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归于陌生》笑忘初

9、未曾放弃的善良

　　那天，直至潘寻将所有的话讲完，我都没有给她任何反馈。我知道她说的，基本上都是真的，只是她知道的不够完整。那是一个青春期面临心理的急剧变化得不到任何救助的绝望的学生，一开始，她有了洁癖，越来越严重的洁癖，后来有了拔毛癖，被周围的同学问是不是身体不好或者生病了，因为她的座位底下总是有大片大片的头发，再后来厌学，最后自残，甚至意图自杀……
　　我用尽全力翻了个身，试图从深陷的回忆中清醒过来，这时，我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不用看我也知道来的人是潘寻。
　　“要喝点水吗？”她坐到了床边。
　　我背对着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她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二者轻轻接触的那瞬间发出轻微的声响，现在的我很敏感，那声音被我的耳朵无限放大，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要缓解这种不适感，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我透过窗帘的缝隙，感受到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可以不知道为何，室内却让人感觉冰冰凉凉的。
　　“潘寻……”我缓缓开口，
　　“我在！”她的声音透露着一丝欣喜。
　　“你看……”我有些难过，“你看，窗外的阳光那么好，却始终照不进来……”
　　她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么悲观的话，良久，她都没有开口，她起身，将窗帘拉开，大把大把的阳光落了进来。
　　“那我带你去阳光下走走吧。”她拉起了我的手，我无力地点点头。
　　说是走走，其实是我坐在轮椅上，她推着我走。
　　阳光真的很好，很温暖，很舒服，仿佛要代替时光把一切都治愈。我细细地感受，希望时光就此驻足，将这刹那定格为永恒。
　　恍惚中，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时的你，那时的我，那时的我们……
　　“那时候，为什么开始接纳我了呢？”我问她。
　　“emmm，也许是因为你善待了我吧，”潘寻答道，“那份善意也唤醒了我的善良吧……”
　　“原来是这样吗？”我浅浅地笑了笑，我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她的话让我知道，我之前确实是个还算不错的姑娘。
　　“对啊，”之后我们的交流也多了起来，“也聊到了未来，你跟我说，你想当一名心理医生，你当时应该被心理问题困扰了很久了吧。”
　　我没说话。
　　她继续喃喃道，“我其实一开始觉得一潭死水一样的人生也没什么，至少对我而言，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我在心里暗暗地问到，“如果真的不在乎，何必一但是直告诉自己‘没什么’呢。”
　　“但是那时你跟我说了句要‘轰轰烈烈地活着，轰轰烈烈地死去’，我那时候真的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我懂事得太早、妥协得太早，你跟我不一样，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强大的生命力，但我实在没想到，变故实在太多，而你的坚强实在不堪一击，你的精神世界不允许你有这么旺盛的生命力，最后你还是倒下了。”
　　“可是我不后悔，”我说，“哪怕我现在是世人眼中的疯子，我也不后悔。”
　　“你见过秋天的芦苇丛吗？”我问她。
　　果然，她没有。
　　“要不是时节不对，真该带你去看看，”我有点遗憾，“那时候我应该是刚上初中吧，我其实一直都有跟着父母去地里干活，认识了不少动物植物，一开始这边是没有芦苇的，但那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第一棵，那时候我们都不管它，也不认识它，后来它就铺展开来，越来越多……”
　　“但我也没有在意它，它一般都长在水边，而我一般都在田野间除草，直到有一天，我累了，实在不想干活了，父亲让我找地方去玩，但不能跑远了，实在无聊，我就坐在水坝上方的桥上看风景，我看着太阳越来越红，一点点下沉，那些芦苇丛随风摇曳，尽管已经开始枯萎，但又在热烈地向你诉说生命的顽强和不屈……言语实在单薄，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讲述那道风景、那种震撼，但是相信我，当你看到的时候，你会被感染。”
　　“我相信，那一定是一道绝美的风景。”潘寻说。
　　“我们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吧，”我说，“我怕我明天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也许就不想出来了。”
　　“好啊，”她应和着，“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谢谢。”我说。
　　这是我在很久之前就应该对她说的话，谢谢她的陪伴已经生病的我，谢谢她再次找到了病重的我，并愿意给予我救赎。
　　阳光渐渐消失了，空气里还有余温，眼见着天色向晚，潘寻带我去吃东西。她看上去很开心，点了很多很多，我也吃的比以往多了一些。她依旧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努力地想要听进去，却总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病房，我的心情有些回落，但今天，终归是开心的一天。
　　“潘寻，”我开口叫她，
　　“嗯？”
　　“没什么，只是觉得，没那么糟糕了。”
　　“是啊，没那么糟糕，尽管你现在看上去低沉，但我能感觉到，你骨子里不是一个沉寂的人，那份生命力终归会回到你的身体里。”
　　我朝她笑了笑，她回之以微笑。
　　“睡吧，”她为我拉上窗帘，“好梦。”
　　回到床上，疲惫感四面八方朝我涌来，我沉重地合上了眼。
　　今晚的梦境中，我又回到了童年，我梦见我坐在爸爸的小推车上，他推着我回家，我说我要走回去，他不愿意，怕我累，死活都要推着我，我则是觉得那时候已经大了、沉了，怕他累着，但我最后还是乖乖坐在了车上，哼着音乐课上学到的歌谣：“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爸爸也会唱这个，于是我们两个有一句没一句地这样唱着回到了家里。
　　“爸爸……我……想回家……”
　　寂静的夜里，无人听到我梦中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