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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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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伽神?这是何等神位,我竟没有听说过。”
驭灵派仙山之上有一净廊,为仙门内部必经之路。两位玉身佛面的修行者正缓步走着,净廊两侧傲然耸立着一排排石像守卫,竟比活人之躯更显忠贞不二,视线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铁门,雕纹神秘而诱惑。
谢承寺走在二人之中的左手边,这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饶是自小修行仙门之术,对天地神魔之事也通晓七八分,也没听过这种故事。
霖川笑笑:“执事谦虚,如今你已是驭灵派首席大弟子,被长老们授予仙门执事一职,有一半掌权之力,这等小故事自然是了然于胸,只为哄我玩罢了。”
谢承寺把着腰间的佩剑,既无反驳也无赞同,只是继续追问:“霖川,我不哄你,自是没有听说过这位□□号。若在你面前我也耍那些来来回回的心思,那我也不必和你如此亲近。”
快到铁门时终是站了两位仙使。见二人前来,仙使们敬道:“见过执事、霖仙。”
谢承寺一点头,掏出腰间令玉质令牌,朝铁门中间一圆孔贴去,同时运起内功,铁门识得内门弟子心法,左右两扇应声而开,霖川跟随其后,踏入了驭灵派仙山内部,这是驭灵派最为重要的领域,非内门弟子不可进。
霖川跟在他后,感受到他醇厚内力的氤氲气息,不由轻闭上双眼体会。谢承寺转头,额间赤金印已展现出两列,像含苞待放的花苞,一左一右伸出两根幼嫩枝芽。
“承寺,你的功力又精进了一层。”
“此次闭关修炼倒是顺利,只是不在仙山之内,花的时间久了些。”谢承寺道,他撤下头面上的斗笠和面具,“随我先回殿内,待我换好仙门常服再带你一同去拜见长老们。”
等待谢承寺的时候,霖川倒在他的寝殿内溜达了好几圈,拉着一个侍从,煞有兴趣地让他为自己介绍。
“执事,霖仙前往了凤凰阁。”
简单休沐后,谢承寺重新束上驭灵派特有的发冠,腰间佩剑也被擦拭一新。他踏出殿外,仰头是一副春日的好天光,自他一年前下山游历时,也是这样美的春日。
凤凰阁是他练功之地,虽亭台高耸,但胜在无人打扰、僻静广阔。
谢承寺遣散了所有侍从,抚剑上行,台阶尽然望一双人茶几,上面已然摆好了两壶热茶,霖川正坐在茶几右手旁,背影翩然。
瞧这比神仙还仙的一幕,他忽的呼吸一滞,山下游历时,他从未见过霖川散发模样。
银发如瀑,自霖川亲手打的铃铛结处,如解脱般、一倾而尽,额前两缕发丝被碎发扰乱,余风缱绻,纠缠着发尾微动,温柔一如他眼间霞光。
就这样回眼看着自己的瞬间便已沦陷。
“久等了。”谢承寺把佩剑取下,斜置在茶几旁。
霖川笑笑,遥举一碗热茶:“春光正好,不妨以春色作酒,赠你我千杯不醉。”
谢承寺惯是知道他文采斐然,在山下书馆的赋诗会时,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霖川。不曾想上天有意,几日后,那逃出仙门多年的银鸿师叔竟重返仙山脚下,背上背着的,便是晕倒在他书馆门前的霖川。
谢承寺听闻此事,立刻从游历中抽身赶回,师叔愿回驭灵派,并为霖川作保,不求让他习得什么功法得报救命之恩,但求让他随便找一闲职,能在仙门混活下去 。
“起初,我还以为银鸿师叔怜你丧父丧母,看你颇有文采才救下你,但入我驭灵派者绝非常人,就连许多有修仙天赋的人也难遂愿。”谢承寺一饮热茶,早春的寒意消散些许。
“是师叔愿放下前尘恩怨,回归仙门,才换得我破格进入,凡者修仙。”霖川捻起一撮发尾,翘起给他瞧,“又得他悉心教导,不过须臾半年,我已褪去了凡人胎骨,初有些根本。”
谢承寺的目光黏在了那微微在风中颤动的发丝,他清了清嗓子,拿剑起身:“是时候去拜见长老们了。”
“好。”
自霖川被带回驭灵派仙门后,不知师叔和长老们说了什么,竟让他进仙髓池融炼仙髓,随谢承寺修仙左右,作其仙侍的身份陪伴他往山下游历。这山下半年,他们曾无数次经历彼此举步维艰的境地,有遇歹人纠缠不分之时,有遇江南水乡美景、天地灵气宜人之处,也有遇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纷飞之途。
半年时光,霖川自也长进了不少。
只不过,一个缄口不言往事,一个身份讳莫如深,总是隔着心。
霖川一如往常,跟在谢承寺的身后两三步,手腕上的幸运铃叮当作响,那是在一处偏有些异域风情的小镇时,他买给自己的。
他说:“入仙门前那些厄运都已经消散,往后我只愿你有幸运。”红绿交间的绳结隔着皮肉,盘绕在距离心脏最快的经脉血流之上。
他自是盼着平安圆满,但不知谢承寺盼着何许。
驭灵派神殿,五大宝座自高而下,以掌门主座为主心骨,四大长老位陈列两旁。威严的虎豹神像伫立门外,仙鹤街环立于屋檐之上,飞角流顶,霞光万道,彰显自然四季之轮换协和,又显示宇宙万物大道至简之观。
霖川是第一次来,自然也被这番景象惊得说不出话。谢承寺的脚步慢了,他未回头,只是默默陪他。
“弟子谢承寺,拜见四位长老!”
“弟子霖川,拜见四位长老!”
二人一前一后行礼,四位仙风道骨者不知何时停下了交谈,慈爱又严肃地望着他们,示意二人起身。
“春长老,弟子此次游历已归,心得体会呈在此表中为记录,而仙术功法内力均已得到提升。额间印记长露两分,呈花状。”谢承寺恭敬地呈上四份字卷,由长老们各自的仙童代接。
“见尔等此次说话行事之风,的确是有所长进。承寺,须继续努力。”左手旁第一位的春长老开口,眉目满是赞许之意。
“是!”
坐在左手旁第二位的夏长老,却从他们一进门之时就一直凝视着霖川,见他始终谨守仙门规矩,并未有一分一毫差错,这才开口道:“承寺,对你的仙侍可还满意?”
谢承寺又道:“长老们的安排,自是满意。”
霖川被点了名,一撤衣袂,跪在地上道:“弟子霖川,谢长老们救护栽培之意,不敢怠慢。”
夏长老在他面前只一点,一展画卷就在霖川面前缓缓展开:“不知你可识得这幅画?”
霖川抬眼看去,山川秀丽、风和日丽,山谷中有无数鸣啼交相呼应,流水潺潺之姿迢迢,万物和谐共生,几间悠闲木屋随从其中。
这是他的家乡。
“回夏长老,霖川识得,这是霖川的家乡。”
夏长老一抚手,画卷上的场景却变了,此次是大雪封山之日,天色乌黑不见生人,山路陡峭竣滑。霖川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衣袖中的手,他瞧见了一执灯前进在风雪中的白发老人。
“这你还识得吗?”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谢承寺也疑惑地转头看去,只见霖川仍是久久未答,目光专注。
“回夏长老,这是莲花老人,是弟子从小听家母讲的神话故事。”
四位长老对视一眼,右手旁第二位的冬长老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招手将殿门一关,仙童侍从们都退居门外等候。
“那不是神话故事,而是你的命数,你的双亲如何惨死,我们也已查到来由。”
霖川恍作大悟之意,跪在地上的双腿又不自觉往前挪了几分:“求长老们告知弟子!弟子自当好好修炼,来日报仇雪恨!”
冬长老却不再言语,谢承寺轻轻抬手安抚霖川,尔后抱拳道:“四位长老今日特召我二人前来神殿议事,不知竟是告知霖川身世命数之事。这乃是红尘世俗,驭灵派派规便有一入仙门不问前尘几何之约,如今,这是又要我等如何理解?”
他看向一直垂首假意看书的秋长老,又躬身道:“敢问银鸿师叔,是为何意?”
夏长老一拍座手,喝道:“承寺,不可无礼!他已为秋长老!”
霖川也不再出声,只是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又跪在原地不动。
秋长老此时却缓缓起身,走到霖川面前,亲手扶他起来:“小川,别怨怪我,带你来驭灵派,又让你随承寺一同修仙,我从未过问过你的意愿。你是个好孩子,我从小看你长大,此刻你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其余三位长老也先后起身,不知秋长老是何意,皱着眉头观望道。
霖川反倒抚着秋长老的手,道:“弟子第一次随家父出山卖药材时,家母千叮万嘱,无不是盼望弟子和家父平安归来之意。来到镇上与您相识,您自然也是如父如兄地对待弟子。”
“家中遭难,您是第一时间找到弟子,将弟子带回仙门救治。您并无私心,全然好意,弟子全无怨怪之心,只是坦然接受命数而已。”
见他如此说,秋长老这才放心地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秋”字:“你能如此想,就不枉我将这令牌交予你,在镇上时我已发觉你仙根天赋极佳,是修仙的好苗子,奈何那时我与仙门有龃龉,无法将你及时带回修行。”
冬长老怒道:“银鸿!你这是想作甚?!”
他却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将你带回后,去仙髓池里融炼出仙髓,定了仙根,我又让你随承寺一同游历,看他修行,想必你已懂得这其中奥妙。”
霖川皱起眉:“您的意思是?”
“我自是想你来接我的班,个中原因日后我再慢慢告知你,但此时,我只想做银鸿,做你们的师叔,做你儿时回忆里的书馆李老板。”
“你的身世命数无需操之过急,我也自会告知于你,现在就随我走吧。”
他一甩衣袖,拉起霖川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春长老开始唉声叹气,夏长老则怒气冲冲地立刻追了上去,却被冬长老和谢承寺拦了下来,好生劝慰。
谢承寺抽出神望了一眼门口,殿门已开,阳光倾斜而入,映得霖川的银发闪闪发亮,遮掩住了他的脸庞。
他还记得在游历时问过霖川,他最想要什么。
以为霖川会说是父母安康,家人常在身畔,又或许是心上佳人,一生陪伴。但他只说,想要无边无际的自由。
此时,霖川也回头望了一眼,谢承寺这才瞧清,他那蹙起的眉细如飞云拂柳,衣领是逐层渗透的靛蓝,肩被银鸿一双手搂起。
虽是好意传位,但那“秋”字令牌和长老位更像是喉间抵上一把刀,让霖川从此与自由再无半分瓜葛。没想到他却用那样完美的话术应下了。
谢承寺当时几欲开口,还是没能叫他停下来,就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