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酿雪

5、。

　　05
　　戚钰回到民宿，酒馆里空无一人，她走进院子，才注意到有个亭子架在角落，下面摆了张长桌，店员挤在那吃午饭。

　　就单只有白天值班的店员，没有周舒禾，也没有昨晚和她聊得来的前台小哥。

　　戚钰知道但凡自己去问了周舒禾住哪，就会成为他们的饭后闲谈，所以她直接回了房间。

　　一沾床，困得不行，上下眼皮打架。
　　但她还要把被她冷落在包里的手机找出来，把欠人家的医药费转过去。

　　手机一开机，印目一片翻滚的红，不说微信，但电话就有一百多个，如果不是大概知道这些找她的人意欲何为，戚钰恐怕会觉得直接的人生都要完了。

　　不过有庄晟兜底，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给女生转完医药费，戚钰翻了下她的零钱。
　　她把这剩下的一千多都往另一个微信号转去，加起来也就两千出头。

　　从奢入俭难，周修明当年孤身从南城离开的时候，大概也面临如此拮据的情形，她也算是体会到了。

　　睡了一会儿，她就爬起来，查看凌斯斯有没有回她消息。

　　她问周舒禾住在哪间房，自己想去找她。

　　【凌斯斯】：四楼。
　　【戚钰】：四楼哪间房？
　　【凌斯斯】：四楼整层楼，他和他朋友住。
　　【戚钰】：好的，谢谢斯斯。

　　看样子她已经去找过周舒禾。

　　戚钰着急地上了电梯。

　　电梯门一开，入目是房门。
　　只不过出来后，右手边是一片栽满花木的露台，还挂了几个鸟笼，中间空余的地方安置了茶桌椅，倒也适合修身养性。

　　她发现房间有窗子对着露台，便去看了眼。

　　里面的灯是亮着的，说明人都醒着。

　　戚钰放心地去按了门铃。
　　几秒钟的时间，里面就传来不耐烦的一声，“谁啊？”

　　戚钰辨析一下，不是周舒禾的声音，但与他断联这么久，别说是他朋友了，连他本人的声音戚钰都不一定听得出。

　　她冷静地答了一声，“我，戚钰。”

　　明明已经响起门锁扳动的声音，却又忽地没了动静，沉寂将近半分钟后，里头才又传出声响，是换了个人，“你是来找周舒禾的吗？他睡了。”

　　“他没睡。”戚钰十分笃定，接着随口扯了个谎，“他刚刚才给我发了消息。”

　　门内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那你稍等。”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来给她开门，是个高壮的红毛男生，“进来吧。”

　　戚钰感觉不认识这人，也没太仔细打量。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地毯，随手将门带关，但许是找个依靠，她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

　　“那个……”
　　她抬头看向客厅里躺得歪七扭八的两个人，艰难地开口，“有鞋穿吗？”

　　周舒禾不知道在哪。
　　沙发上一人背部朝天躺着，另一人在给他擦药。

　　只和涂药的人交换个眼神，戚钰便挪开了目光。
　　给戚钰开门这位，叫黄亨，是个热心肠的，他让戚钰稍等一下。

　　说完他往房间里去，半分钟后又出来，“周舒禾让你等一下。”

　　看来是没鞋了。
　　也可能是周舒禾懒得招待她。

　　戚钰就倚着门等等，等会儿也没什么。

　　看着沙发上那两人，她不合时宜地来了句，“你们是又去给人当凳子了吗？”
　　“还是沙发？”

　　她说完，有股莫名的寂静。

　　“什么凳子沙发的，你懂不懂艺术啊？”背后惨不忍睹那位不耐烦地反驳她一句。他们此行去雪山，就是为了帮白孟瑶完成摄影大作，要拿奖的，被戚钰说得这么粗俗。

　　这回戚钰感觉到了，他脾气不好，对自己也有很大意见。
　　如果她没记错，这人叫华哲。

　　三年前戚钰就和他关系不好，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不懂啊。”

　　“你这种趋炎附势、贪财好利的人怎么可能懂？”华哲怨气冲天，“看什么看，背过去。”

　　不管怎么说，戚钰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再人品低劣，华哲还是有几分羞耻。

　　戚钰真就乖乖转过身去了。
　　身材不如周舒禾，她其实也不想看来着。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在戚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舒禾就已经贴近了她，越过她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我换鞋，你先去露台。”

　　戚钰只感觉身后热烘烘的，她与周舒禾的胸膛，就隔着几层布料。

　　门一开，风猛然闯进来，她的头发像触手一样往周舒禾外套缠去，与他的衣服拉链钩在一起。

　　戚钰浑然不知，只是出门的时候“嘶”了一声，然后去扯自己的头发。

　　周舒禾帮她扯开了，两人的手不可避免地撞到一起，她的手又纤细又软，周舒禾的手掌则有些糙。

　　刺麻的感觉从指节传过来，戚钰触电似的将手缩回去。

　　“如果是以前的你，大概会把我的手钩住。”

　　他说这话，叙旧、试探，总归不是调情的意思，戚钰清楚。

　　“多久以前？”她装不懂。
　　“一直。”

　　“怎么会。”戚钰声音软下来，“我也就勾过你小叔的手而已。”她想要解释自己以前只是个清纯无辜的女大学生，绝不是他口中所说勾三搭四之人。

　　周舒禾目光冷淡，没有情绪在里面。显然是对她的话不为所动。

　　但又隐隐地，有些不耐烦。

　　“没骗你。”
　　她说完，将门用力一推，任风往周舒禾身上吹，自己跑到露台上去。

　　这里栽种了各类品种的树，意外地比楼下院子还要暖和。

　　还没完全退烧，戚钰戴上了帽子，把衣服拉链拉到最顶，然后蹲在棵树边。
　　她稍稍抬头，就看见了周舒禾笔直修长的腿。

　　这双腿，动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冷吗？”周舒禾走到她旁边，问她，“这里冷还是南城冷？”

　　“都冷。”戚钰觉得自己蹲在他脚边不像话，就站了起来，但也没和他朝着一个方向。
　　“除了房间里不冷，哪都冷。”

　　“发烧了？”
　　“嗯。”

　　又不是从前那样的关系，寒暄几句够了，周舒禾没接着往下问，而是直话直说，“我和周修明，非亲非故，我没有理由去参加他的葬礼。”

　　“非亲是？”
　　“他只是我爷爷收养的。”

　　“非故是？”
　　“和他不熟。”

　　“哦……”戚钰拖长语调，接着话锋一转，“但我不是来找你回去的。”

　　“如果只是为了葬礼上的体面，去找个人代替你也很简单，毕竟你也没怎么露面过。”

　　周舒禾盯着她，“那你们为什么要隐瞒消息。”

　　话一出，周舒禾自己反应过来，避开了戚钰的目光。

　　“所以你还是挺关心的。”戚钰微笑，“不过我也没说假话，他们以为我是来找你回去，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

　　戚钰说这话时，心里将庄晟暗骂了一顿，也不知道他抖了多少出去。要是周舒禾全知道了，她不白跑一趟。

　　不过看起来，周舒禾以为隐瞒周修明的死讯，是因为他不回去，所以不好举办葬礼。

　　但无论缘由，戚钰都要咬牙否认。她来找周舒禾，只是来投靠他而已。

　　周舒禾没信她说的话，淡笑一声，“不是吗？”

　　“让我在这住一段时间怎么样？”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抛开那件事，戚钰来找周舒禾还能为了什么。
　　但戚钰也没底气指明，她怕露馅。

　　周舒禾不绕弯子，“不行。”

　　“不过我是净身出户，身上一分钱没有，可能明天就在你这住不起了。”

　　周舒禾不管她在说什么，一口咬定，“不行。”

　　戚钰也不管他听没听，就这么自己决定了，“你给我找个活干，我拿工资抵你的房租，怎么样？”

　　“我会让店员请你出去。”周舒禾态度坚决，“民宿里不缺人。”

　　他离开后，戚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她打量了好几眼这个周舒禾生活了两年的地方，那些植物看起来打理得很用心，实际上根本不符合周舒禾的习惯。
　　他不会把大小盆栽交错放，而是会码得整整齐齐。

　　戚钰情不自禁笑了，转身去坐电梯下楼。

　　周舒禾虽然是老板，但即便他在民宿里，也很少下楼。他不管事，店员也乐得自在。
　　他难得来前台吩咐人，小唐连忙收起游戏，在他面前站得笔直。

　　周舒禾敲了下桌子，“明天退房时间点，准时去……”

　　他一顿，接着问，“那个很漂亮的女人住哪个房间？”

　　“2201。”小唐忍不住问一嘴，“老板是她去缠着你了吗？”

　　“嗯。”周舒禾没有区别对待戚钰，“所以明天到时间点，准时把她请出去。”

　　他叮嘱完就回了四楼的套房，华哲等人对戚钰的讨论还没结束。

　　看到他回来，三人齐齐抬头，唯有华哲问出了声，“她找你干吗？”

　　周舒禾还在换鞋，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沉闷，“你们觉得呢？”

　　华哲大脑简单，什么事都想当然，他口无遮拦道，“她那种自私自利的女人，除了找你要钱，还能干吗？”

　　“还是后悔和你分手，转而投奔你小叔了？但要我说，她当年接近你，就是为了接近周叔叔吧。”

　　华哲觉得自己说得很对，当初戚钰和周舒禾在一起，旁人都说戚钰虽然出身配不上周舒禾，但长得漂亮，勤奋刻苦，性格又好，唯独他瞧出来这个女人不简单。

　　周舒禾果不其然被她骗了。

　　“她既然和周叔叔在一块儿了，还来找你干什么？你可别又被她耍了。”

　　换上拖鞋，周舒禾径直去冰箱，拿了瓶柠檬汁，“周修明死了。”

　　他说得太过风轻云淡，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人反应过来，周舒禾柠檬汁喝到一半，转过身去，面对的就是一张张诧异的脸。

　　“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上次见不还好好的。”

　　华哲尤其惊讶，黄亨、严树柯两人倒还好，毕竟不熟。

　　“难怪我爸这几天没精打采的，但他怎么不和我说……”华哲恍然发觉，“不对，他以为你会告诉我的。”

　　周舒禾将空瓶子抛进垃圾桶，“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不回去？”华哲在他身后追着问。

　　“不回去。”周舒禾淡淡道，回房间后声音再次远远传来，“如果你要去，帮我上炷香。”

　　“那是你小叔，又不是我小叔！”

　　华哲忍不住冲着房间喊了一声，“周舒禾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就因为戚钰？”
　　“周叔叔也是不小心才着了她的道，要怪就怪这女人手段了得。”

　　华哲因为被周修明看着长大，别有一份感情，眼看他情绪越来越激动，黄亨严树柯两人急忙把他劝下来，“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戚钰，你想想他回去会面临什么？”

　　严树柯推下了眼镜，“周家无人，舒禾一回去，大半辈子就要被绑在那儿了。”

　　“对对对。”黄亨推波助澜，“况且这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回不回去的意义也不大。”

　　华哲睁大眼瞪着两人，“你们是和他混久了才变得这么薄情寡义吗？”

　　“舒禾哪里薄情寡义了？”严树柯惯会打圆场，“他这些年对你、对我不好吗？”

　　“而且都认识这么久了，连点彼此的信任都没有吗？”严树柯欲言又止，“舒禾不回去，肯定有他自己的苦衷。”

　　戚钰吃顿饭回来，量了□□温。

　　36.9。

　　降得差不多了。

　　但身上还是酸痛的感觉，她躺床上去，拿两个枕头垫着腰背。

　　手机相册里是刚刚在门口拍的照片。

　　周舒禾的电话号码她记得滚瓜烂熟，但招聘信息底下附带的是一串她并不熟悉的数字，再加上前台小哥说周舒禾不管事，戚钰便想试试。

　　劳动合同一签，周舒禾就不好将她赶走。

　　戚钰记性好，没再翻回相册，直接在拨号键盘上将号码输了上去。

　　电话拨出去，她静静等待。

　　然后十几秒钟后，电话挂了。

　　戚钰怀疑是不是自己输太快输错了，再检查一遍，发现并没有问题。

　　她再次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将近一分钟，戚钰以为对面又挂了，把手机拿起，凑近一看，才发现已经接通了十几秒。

　　在这十几秒里，对方没出一点声。

　　戚钰打开扬声器，直入主题，“……请问是夜阑的前台招聘负责人吗？”

　　得到肯定她才会接着往下讲。

　　仍旧是一片寂静。
　　又过了几秒，才有很轻呼吸声传来，接着是低沉冰冷的语调，“戚钰。”

　　这么短促的两声，戚钰隐约抓住了什么，又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啊……那个……你……”挂掉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终于她意识到这是周舒禾的声音。
　　况且在这里会直接叫出她名字的，只有周舒禾。

　　戚钰下意识地扯开话题，“你换手机号了呀。”

　　对面一直沉默着，许是电话里安静得可怕，周舒禾这才出声，“两年前就换了。”

　　两年前……这个时间很微妙。
　　如果是分手后换的，戚钰不记得也很正常。

　　“那我倒一直没换过。”戚钰没话找话。

　　“嗯，没别的事的话，我就挂了。”周舒禾从语气上就是冷淡的。

　　“诶，先等等。”戚钰叫住他，“我有话想和你说。”

　　“说什么？”

　　戚钰摇摆不定，“你那边方便吗？”

　　周舒禾很快回答，“不方便。”

　　他那边很安静，戚钰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干脆下定决心来，免得他直接把电话挂了，“我没骗你，我身上确实没什么钱，而且从周家离开的那一刻我就决定好了……”

　　“决定好什么？”

　　“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戚钰，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满嘴谎话的习惯？”周舒禾态度忽然软和，戚钰甚至能听出来他大概是含着笑意在讲话。

　　“你身上穿的每一件，都是特别定制款。”
　　“甚至你一个小小的耳钉，都是周修明从纽约给你拍卖回来的。”

　　“你觉得你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吗？”

　　他果然是笑里藏刀，只是他不说，戚钰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从周家带出来的是这些。

　　“你的意思是让我卖了？可我一卖，不就都知道卖的人是我了，这个关头也没人敢买呀”

　　戚钰知道以自己的风评，但凡有谁买了，就会被怀疑是不是和她背地里有什么往来。

　　那时候她在周修明身边，把自己不怎么用的首饰和衣服给了接送他上下班司机的女儿，结果第二天就有人说她和司机关系不正当，周修明不得已把为他工作二十年的人开了。

　　戚钰拿这给周舒禾举例，周舒禾却直接略过了这一话题，转口道，“怎么说你也是名校毕业的，找个工作不难吧。”

　　“……可我毕业后待业在家，也不是应届生身份，没人会要我。”

　　戚她也没想过靠自己的专业过日子。

　　她一直的想法是，先找个靠谱的男人实现阶级飞跃，再一点一点涉入对方的工作当中，她聪明，学得快，接手点事务也不难。
　　她知道大学里教的，和她以后能用上的根本不搭边。

　　“我也不要你。”

　　软磨硬泡都不管用，周舒禾最后还是下了逐客令。

　　几年过去，戚钰还是那副说话轻声细语，比谁都要干净温柔的样子。但周舒禾没忘她和周修明在一起时的模样。

　　戚钰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狠下心，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拆下夹子，一头乌丝散落下来，顺着颈脖线条，蜿蜒而下。

　　水一打开，唯一能阻挡住寒气的就只有这一头瀑丝，戚钰身体发颤，逐渐头发也湿了，就只有湿意缠绕在身上。

　　实在太冰了，戚钰僵到没力气去挤护发素，关了淋浴，直接裹上浴巾去吹头发。

　　开了空调，外面要比里面暖和不少，戚钰缓了口气。

　　头发吹完，她摸摸自己的脸，隐隐有发热的迹象。

　　她总是发烧，经验丰富，甚至明天一早会烧到多少度她都能猜到。

　　裹上被子，戚钰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又想起什么，伸出白晃晃的手臂拿手机过来，把闹钟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