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神的森林》屿君禅

123、Chapter122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着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洛走入水中那天夜里，我陷入了一个离奇的长梦。
　　梦的开头，我在森林里快速穿梭着。说是森林其实不太准确，最开始的一路繁华似锦，仿佛不同时节的古老花树紧密交错在一起，我看见高大发光的梨花树、白中微微带点粉晕的樱花树遮蔽了天空、火红的石榴树、黄里透红的木瓜海棠、淡紫色的宝华玉兰、树枝间垂下了紫藤萝……树下也铺满了各色灌木，蓝色的西班牙婆婆纳、粉白色酢浆草、各色鲜艳的郁金香，还有红花石蒜（彼岸花），忽地笑……
　　但我此时此刻没空欣赏眼前的景致，我只是快速奔跑着，用手拨开向我脸颊挥来的各色花枝追逐着我的是个模糊的黑影，我来不及回头细看，只是没命地逃窜。
　　当我来到一棵巨大的杜鹃花树下时，树后有一个幽暗的洞口，我没多想就弯腰钻入其中。小洞很长很长，我走了许久，看不见尽头，终于，梦中的我精疲力竭，停下脚步，什么都不再惧怕了，只是沉沉睡去，睡到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为什么被追入林中。
　　当梦中的我醒来，钻出这个潮湿阴暗的洞，惊讶地发现外面的花树全部消失了，只能看见遍布鲜花的草地，和久违的蓝天。我望着这个天空，如痴如醉，但是又很茫然。虽然是白天，一只褐色带白斑的猫头鹰告诉我，我是日神，追着我的是酒神。没等我反应它这句话的深意，猫头鹰继续说道：“你已经沉睡千年，现在酒神早已被尊为世界地位最高的神明。”
　　“酒神现在就在那里，在花园的台阶上，向他的信徒洒去圣水……快去吧，他不会再追赶你了。”猫头鹰歪着脑袋，用翅膀最末端的羽毛指向斜后方的某处，我这才发现，此时此刻，所有的鲜花都朝着那个方向。
　　长时间的沉睡让我的四肢难以控制，我缓步向前，几乎是拖着自己的双腿。花园里有一座喷泉，猫头鹰口中的信徒们围绕着水池，而他就站在水池正中的高台上，我差点没有认出他，他不再是漆黑一片，而像是汉白玉雕成的一尊会动的、面无表情的圣象。
　　觉察到我的靠近，他转头面向我，若有若无地笑了，然后，不知为何，我的四肢重新充满了力量，仿佛受到了外力的控制，我冲向水池，跨上高台，站在他身边，趁他猝不及防，搂住他，吻住他冰冷而毫无血色的双唇。
　　他没有挣扎，吻上去的瞬间，他通体洁白的身躯突然变得像玻璃那样透明，世间的一切忽然都消失了，鲜花、信徒之前存在的位置上，只剩下广漠的大地，以及无云的蓝天。他看向我，眼神里没有光芒，然后，突然他的身体碎裂成了无数的黄色蝴蝶，四散着飞向远方……

　　梦在望不到黄蝴蝶的时候结束了，醒来时我浑身酸痛，好像真的在梦中被追逐过。
　　也许是受最近看的几部电影——《再见箱舟》和《萤火之森》——的影响，我会在最后梦见一个用蝴蝶来代表的死亡。
　　可是，这个梦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洛的高考成绩与她的估分差不多，足够上C7了；3班这次高考整体发挥极好，光是400分以上就有20人，其中410分以上9人，除了均分408分的国科大班以外，是同层次班级第一。但是这些对于她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而我，崩溃得悄无声息，只是在填志愿时，一心想着要离开这座城市，飞得更远一些。
　　毕业后的四年里，尽管我考中的大学每年寒假都会组织“返校招生宣讲”活动，同学们也总是局部商议着回母校看看，疫情结束后，光徐敬玟一人就喊过我三四次。但我都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了。我害怕着新的记忆覆盖掉我高中的珍贵回忆，那些熟悉的同学们仍然身着校服，坐在教室中嬉戏打闹或者埋头刷题，中午下课洛就会来在门外等我，我拉着她出后门闲逛或者在学校里撸猫的记忆……
　　甚至，在梦里，我也没有回去过，一次都没有。
　　当毕业回国的珺珺姐通过桃子在□□上联系到我时，我最初也想着该如何委婉回绝，但她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想更了解妹妹一些，希望能靠我弥补三年中的空缺，尤其是最后一年。洛告诉过她，我为了那篇最终也没有完成的《幸福的高三》，在那一年中随手记录下了日常的点点滴滴，她希望我能把这些写下来。
　　我本来还有些犹豫，这几年来，我一直逃避着去回想高中那三年时光，把那些日记、随笔包括生日礼物都封存了起来，而试卷和习题册也随着搬家逐渐丢弃了。我真的要再次打开那心碎的往事吗？我花了整整四年一片片捡拾修复好的支离破碎的心，还能承受这一切吗？
　　珺珺姐当然知道我的难言之隐，她给我发来洛在她出国前一次长谈分享给她的随笔《一千天中的一天》。洛交给我的随笔是从高三寒假开始，而且大多是日记的写法，很少有细致的描写来支撑往事的重现。
　　可是，这篇不同，在洛有些纷繁复杂的文字中，我能清晰地窥见这个鲜活的女孩，她面对小龙虾以及自己的过往时的一部分想法，就好像有魔力一般，突然强行带着我回到那个熟悉而美丽的校园……

　　决定回母校的那天晚上，我梦见曾经的洛拉着现在的我回到四年前的附中——
　　还是施工中的未名湖大饭店；
　　还是疫情前桌面没有透明隔板的临时食堂；
　　身上熟悉的校服，还没有褪色；
　　还有一群终日相伴的同学们的面孔，围成一圈，吵吵闹闹，仿佛我不是重回母校，而是从未离开，仍是正青春年少……
　　不知怎的，时光似在飞速倒流，食堂又回到了高一的记忆里，咖喱鸡和番茄鸡蛋盖浇饭，一人一大碗。那个二层楼的小食堂，转身就能看见积雪的湖面，和不知是够被寒冷天气封印的喷泉。
　　雪化了，绿草慢慢长出来，彩虹再一次出现在了喷泉激起的水雾之中，叶子嫩嫩地长出来又破碎了，像无法走完一生的梦……
　　梦！我才意识到，身边的人和我已经不再属于任何教室了，没有一个柜子属于我，拉开，我的习题集们就会蜂拥而出。
　　是梦吗？可我们一步步向前走去的脚步是如此坚实，就像高二每个大课间的清晨从北操场回来时那样，班级队伍解散后，我俩跨越5个班级的队伍相聚，在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旅程，不知不觉就到了必须分别的时刻。
　　枇杷树旁的办公室门打开着——现实中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有个门——李石榴和沃兰德相互依偎在鲁迅像脚下，洛拉着我走进那扇门，我甚至闭着眼睛就能找到自己所有的任课老师的座位……
　　画面切换，此时此刻我已完全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梦，但我如何都不愿绝望地醒来，好想一直活在那个世界里面呐……
　　画面来到黄昏下的北操场的看台上，深紫色的天空纯净透亮，没有星星也没有云彩，气候寒凉，寒气透过薄薄的春秋校服宣告着它的存在。可是洛到底在不在我身边呢？我没有勇气转头去看，只好呆呆地坐在水泥看台上，俯视下方只有零星几人的跑道。
　　风吹来，脑海中混沌交错的一切都被带走了，天空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是这个世界在等待死亡降临吗？这时我只是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再真真切切地看一眼洛，抱住她……
　　惊醒时，只有6:50，是高中上学时必须出发的时间了，再迟一点就会赶不上早读，可空荡的桌子和清冷的房间告诉我，没必要那么赶时间……真残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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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束了，可屿屿子不想和创作出的人物们分别……那就让她们永生吧。生日快乐，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