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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梦外疏离(8) ...

  •   他们仅有两千人,在北骧猛骑面前就如同一只在草原上四处打洞逃窜的老鼠。敌军未发现他们踪迹还好,一旦寻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这两千人恐会就此覆灭。

      裴瑜静默片刻,分心之时又被营帐外头的异动拉回神思。他从帐篷开的一个小孔往外看去——

      白虹贯日,天光大明,寒风肆虐,雪尘匆然。

      这是兖北的十月,草原上已是深冬。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天地间皆是苍白一片,他们的营帐嵌在雪中,好似白玉微瑕。

      裴瑜带着手下这两千人在草原上苟且了十来日,军粮几近断绝。将士们只能饥则卧眠,渴则饮冰。

      此处除去火折子,此处的唯一的温热,便是人血。

      裴瑜知道,今日必须动身了,按兵不动是死,挥刀应敌或能博得一线生机。他自岩床上起身,穿上靴子,一手提刀,往营帐外去。

      不知现下是何时辰,营帐四周静谧无声,像是暴雪之前的安宁。在雪原上,但有一星微弱的光便会被雪折向看不见的远处,可若声响如雷,却会被它用密不透风的墙圈禁在原处。

      裴瑜敛着步子,行至帐门,单手掀开帐篷却未见有何异样。寒气彻骨,他动了动指节,将刀握紧,往积雪中踏了一步,只觉厚雪中似有异样。

      裴瑜收回步子,用刀将积雪拨开,一具尸体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眉心微动,屏息拨开残雪,见到这尸骨的脸。

      他认得此人,前月最后一次出兵时,裴瑜还替他给家中唯一的娘亲写了封信。

      他怎会丧生于此?裴瑜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念头,下一瞬便抵着厚雪往营帐外去。

      可方踏出营帐,一股热流滋在了他的脸上,鼻息底下是疆场上的腥。

      *

      忽而暗夜闪出两点星光,谢怀安自梦中猛然惊醒,天还未明,寂静中只听得见钟漏滴沥。

      幸好,此处是益州,并非兖北。

      谢怀安掀开身上的薄衾翻身下床,心中有些燥热,便推门而出,在檐下阶上立了半晌,淡淡地看着天边。

      月已西沉,天边泛着鱼肚白。穹苍上有一颗光芒极微的星子,在空中闪了两下,忽而好似没了气力,从天边滑落,留下一道淡白的痕迹。

      陨落的又是何人?

      谢怀安长息一声,拂晓风过,身上的细汗受了春寒,好似冰衫着身,恍惚间又回到了兖北沙场。

      他并未回屋,倒头枕着双臂躺在了回廊栏台上,闭上眼眸,意识昏迷了过去。

      晨起,谢怀安是被周复唤醒的。

      谢怀安见周复慌张的模样,安慰道:“元双你先别急,仔细与我说清楚。”

      他翻身坐起,揉了揉太阳穴,只听周复道:“昨日夜里,钟伯让我早早地回房休息,夜里由他来照看父亲。于是我便回屋睡了两个时辰,下半夜我本想着去换钟伯,谁知......”

      “怎么了?”谢怀安一手撑着额头,侧眸看向周复。

      周复话中含泣,“谁知他用刀刺入了心口......盛了碗心头血。我去时,他已奄奄一息了。”

      谢怀安眼眸微张,昨日他与沈确的对话定是不甚让钟伯听了去。他起身道:“我去穿件外衣,即刻与你回府。”

      周府。

      钟伯躺在房中,清癯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枯瘦的身躯抵不住春日寒凉,最终还是弃甲归降了。

      谢怀安目色空洞地站在周复身旁,耳中弥漫着周遭乌泱泱的呜咽啜泣。他在疆场上见过不少逝者,但在此处,这还是第一次。

      见惯了死亡,才知性命诚可贵。这也正是谢怀安明知大昭与吐蕃必有一战,可迟迟不肯出兵的缘由。人活一世,多活一时便多有一时的欢愉。

      缄默良久,谢怀安才道:“周元双,节哀。人死不能复生,钟伯定也冀望你与将军能好好的。”

      周复点头,与谢怀安一同出了钟伯的屋子,这才道:“怀瑾,我突然觉得我是个冷血之人。”

      谢怀安静静地看着周复,“从何说起?”

      周复走下台阶,颔首注视着园内的杂草,惘然道:“虽说钟伯之死我很难受,可我又庆幸,他救活了我爹。我不知应喜还是应忧,这不仅仅是一条性命,且是伴我多年的长辈,我怎能这样想......”

      谢怀安道:“虽说性命不可分高低,人亦不应分贵贱,就算是以平民百姓的性命换取当朝帝王的性命亦是不可。可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此乃钟伯的抉择,或许在他看来,为了救令尊而牺牲自己便是重于泰山之事。在以命换命的道德论面前,我们万不可强求,可但我们可以尊重。”

      周复喟然:“话虽如此,可我怎能因钟伯救了我爹而欣喜?这样的我,应当受到世俗的谴责。亏得我读了许多的书,识了好些道理。我竟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

      谢怀安思量片刻,又道:“那如若重来一次,你希望钟伯舍命救令尊么?”

      谢怀安话音未落,周复便反驳道:“自然不希望!”

      谢怀安道:“那便是了。人有七情六欲不可控,你忧是因钟伯离世,而喜是因令尊得救。期望令尊病愈并非意味着你期望钟伯舍命。此二事只是恰巧有了因果关联。此间因果非你所为,你又何须自责?”

      周复听罢谢怀安之言,犹如醍醐灌顶,接纳了心中两种矛盾心绪,“多谢你,怀瑾兄。若我今后心有困惑,还能得你开解么?”

      谢怀安温言道:“自然。今后若有不解自来寻我便是,切莫说得我开解之言,只是互相探讨罢了。”

      二人说罢,这才往周崇屋内去。

      周崇被外头一阵喧闹声吵醒,只觉身上轻巧了不少,血脉经络间异常通畅。他缓缓睁眼,眼皮也不似往日沉重,好似沉睡了好多日。

      周复见周崇醒来,忙擦去眼角的泪,“爹,你终于醒了。”

      周崇看着儿子眼眶正红,“怎么了?怕爹死了?话说爹怎么突然觉得神清气爽,莫不是回光返照了?”

      见着自己父亲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周复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谢怀安立在床边,替周复答着:“将军,您体内的蛊毒已经解了,这吐蕃一战尚且需你助力,您哪儿能这么轻松地卸下肩上的担子啊。”

      周崇听得糊涂,与周复双双满脸疑惑地看着谢怀安,“你......什么意思?”

      谢怀安道:“不知将军以为,此次中毒是何人所为?”

      周崇望着床帐顶,茫然不知。

      周复分析道:“父亲为人刚正不阿,也多礼贤下士,怎会受人毒害呢?莫不是受人嫉妒?亦或是动了谁人利益?”

      谢怀安摇头,“我也不知,可我恰好知晓,知州与吐蕃人私相授受,而近来指挥同知暗中换兵,指挥使与您,又恰都病了。您说,这是巧合还是早有谋划呢?”

      周崇侧目,这才正视了眼前站着的这位年轻人。除却他非凡样貌,通体的凛然气质便非同常人。虽生得一副温润漂亮的皮囊,却予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周崇端详了谢怀安一番,强撑着床榻被周复扶坐起,沉声问:“阁下何人?”

      谢怀安双手背于身后,目光毅然道:“在下裴瑜。”

      谢怀安现下已可确定,周崇乃忠君爱国之士,且他又为同僚迫害,想来也非与通敌之人为伍之辈。

      眼下局势迫切,吐蕃之人已混入益州内部。点破自己的身份,一则因他需助力,二来也好令这些未有反叛之心的官吏当心吐蕃人的阴谋。

      周复被吓得跌倒在地,身体牵带着声音颤抖道:“裴瑜!?你就是那个收回兖北十二州的裴瑜?”

      谢怀安点眸,见周崇不言,又问:“将军还有何疑虑?”

      周崇理智道:“非乃我不相信阁下,可这军中之事,也不能凭你一己之言。我且有几个问题。”他以往只知,自家儿子有个方来益州不久的好友,却不想此人竟是此等身份。

      “请。”

      周崇沉吟片刻,“你此番来益州所为何事?”

      “方才已然告知,知州与吐蕃人暗通款曲,我是前来平叛的。”

      “有何证据?”

      “将军一查兵防便知。”

      “你此次前来带了多少人?”

      谢怀安略一斟酌,“只身一人。”无量观的那群乌金卫皆是精兵,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周崇闻言咳出几声笑,“只身一人?裴将军,你一人怎敌吐蕃军?”

      谢怀安知晓,周崇还是不信他,“这不是找将军结盟来了么。昨日我在兰若街招惹了个吐蕃军士,也不知现下有多少人知晓我的身份,今后我再想进周府与将军商议事宜怕是难了。将军如若不信我的身份,可待贵体痊愈后亲自去查。可我还得嘱托将军一句,我的身份,如若不能完全确定对方立场,还请将军莫要告知旁人。”

      周崇警惕地看着谢怀安,“若你真是裴瑜,我自不会告知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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