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蟠游戏》四草夕夕

18、第18章 造船-沐汐

　　六座尖尖的山峰如天空巨兽的一排利齿，咬断连绵的黑风山，这面是生机焕发的重峦叠嶂，茂林掩映，另外一面却是死寂沉沉的沼泽，乌黑平坦连绵八百里，是生灵的禁区，死亡的墓地。沐汐一行六人顺利抵达黑风山最西边的尖牙山脉，路上没有任何黑魔人阻挡，因为黑魔人不会想到他们会选择绝对死路的死亡沼泽。
　　他们六个人爬上第二座与第三座尖牙山之间的峡谷口，站在谷口眺望，眼前是望不到边的乌黑沼泽，沼泽上不生长任何植物，除了一种叫死魂草的青黑色细叶草。那是一种传闻中拥有剧毒的野草。他们往下走，穿过巨兽之牙，抵达巨兽之口的唇边，乌黑的沼泽就在跟前，阴风嗖嗖，刮来的是死亡的气息。沐汐心里也不由害怕，只得硬着头皮，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奈狼朝沼泽抛了一根木头，木头很快陷入黝黑的淤泥中不见了。
　　“一旦进入，我们会像这木头一样被黑泥吞噬。”奈狼嘲讽道，“要渡过去，除非我们会飞。”
　　“不用飞，”沐汐说道，“我们只要造一艘船。用船将我们载过去。”
　　“船是什么？”众人疑惑望向她。沐汐通过牧诗公主已经知道，岷幽还未发明船。圣女母亲、白先生等人进入地球多年，但他们一点也没有将地球的科技发明在这个世界传播，他们可能认为那只是“地球游戏”。
　　“嗯……船是一种载行工具，就如马车一样。我们坐在上面，就能在沼泽地上滑行，不会被黑泥吞噬。”沐汐看着他们疑惑不解的表情，想了想解释道。她见他们还是无法理解，便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艘划桨木船。
　　“这就是船。我们需要用韧木组装。”她心中早有筹划，将船模麦汐号造出来。那年她和麦飞一起造的麦汐号，在湖中玩了一个上午，麦飞一直计划将那艘船真正造出来，然后一起出海环游世界，造船还没有启动，麦飞已经变心离开，谁能想到会有一日在异界模仿出一艘麦汐号出来。
　　沐汐考察过这里拥有很好的造船材料，那就是韧木。这种树干笔直坚韧，有几丈长，不吃水，树心柔软如棉絮，掏空树心，就是一根很好的浮木。她将造船的步骤及方法详细说了一遍。奈狼等人还是将信将疑，只有玳殊一直坚定相信她。在沐汐的指挥下，他们砍伐四根需要六七人怀抱的韧木，搬到岸边开始动手起来。四根已经掏空树心的韧木并排绑在一起，前头削成尖形，这是底座。再在上面铺上板，四周安装半人高的船舷。最核心的是制造那套精心设计的机械船桨，这里没有地球那般精密的仪器零件，时间又紧张，只能简化制造，复杂部分沐汐亲自动手，但过程中发现远非自己预料的容易。
　　天色渐黑，为了赶工，他们冒险点了一支火把，大家忙着敲敲打打搞了一夜。当银阳圈出现时，一艘雪白的长三丈，宽一丈，高一丈的大木船出现在微弱晨曦中。沐汐特意在船头竖起一颗有八只角的大兽头，在船尾延伸一条可以摆动的兽尾，活像一只大型怪物趴在岸边。沐汐用木头沾上沼泽黑泥，在船舷上写下岷幽文：麦汐魔船号。
　　沐汐站在船下，高兴地仰头欣赏自己的杰作，心想如果麦飞看到这艘船会如何想，又想跟那个混蛋已经没有关系，何必再管他会怎么想。她回头看见玳殊和洛蒂站在他们从未见识过的“怪物”面前，呆若木鸡，合不拢嘴，沉浸在震撼中。
　　这时，尖牙山方向传来声响，距离越来越近，当他们终于意识到那是战马疾驰时，看见一大群黑魔军骑着战马冲出尖牙山大峡谷口，钻进下方的丛林，剧烈的马蹄声快速朝他们蔓延。
　　“黑魔人来了！”洛蒂沉下脸道，拔出身上的一把短短匕首。
　　沐汐难以置信，黑魔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他们，难道是昨晚岸上的火光将他们吸引过来的？她已经来不及细想，急忙喊道：“快推船下水！”说着，站在大船尾部，用力推动，玳殊和洛蒂加入，大船沿着事先架好的四条木轨道艰难移动。这里距离沼泽还有十来丈远。
　　他们正着急，只见奈狼和柯二从侧边的树林里飞奔出来，柯二手里提着一袋野果和一个水囊，奈狼背上扛着一头黑毛野兽。他们两个奔到船边，将野兽野果水囊放在岸上，转身拔出武器，面朝着尖牙山峡谷方向的森林。
　　“先不要管他们，一起把船推下去！”沐汐喊道。奈狼看了一眼大船，侧身一撞，魔船如一块巨石朝沼泽猛滑下去。船体一入黑泥水地，如鱼儿一般轻松滑出半丈之远。真法境高手的力量就是不简单！沐汐大喜，忙将地上的野兽野果水囊扔上船，从岸上架起木梯爬上甲板。她一登上甲板，对岸上喊道：“你们快跟上来，没时间了！”
　　玳殊和洛蒂迟疑一下，忙顺着木梯爬上船。奈狼和柯二还在迟疑，站在岸边，紧握武器，目光紧紧盯着丛林。
　　“你们两个快啊！”沐汐朝他们急道。
　　丛林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刺破奔涌的马蹄声。
　　“不好，是茗彤！”柯二大惊道，“她还在森林里采果……”
　　话未说完，黑魔人的铁骑冲出丛林，如奔涌的黑泥沙翻滚而来，其中闪耀数不清的寒森森的刀光。即刻就到岸边，奈狼哗啦一声，一剑生猛劈断一马前腿，接着挥剑解决落马之人，持剑向上抵挡第二匹马上人的大刀。柯二挥剑急攻，砍倒一匹马，翻身协助奈狼抵挡住四五把刀。这里位置不够开阔，黑魔人骑兵无法展开，纷纷跳下马围拢上来。奈狼身负重伤未愈，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抵挡敌人的刀剑，情况十分危急。柯二与他背对背应战。
　　黑魔人似乎对停泊在沼泽里的怪船感到恐惧，迟疑好一会儿，才冲向沼泽边缘的魔船。沐汐忙将木梯收到甲板上。玳殊焦急地要跳下去救师父。
　　“玳殊，等等，绑住这个再下去！”沐汐将一根藤索绑在船舷上，另一头扔给玳殊。玳殊接过藤索，缠绕腰上，纵身飞下船，落在奈狼和柯二身边，长棍轮舞，将七八把刀格挡开，接着一棍横扫，将靠前的黑魔人扫倒一片。长棍的群战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柯护卫，我送你上去！”玳殊说着，一棍插在柯二的腋下，用力一挑。柯二趁势跳上甲板，一落下，回头看时脸色大变，急忙喊道：“你们快上来！是黑魔人五煞之首的紫煞来了！”
　　沐汐跟随他的目光，注意到丛林里快马奔来一个黑紫脸色的男子，眼神带着异于常人的邪光，身上的紫衣长袍在身后高高飞扬，黑魔人自动在他面前让出一条道。沐汐感受到脑海中牧诗公主残魂的恐惧，正是紫煞的大弟子释放灭魂之手将她击杀的。五煞之首的凶恶威名令沐汐的心也一下子悬起来，如被飓风刮到高空。
　　“柯护卫、弟弟，你们快来帮忙！”她脸色凝重说道，急忙跑到甲板中前部位，那里是她设计的简单驾驶舱。只用八根粗木支着木板当房顶，四周只用半人高的木头围着，方便观察周围环境。里面架着一个三尺直径的圆形转盘，那是船舵。船舵后面一丈开外，竖立一个大转轮，由十二根粗木棍作为辐条。大转轮有一半在甲板之下，露在甲板之上的这一半已经有一人高。这是她设计的简化动力轮，因为这里没有电力，所以只能改成用手动转轮驱动。
　　她奔到船舵前，将旁边的一根杆子用力往前一推，船身咯咯响动，两侧船舷各伸出九支大船桨噼啪插在黑泥水里。柯二和洛蒂跟了上来，看到这一幕，惊讶得说不出话。
　　沐汐指着道：“那是十八支船桨，这个大转轮叫做动力轮，转动动力轮可以驱动外面的船桨，船就可以前进……现在你们两个站在动力轮的两边，等我指令说前进，就往我这个方向转动，明白了吗？”这时她看向岸上，“不好！他们有危险……你们待在这里，听我口令——”急忙冲出驾驶舱到船尾。
　　那个带着邪气的紫袍人已赶到岸边，手中拿着一把刀背都是锋利芒刺的大刀，砍向奈狼。奈狼急忙将左眼罩打开，露出那只血红之眼，血腥味弥散开来，血狼眼的力量涌动，他将重剑朝上抵挡。刀剑交击，一声大响，奈狼不由往后退几步，趁势挥剑击杀身后偷袭上来的两个黑魔人，站定在那里，脸色惨白。
　　玳殊将侧面的几人轰退，迅速将铁棍捅向紫煞。紫煞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冷酷笑意，举刀劈过去。但玳殊的铁棍突然一歪，没有击向大刀，身子一跃，落在奈狼身后，一把拦腰抱住师父，拿着铁棍的手朝身后的地上一挑，将刚才扯下来的藤索挑在手，用力一拉。两个人飞出地面，朝大船甲板飞来。
　　“快转动动力轮！”沐汐急回头，冲驾驶舱挥手大喊。柯二和洛蒂站在大转盘的两边，听见这话，立即转动动力轮，十八支船桨同时摆动。玳殊和奈狼两个人如沙袋一般落在甲板上。
　　“不对，不对！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快——用力！”沐汐发现船竟然是往后在动，急忙摆手喊道。大船已经后退撞到岸边，紫煞见机纵身一跳，朝甲板上跳来。驾驶舱里的两人急忙改变转轮方向，大船往前急驶。
　　沐汐忙回头看去，大船的位置恰好驶出紫煞的落脚点，紫煞在空中扭动身体，试图落回岸上，但最终还是落入了黑色泥沼中，半个身子陷了进去。只听他朝岸上的黑魔人大喊：“快拿绳索！”说话间，身子已经没入到脖颈处，只露出一个脑袋。岸上人慌忙找到一根绳索朝他抛去，紫煞奋力拉住，卷在手臂上……
　　沐汐、玳殊、洛蒂站在快速驶向沼泽深处的船上看着紫煞的狼狈，不断后退的尖牙山，还有岸上痴呆望着他们的黑魔人，不由哈哈大笑。奈狼靠在船舷上，气喘吁吁地坐下，重新戴上眼罩，闭上了眼睛。
　　“师父，您没事吧？”玳殊跪在他旁边关切问道。
　　奈狼不答，只是轻轻摇头。
　　黑泥沼泽比沐汐想象的更加滑溜，转动动力轮，船飞快滑行。大家坐在驾驶舱内，轮流转动大转轮，沐汐作为船长掌舵。
　　“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船’的？”小王子用怀疑的眼神望着她问道，同时双手一下一下扳动转轮。这时驾驶室内只有他们姐弟两个。
　　“……是从一本技工古籍里偶然发现的……”沐汐掌着舵说道，只将目光望向前方，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
　　“是吗？没想到姐姐喜欢浏览这些古怪的书。”小王子表示怀疑道。十八只船桨在他的推动下有节奏往前摆动，哗啦哗啦。小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墨玉山，我查过地图。”
　　“你怎么确定方位对不对？”小王子皱起两道淡褐色眉毛说道。
　　“墨玉山在我们的西北方向上。根据银阳和金阳时段，朝西面方向的光芒会射出一缕淡淡红光及朝南面会射出一缕淡淡紫光来判断。”沐汐坦率道，“当然喽，方向会不太准，但我想只要我们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总能穿过这片沼泽之地。”
　　在淤泥的海洋中行进半日，后方的尖牙山已经消失在天际。他们已经远离陆地，在茫茫黑泥水中孤独穿行，唯有分散四周的一片一片死魂草丛作伴。
　　沐汐注意到这几个岷幽人脸上刚开始出现的惊奇兴奋已经消失，变成一脸的担忧。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死亡沼泽从未有人能活着穿过……没有人知道茫茫沼泽之地会出现什么危险。
　　当头顶的金阳从银盘中迸射出来时，他们遭遇了第一个难题——晕船。玳殊和洛蒂还好，只是奈狼和柯二两个非常严重。奈、柯两人脸色惨白，虚弱地软软趴在船舷边上，呕吐不止，已经再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痛苦地一阵一阵干呕着。沐汐不得不降低船速，但依然无法缓解问题。她本想停下船，但奈狼坚决不同意，脸色苍白吼叫着必须前进，尽快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玳殊担忧地询问沐汐，他师父和柯护卫的病情是否严重。
　　“不用太担心，只是晕船现象，慢慢适应就好了。”沐汐宽慰他道，但她心有忧愁，没有预料他们会如此不适应乘船。这才第一天，这片沼泽不知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穿过，她担心在找到陆地前，他们早已经呕吐而死了。
　　除了晕船问题，还有一个大问题马上就要来临——黑夜。沐汐第一次对夜晚产生恐惧。死亡沼泽的黑夜会发生什么……孤独无依的他们，该如何度过漫漫长夜……她心中祈求金阳不要那么快消失，但越是祈求，发现它缩小的速度越是快得惊人，似乎只用了正常一半的时间就消失在天上。
　　天地陷入黑暗，这片沼泽地的乌黑比陆地上更加浓郁，伸手不见五指。沐汐将剑拔出，警惕着这未知的黑夜，四周如此静谧……过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她看到船上出现温和的微弱白光，是玳殊将一个白光球从一个袋子里取出，放在地上朝她滚过来。那洁白的小球在黑暗中如此可爱晶莹，她俯身捡起，抓在手上。是夜明珠。她看向玳殊，只见他又掏出两颗。三颗夜明珠如夜空的星辰提供光芒。
　　夜里就地停泊休息。奈狼和柯二病恹恹躺在驾驶舱的角落。玳殊担心他师父，一直守在旁边，直到驾驶舱出现两个鼾声，奈狼和柯二进入到了可能是他们平生最熟的沉睡中。小王子白天转动动力轮累了，躺在沐汐旁边，也熟睡了。
　　沐汐望了望四周平静的黑暗，放松下来，将剑回鞘，靠坐在木头墙上，闭目养神。只一小会儿，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在微弱白光下看见一个身影轮廓慢慢朝她走来。
　　“我有话想跟你说……”玳殊俯过身轻声道。沐汐模糊看到一张愁苦的脸。
　　“可以。”沐汐道，心里疑惑他要说什么。
　　沐汐跟着玳殊幽幽的影子来到船头。那颗兽头高高耸立在那里。他转身面向沐汐，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沐汐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你……你真的要嫁给战蟒侯吗？”玳殊鼓起勇气问。
　　“我不知道……”沐汐摇头轻叹道，原来这次不是他师父的病情，而是这个问题逼迫他不得不行动。自她降临以来，有所察觉到他对牧诗公主的感情已经超越正常的雇佣关系。她还以为玳殊能禁制自己的感情，毕竟现在处境非常不好。她不得不佩服他为爱的勇气，但她作为公主的代理人，必须说清楚，又必须非常小心，尽力避免直接伤害他。
　　“玳殊，你也知道我死而复生，性情已经大变，我已经不是原来的牧诗公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可以这么说吧，牧诗公主已经死了……”沐汐一边说，一边琢磨用词，错从口出，她必须小心谨慎。她试图引导眼前这个年轻佣兵自己打破这个幻想。
　　“我明白，”玳殊用认真的语气道，“我想说的是，重新醒来的你……”他的声音紧张得有些不正常，“我，我觉得……更好……”
　　“公主，这下咱们怎么办？我觉得他在表白！”沐汐在脑海中有些惊慌道，耳朵和脸颊上似乎浇了辣椒水，火辣辣在烧。
　　“他不是在向我，而是在向你表白。”公主道，声音似乎还有些不高兴，“你自己解决，不要把我的□□出卖就行。”
　　“你……”沐汐朝公主翻白眼。
　　“你刚才也说，公主死了，你重新活了，一切就应该重新开始，是不是？那就不要被之前的什么圣女婚约之类束缚，对不对？”玳殊见她沉默不应，便激动地一口气说完。虽然夜色掩盖他的眼睛，但沐汐分明感觉到两道炙热的目光看着她。
　　“玳殊，我是应该重新开始，可是……”沐汐很小心地注意措辞。
　　“这就对了，应该重新开始！”玳殊突然高兴打断她说道，“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们后面时间很多，是不是？……今晚我来值夜，你快回去睡吧。公主，你造的这艘‘魔船’真帅！”说完，转身绕着船舷巡逻去了。
　　沐汐还想继续解释，但公主说话了。“不要再解释，他已经陷入对你的痴迷，越解释越糟糕，等后面有机会再说吧。”
　　她定了定心神，只好承认公主是对的，转身返回驾驶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