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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行大道 ...

  •   这日艳阳高照,微风徐徐。
      江府一反往日清净雅致,一大早就开始张罗起来:丫鬟小生早在庭院里洒扫装扮,从库房搬陈设的府丁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厨房内更是热火朝天,忙的不可开交,管家拿着本册子指点江山。不消多时,院里就已摆好一方宴席,长桌条案,梨花木椅。原因无他——今日是三娘子十七生辰。
      江挽帘也一早被映梨拉起来,梳妆打扮着。
      服饰是前月就拿到绣阁新做的一身金丝白纹县花雨丝锦裙,江挽帘心情不错,亲自定了个元宝髻叫映梨给自己绾上,又配了点翠金雀花钿,描眉抹粉匀面点唇也是一样不落,一身行头瞧起来耀如春华,光艳逼人。若在平时江挽帘定道庸俗,不过今日生辰,俗一点也不妨事。
      江挽帘满意地看着镜中自己姣好面容,正要起身,就见两位兄长齐齐进到房内。
      江淮允还算正经,这江淮扬就又开始没个正形了:“小妹今日这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呀。”说着将一个大金镯子套在她腕上,江挽帘瞧着上边宝石众金光闪的,一时失语。
      这是真的有些太俗了。
      大哥备的礼向来要别致一些,江挽帘细细端详着手中的双面菱花铜手镜,有些爱不释手。
      映梨知道日后自家小姐怕是要随身揣着了。
      往年江挽帘的生辰宴一向只有相熟的女眷,今年母亲坚持要把京中青年才俊一并请来。江挽帘难免扶额,这安的什么心也是不必多言了。
      秦楚来得早,与江挽帘相携在院子里先逛着,又说着近日所见轶闻,惹得江挽帘频频捂面。
      不消多时,江府便已门庭若市了。江挽帘平日里细致周到,是个好相与的,京中女眷也都愿结交。江挽帘笑着招呼他们进来。
      这时门外有一辆宝蓝华盖马车停靠,江挽帘认出那是礼部侍郎家李公子的车马,一时有些局促。
      江淮允觉出她的尴尬,拍拍她的脑袋替她去迎了。
      待院中人已到齐,江挽帘就合计着做个游戏活络氛围。此时院中也是热闹欢声,莺歌燕舞的。
      察觉到映梨又要吩咐曲水流觞,她连忙抬手止住,年年如此未免太过无趣。那些儿郎倒也守礼,只不过已有好几个往江挽帘这边瞟了几眼,江挽帘往往颔首回应。
      “你吩咐管家取些笔墨纸砚来。”
      江挽帘着大家在席面坐下,稍事等待。她自己却还翘首顾盼了一阵。他没来么?
      “今日暑热,曲水流觞早已玩厌,我们来对对子如何?”
      各位公子小姐向来喜好宴会,曲水流觞不知已来过多少回,早已心生倦怠,此言一出,自是各方都点头应好。
      对对子虽说着简单,但若对的好了,能在这圈子中露个面,许是还能因对结缘,席间又有些风流公子哥看着江挽帘。她索性无视了。
      她知道这些俊雅男女心中的风雅逸致,才派了个对对子的游戏,以免这宴会太过单调。
      待笔墨纸砚取来,江挽帘便在纸上先行题了上联:
      “观音山上观山水”
      此联一出,众人皆呼妙哉,江挽帘也抿嘴一笑,待大家答出下联。有人文思泉涌,蘸墨便写;有人则托着脑袋思索半响。
      这本是游乐宴会,若要拘韵讲平仄,未免太过严肃,江挽帘便叫大家敞开写。
      不过半刻,秦楚倒是先对出一联,众人皆是侧耳听:
      “八宝鸭中扒鸭胗”
      此联一出,众人皆是笑作一团,江挽帘更是眼泪花都笑出几许。这倒是个没毛病的。
      那边大理寺卿家女郎也对出一联:
      “听雨楼中听楼溅”
      众人点点头,这是个雅致的,就是意蕴少了些。
      此时孙员外家公子眼神促狭地递上一联,江挽帘瞧他那神情便知无甚有营养的,果然:
      “望女石上望石穿”
      众人的眼神瞬间暧昧起来,这话不含蓄,甚至算得上直白,也是打得江挽帘措手不及。
      幸而此时上席的平阳添上一联:
      “寒山寺外寒似轮”
      想来这轮便是玉冰轮了,不愧是宗亲,席间响起掌声来。
      还有才子道:
      “卧佛洞中卧洞天”
      江挽帘都点头称好。
      此时映梨递上一张宣纸,上头的笔触凌厉沉稳,看得江挽帘心头一跳,她细细读来:
      “临江仙畔临仙姿”
      她一时脸热,下意识往身后看,还真望见那一方假山石后闻渠风姿绰约地立于其后,静静地看着她。他腰间好像还挂了上次那小牌...?平日里怎没见拿出来。
      江挽帘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旁人瞥见纸上内容拍案叫好:“临江仙畔临仙姿,这说的怕就是江娘子吧。”
      席间也一时恭维起来,江挽帘抿唇道谢。
      再磋磨一阵,已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男男女女的一起游戏还说得过去,这用饭还是要分席而坐。
      闻渠便顺势入了男席。
      说是分席,也不过是中间隔了道屏风,还偶能听见女郎们的娇笑言语。闻渠抿了口酒应付旁人的谄媚。
      今日江挽帘高兴,便小酌了几杯,此时脸有些上红,但眼神还清明着。她端起酒杯,站起身来,众人见她如此也纷纷停箸看向她。
      “今日生辰,挽帘有话想与大家说。自杏雨堂开设以来,各位姐妹照拂有加,帮衬不少,挽帘谢过大家。”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继续道:“现如今你我所处世道太平,今上圣明以致国富民强,一派和乐。但盛世之下仍有荫蔽,我们身为重臣家眷,呼吸乾坤,沐浴皇恩,难以置身事外。民生多艰,如何袖手。挽帘有幸,与诸位一道,福百姓,济苍生。”
      席间一阵静默,旁席也一道停下笑语。
      此时秦楚端起酒杯一拍桌案也站起身来:“与有荣焉!”
      众女眷也举杯齐道:“与有荣焉!”
      若在从前,江挽帘恐觉此番言论过重,但听了闻渠那一席话,她茅塞顿开。
      因为她在做,所以这个责任她敢担。
      闻渠亦是一怔,随即又抿了一口酒,胸中一片骄傲涌上。
      他是对如此女娘有情,何其有幸。
      殊不知这番言论不消两日就传到了应乾帝耳中,他早对民间这个杏雨堂有所耳闻,如今听到此言,更是眉开眼笑:“江家这女娘是个豁达的,有林下之姿。”
      于是次日,江仲景就稀里糊涂地领着份教子有方的赏回到府上,江淮允也一脸懵懂。
      这日晚,江挽帘也有些许累了,便早早睡下。却没想再次踏入梦境。与上回是在同一个地界,只不过这次江挽帘摸清楚这是南方发水灾了,朝廷的赈灾款还没到,一时民不聊生。
      江挽帘想起那日平阳提起的官员贪污一事不免齿寒,高官厚禄却还是舍不下这些个脏利。
      眼前的小男孩正饿得莫法在地上捡烂果子吃,江挽帘一时不忍便往前走去,就听见几个大娘一脸悲愤:“就是那高县令!整日花天酒地,山高水远,谁还能来管我们呐!”
      那妇人形容憔悴,面黄肌瘦,看着也是可怜得很。
      江挽帘神色一凛,高县令?
      次日找了映梨打听,才知确是南边与漓都比邻的滢都遭了水患。待过了大哥上朝之时,她便过他院子寻他,打算细问。
      见江淮允书房大开,江挽帘便直接走了进去。来到桌案前,江淮允却不在。
      她瞧见桌上有份折子,就凑近去看。
      平日里江家父子对江挽帘向来不避政事,是以江挽帘也没有忌讳。直直看过去,她却一下就白了脸色。
      此时,江淮允正请江仲景走进书房,却见自己的妹妹正站在桌案前盯着那折子脸色煞白。
      江淮允一惊,连忙过去将折子收了。
      “小妹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过来了?”江淮允神色不自然道。
      一旁的江仲景似是也意识到什么,斥他做事不小心。
      平日里江挽帘来书房给他房顶掀了江淮允都不会多说一句,如今这反应...江挽帘凄苦一笑。
      “父亲...没有什么要对女儿说的吗?”
      江仲景叹口气,沉声道:“你还小,朝堂之事不如你想象之中那般单纯,你先回房去。”
      “那父亲,您是被冤枉的吗?是有人故意栽赃对吗?”江挽帘略带希冀地望着他。
      江仲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却摇了摇头。
      江挽帘闭了闭眼,留下两行泪来。但自小的教养还不允许她对父兄无礼吼叫。她只颤着声音说道:“经查实,户部尚书江仲景贪银共计三千七百五十四两。三千七百五十四两!您知道这是多少百姓的活路吗?”江挽帘抹了把泪继续说道:“自小,您便教导女儿‘民者,天下之本;而财者,民之所以生也。’声声入耳,字字入心。而如今,父亲这又是在做什么呢?您手上拿的,不是为民计的笔,而是刺向他们的刀。”
      江挽帘捂面泣不成声。她自作聪明开善堂救济百姓,自己的父亲却贪银数千两。这让她如何面对百姓们的感恩戴德?
      江淮允还要再说,却不及江挽帘立时跑了出去。
      书房内还隐隐传出江淮允温和的声音:“小妹年幼,父亲不必介怀,过些时日她便明白了。”
      紧接着是一声长叹。
      江挽帘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院内,却见江淮扬早已坐在那儿悠闲品茶,似是已等她许久了。
      江挽帘坐过去,意识到他的气定神闲,开口便道:“二哥也知晓?”
      江淮扬叹了口气,替她拭净脸庞的泪:“小妹啊,生长于江府,父兄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停了停,直对上江挽帘的眼眸:“你也还相信他们,不是吗?”
      江挽帘将头埋在手臂里。是,她信。哥哥每日为那几两银殚精竭虑她看在眼里;前些时日宗亲欠银未还,是父亲亲自去把门敲开的。江家向来清明。
      但她看见折子上那短短两行字时,还是忍不住情绪。
      江淮扬拍拍她的背:“明日,二哥就回南边了。滢都高县令是我同袍,他的地界受了灾,我该去帮忙。”
      江挽帘一怔,高县令?
      看着江淮扬不羁的眉眼,她却问不出口,只点点头道:“二哥也要多注意身子,独自在外,莫把自己累着了。”
      江淮扬点头称好,又同她说了会儿话就回房了。
      江挽帘一时恍惚,就回房洁面后,往杏雨堂去了。
      今日江娘子来了后就一直靠在躺椅上发呆,福佑望了她好几眼,铃儿也来逗她开心,她却只笑笑不说话。
      过了一阵闻渠便踱步进来,见江挽帘如此就猜到大概是什么事,只是如今事情还未见明,无法与她多言,只能静静站在她身边。
      江挽帘抬头看他,眼里蓄着水雾,瞧着可怜巴巴的:“怎么来了又不说话?”
      闻渠轻轻别开眼,又咳了一声:“你别伤心。”
      江挽帘看他僵硬的样子倒是笑出了声,但看见他来了,她忽然就很安心。他在她身后呢。

      连这几日,江挽帘都窝在府里萎靡不振。
      那日闻渠稍稍点了她两句且让她暂时放下心,可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前,她还总心神不宁。
      在府中遇到了江淮允也只是快步走开,江淮允好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还是只叹口气离开了。
      直到今日,见着父子二人下朝进府是一扫愁容满面春风,江淮允又主动将她叫去书房解释,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原是靖国开国以来,贪污沉疴多积,上流家族关系又错综复杂,难以动其根本。此次南方水患来得急,江仲景与皇帝商议后索性以身入局,倒逼那些官宦子弟露出马脚。
      如今也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朝廷赈灾款也算是p顺利发下去,江淮允还被派到南边督查赈灾工程。
      江挽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日妹妹失礼,请哥哥见谅。”
      江淮允倒是笑道:“你那日没扇哥哥已算好的了。”
      知道他在调笑自己,江挽帘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气呼呼地离开了。江淮允靠在椅子上无奈笑笑,也是长舒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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