同学比了个“OK”的手势。

　　江衍清刚才似乎也在看窗外，这会才转过目光来，将手收回去，轻声说：“做题。”

　　江衍清的声音很好听，没有像冰山那样坚固的硬气，语气很像半夜的冷月，清透而冷淡。

　　江衍清微微低头，刘海稍稍掩住眉，垂下的眼眸扫过夏许期桌面上的试卷。

　　空白的、很干净。

　　夏许期抬头望了一眼黑板旁的挂钟，考试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见江衍清盯着他，他对着口型，说：“不——会——写——”

　　江衍清什么也没说，用指尖轻轻敲两下那张空白答题卡，示意夏许期把考号等个人信息填上，就转身走了。

　　夏许期正过身，笔身在他指间快速旋转，动作畅通流利。

　　他无聊的转着笔，目光落在监考老师空着的座位上，他正好奇监考老师是谁。

　　然后他看着江衍清走到那个座位边，直到他坐在那个座位上。

　　夏许期：“？”

　　他本来以为江衍清是以学生会巡查的身份来提醒他不要走神、专心做题，谁知道江衍清来监考呢？

　　江衍清怎么会从六楼这么大老远来二楼的他们班监考呢？

　　……

　　大概是监考老师有急事，临时抓了刚巡完楼层的江衍清。

　　有点惨。夏许期盯着讲台上正在埋头做题的江衍清。

　　他就坐在第四排，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看了五分钟，江衍清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

　　就连他们班的大学霸谭微微做题时都皱着眉。

　　江衍清和谭微微之间只隔一张桌子和一条走道的距离，所以夏许期能够兼同观察这两人的表情变化。

　　但是夏许期更关心江衍清的表情变化。

　　江衍清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夏许期这边。

　　吓得夏许期立马低头假装认真写题。

　　装了一会，夏许期把一直握着写空气的笔放在桌上，一脸疑惑。

　　他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要心虚啊？

　　他支着下巴，再次盯着江衍清。

　　可是等到江衍清意识到自己被人看着，再次抬起眼，看向视线投来的方向时，看见坐在窗边第四排的人又迅速将头低下。

　　江衍清听见窗外刮过一道沙沙的声音，与坐在窗边的那个人不约而同的抬起眼。

　　逐渐昏黄的阳光映在窗外那棵花树青叶中，映在微风洒落的窗台边沿，映在少年檀木般棕黑的顺发上。

　　他看见夏许期终于握稳着笔，在白纸试卷上写着什么。

　　他再低下头看那道压轴题时，突然有了解题思路。

　　教室总算是安静的只剩下笔在纸上写字发出的“沙沙”声。

　　只不过这种平静持续二十分钟，就被一阵播音器中打出的铃声打破了。

　　江衍清站在讲台上，一沓试卷被他稳稳拿在手中，整齐矗在讲台桌上。
　　夏许期那组的试卷是最后交上去的。

　　夏许期刚站起来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叶由就从座位上弹起来，落地在夏许期面前，他也怕之前得罪江衍清，于是背对着讲台，和夏许期邀饭。

　　“等一会儿。”夏许期摆摆手，眼睛却看着讲台，心里开始默记江衍清数试卷的次数。

　　一、二、三、四……

　　数到第五张时，江衍清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淡淡的看向夏许期。

　　夏许期挑了一下眉，对江衍清竖起大拇指，细风拂来，吹得他碎发轻动，露出一点向上微扬的眉尾，更显他笑的张扬轻狂。

　　“走，吃饭咯。”夏许期向颈后盘起手臂，他在桌上驼背久了，背肌被拉伸一下，连着手臂肌肉，特别舒服。

　　叶由还在原地愣着，脑海中回想起刚才夏许期的笑容。

　　夏哥这是在……对着江衍清笑？？？

　　算了，自从夏哥和江衍清碰着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作为小弟的我就理解一下吧。

　　最近的一个楼梯在出教室左拐二十米再左拐十米的连廊边上，夏许期从后门走出，准备往楼梯那边走，正巧又碰上拿着试卷从前门走出的江衍清。

　　江衍清一手拿着所有答题卡，还留有一指掺着其中一条缝，另一只手捏着一张答题卡，那是夏许期的。

　　只是那张试卷没有之前那么干净空白，个人信息处已经填满了。

　　答题卡的第二面，是一幅肖像画，栩栩如生。

　　那幅画中的人，神色认真，因为低着头，碎发稍稍盖了眉，因为只有右脸的参考，所以这幅肖像画只有原型的右侧脸，左脸微露，看得出这人右眼角底下潜藏的细痣，五官立体，就连下颚线也画的毫不含糊。

　　这幅画画的是江衍清。

　　“夏同学，”他的声音冷清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他垂下眸来看着夏许期，因为他低下眼来才看的到，“你要这样交上去吗？”

　　夏许期勾着江衍清的肩：“江同学，你要不然帮我扔了呗。或者你考虑一下送哪个心仪的小姑娘？纸是不值几个钱，但是画的人……”

　　“不是啊，”叶由转头瞪大眼睛，“夏哥，这你画的？你怎么还会画画？”

　　“瞎画的，”夏许期拖着叶由走过去，相距的距离不宽，恰与江衍清擦肩而过，他回头还跟江衍清打招呼，“回见！江同学。”

　　“死咯，夏哥，”叶由说，“不仅这次周测零分，你还多得罪了一次江衍清。”

　　夏许期挑眉：“哪里有得罪？我感觉他挺喜欢那张画的啊。”

　　叶由：“看他捏你那张答题卡的力度，都快把纸捏得碎碎片了……”

　　“哎，不对，”夏许期停住脚步，“到底为什么是他监考啊？”

　　“人家江衍清考前都说过了，”叶由又用力把他拽走，“老师没空，他来代监考。夏哥，拜托你，走快一点，要没饭吃了！”

　　因为周四是高一至高三统一周测，所以同一地点同一时间，挤饭堂的人特别多，夏许期和叶由差点就吃不上饭了。

　　“两天没打球了，”夏许期伸展着手心，喃喃道，“手好痒。”

　　然后他卷着本子，去戳坐在前面的叶由：“周末去打球。”

　　叶由刚要转过头来回话，就看到夏许期已经脸朝后面去了。

　　夏许期转头看着后座的女生田芊递来一张小纸条。

　　夏许期问：“给谁的？”

　　田芊：“给你。”

　　夏许期打开小纸条，上面写着一段话：

　　“下午看见你和江衍清同学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可以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哦！江衍清的小迷妹啊。

　　夏许期：“虽然我们不熟，但是我可以帮你追他。”

　　田芊：“夏同学你人真好。但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两个我都挺喜欢，就是想问……”

　　夏许期：“都喜欢啊？你追追他就行，不用追我了。”

　　叶由：“夏哥，你被谭微微记名了。”

　　夏许期：“？”

　　莫名其妙插入聊天的叶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夏许期直起腰向前倾，抓住叶由的肩膀，低声问：“谁说的？”

　　“猴哥肖宗明呗。他看谭微微拿出登记表就知道你要被记了。”叶由不敢说话，才传一张纸条过来。

　　夏许期掐着下巴：我也没出声啊。

　　他低下头，又看见另一张纸条，好像放了有一会儿。

　　那张纸条是叶由写的。

　　叶由：“夏哥，我错了，以后你找我我一定第一时间理你。”

　　夏许期：“？”

　　今天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的。

　　夏许期重新趴回桌上，他握着笔，既不想写作业也不想刷题，他抽出一张草稿纸，开始用铅笔在上面慢慢描绘出眼睛的轮廓。

　　他准备复刻一张深邃好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永冻冰川中的一片黑曜石海。

　　其实江衍清人也不坏。夏许期想：但是说不定多得罪几次就坏了。

　　还是少碰见比较好，能避则避。

　　夏许期在高一第一个学期不怎么遇见过江衍清，甚至可以说是没见过，只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只在表彰榜上见过他。
　　夏许期寻思着下一次周测，监考老师总得有空了吧。

　　他忽然很好奇江衍清会拿那张答题卡去干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真的会扔掉，夏许期又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他晃晃头，想清醒一下。

　　再让他被江衍清盯着这么久，他真的会被那双眼睛直视而冰冻成冰雕的。

　　或许下一秒，江衍清就会抡大锤把他这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冰雕砸碎的。

　　但是那双眼睛真的很好看。

　　他还想一直和那双眼睛对视。

　　像吹到夏日来自格陵兰岛的冰风。

　　“夏哥，昨晚隔壁高中的社会哥朝我们班女生开腔。”晚修快结束时，叶由忽然提了一嘴。

　　“叫上猴哥他们。”夏许期头也没抬，扔在描摹那双眼睛。

　　他忽然抬眼，桌上是一张因为最后一笔而表现凛冽冷淡的眼睛。

　　“下课去堵他们。”

　　“看谁才是真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