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井闼山三人组]两点》深山紫

3、孤独死

　　对于青春期意气风发爱做梦的男高而言不合适的话题，始于一本书。

　　古森元也的书。

　　古森元也急匆匆塞到训练包里、带来参加部活、被饭纲掌看到了的书。

　　不是轻小说，不是漫画，也不是色/情杂志。

　　《遗物整理人看见的》，作者吉田太一，2009年出版。

　　后两条信息，饭纲掌日后才了解到。

　　当时映入他眼里的只有“遗物”二字。

　　饭纲掌：……？？

　　好端端的，可爱的后辈为什么开始看这种书？

　　他脑内响起了磁带倒转的音效，回忆了这几周古森元也的表现，没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饭纲掌迟疑片刻，最终决定用语言关怀（试探）一下。

　　“古森…你最近有什么伤心难过的事吗？”

　　莫非家里办了丧事吗？也没见古森请假啊。

　　古森元也睁圆了眼，眨了眨：“没有啊。”

　　饭纲掌不放弃：“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古森元也再次道：“没有啊。”

　　饭纲掌挫败的视线飘向了那本书露出的一角。

　　“啊，这个吗？”古森元也了然，他一瞬间露出了有点心虚的表情，随后挠了挠头，“这是…我最近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所以才看的啦。”

　　「这个话题」。

　　他的用词模糊。

　　“什么话题？”尚且不知那心虚源于何处的饭纲掌，顺着古森的回话问。

　　“因为……”

　　“说了不要在学校提这个话题。”阴沉沉的一团海藻从古森身后冒了出来。

　　古森元也耸了耸肩，摊开手，在装无辜的同时，用眼神示意饭纲掌此时此地并非继续谈话的合适时机和场所。

　　所以说，这个话题，到底是哪个话题？？

　　饭纲掌，饭纲掌更好奇了。

　　他将双手举过头顶围成一个圆圈，表示OK，静候下文。

　　佐久早圣臣：……

　　佐久早圣臣：请你们尊重一下我的视力，我还没瞎。

　　完全读懂了他沉默的意思，古森元也也在内心os：都说了，其实队内最爱吐槽的人是圣臣啊。说出来别人还不信。拜托，在心里吐槽也是吐槽好不好？圣臣动一下眉毛，他都能知道对方现在在想什么……

　　啊。

　　古森元也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搞不好，井闼山是个满是会读心术的怪人的聚集地！

　　包括圣臣也是。圣臣他，只是经常拒绝去读空气，并不是不会。

　　这就是所谓的“上行下效”吗？

　　在会读心术的饭纲前辈手下，说不定他们的能力值也增长了不少？

　　确实看穿了自家表兄丰富的心理活动，但懒得理的佐久早圣臣：“……算了，你们要说，就当我的面说。”

　　反正到头来元也一定会满足饭纲前辈的好奇心，不如控制这件事在自己面前发生。

　　佐久早圣臣自觉已经做出了让步，结果古森元也得寸进尺，开始推拉了：“哎呀，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明天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吧。”

　　“吃饭的时候？你确定？”

　　佐久早圣臣皱了下鼻子，眉头紧蹙。

　　饭纲掌：……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他真的很想知道！！

　　*

　　“孤独死？！”

　　“饭纲前辈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啦。东日本大地震后，不少失去了社会联系的人在公共救灾设施和临时住宅里一个人去世了——最近好多这种报道呢。听说很多是自杀……不过，这和佐久早有什么关系吗？”

　　“我这段时间看到新闻说，孤独死的男性群体远大于女性群体哦。”古森元也张开一只手掌，另一只手比了个耶的手势，食指和中指搭在前一只手的掌心上，表示数字7，“七成，足足有七成是男性！”

　　被后辈科普，看着古森的手指舞动，饭纲掌不明所以：“…嗯。”

　　他尽量让自己简短的语言显得没那么不礼貌：“所以呢？”

　　“我很担心啊！”古森元也大声说，他的声音马上在佐久早像要杀人一般的目光中弱了下来，“我真的很担心啊，如果圣…佐久早活得比我更久怎么办。”

　　饭纲掌：古森在咒佐久早吗？？！

　　无独有偶，佐久早圣臣此刻也是这么想的：不，这种时候你就叫“圣臣”吧。不然听起来像在诅咒佐久早全家人。

　　他面无表情，将内心所有波动化为一句话：“别再咒我了。”

　　饭纲掌：？？听佐久早这口气，还不止一次？！

　　没错，不止一次。佐久早圣臣闭了闭眼，心里满是疲惫。

　　起初，对话是这样展开的。

　　“圣臣，你大学肯定留在东京都内吧？”

　　“不一定。”

　　“？！”

　　“只要合适，都外也不是不可以。”

　　“那我还怎么照顾你？”

　　“不需要。”

　　“不需要？你确定吗？圣——臣——？G…”

　　“闭嘴不要说出那个词！！”

　　事情到这里尚且正常——抛开佐久早圣臣不正常的音量和语速不谈。

　　直到古森神秘兮兮地喊他一起到电脑前*，打开了一段视频。

　　“所谓的‘独居死’或‘无缘死’，就是指独居者在自家过世后，由于鲜于与外界和家人互动，经过一段时间才被发现的事件，也习惯被称为‘孤独死’。这在警察死因纪录中通常被标示为‘非正常死亡’……”

　　记者一板一眼地念稿，语调是播音主持行业特有的故作亲切，却没什么真实感情。

　　佐久早圣臣：……

　　“所以？什么意思。”

　　元也总不能是打算凭这个劝他不要到东京都外定居吧？

　　古森元也：“不懂吗？我怕你一个人住会死在外面啊！”

　　说到这里，这位好哥哥相当刻意地抹了一把辛酸泪，卖惨给自己的弟弟看。

　　“你知道当初我申请换宿*有多不容易吗？”佐久早圣臣习惯了的间歇性絮絮叨叨又开始了，“担任老师……申请表……填写理由让我写了好多字……废了多少口舌……”

　　“打住，”从第一句话开始，佐久早圣臣就听不下去，“之前那个同宿生本来就想走。”

　　他不辩解还好，这么一辩解，古森元也更来劲了：“人家可以算得上是被你赶走的！”

　　他理由充分地数落道：“按你的要求给鞋摆放整齐、定时喷除臭喷雾；晒衣服绝不能碰到你的杆和衣角；半夜上个厕所，被你冷不丁冒出一句手再洗久一点、洗干净点，差点吓到摔个半身不遂……短短一周，人家已经被折磨到你一皱眉头他就心跳失常的地步了！”

　　喘了口气，古森元也总结道：“最可怜的是，他竟然还对酒精过敏。”

　　说实话，对于那位强撑着过敏硬是不吭声、顽强地生存了一周的前舍友，佐久早圣臣也是有些微的同情的。

　　但这份同情并不会对着古森元也，质疑他的独立生存能力、企图拿孤独死吓他的古森元也。

　　佐久早圣臣：“宿舍制本就不合理。”这不是没得选吗，能怪他挑剔？

　　很好。读懂了他的未竟之言，古森元也气笑了：“如果有得选，那你一辈子都要独居吗？”

　　生，老，病，死；婚姻，家庭，子女；人到底是先失去来路，还是先走完归途……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元也他，至于这么发散延伸？

　　佐久早圣臣这么想的同时，古森元也也在心里过了一遍佐久早圣臣的生平。

　　……生平。

　　作为亲戚，在不记事的时候，他和圣臣就是见过面的关系。

　　佐久早圣臣并不是后天形成的面瘫，孩提时期，他就是个不怎么哭的乖宝宝。相对地，也不怎么笑。

　　从保育园*开始，圣臣就一直是一个人。留存下来的照片里，也没出现过几次同龄小孩的身影。

　　那个时候还不时兴“阴角”的说法，至少，在上中学前，古森元也身边的世界是这样的。佐久早圣臣的过于安静，招来了大人们对于他是否是自闭症的怀疑。

　　当然，他不是。

　　不过最早的一段时间，也和自闭症没差了。

　　“小～臣，玩耍就是小朋友们的工作呀。”

　　古森元也记得很清楚，面对古森姐姐的温声劝说，佐久早圣臣是这么回答的：“那我不可以当个大人吗？”

　　心智成熟和年龄增长未必成正比关系——如果让再长大一点，语言表达能力再强一点的圣臣来回答，肯定是这样。

　　但那个时候，久劝未取得成效，古森元也光顾着生气了：“你就是不愿意陪我一起捉西瓜虫！亏我还想着抓到了先给你玩！”

　　佐久早圣臣：“……”

　　然后，古森元也就被姐姐训了。

　　“小元，为什么要对小臣发火？不是你所有的请求，别人都一定要答应的。”

　　作为小孩，古森元也不明白佐久早圣臣在想什么。

　　作为表哥，古森元也对于佐久早圣臣那不关心人际关系的一贯立场，经历了不相熟时的无视——不解——试图纠正——放弃的过程。

　　但一直放不下的，是「担心」。

　　被古森元也担心的佐久早圣臣，答应了古森元也随口提出的去排球教室的邀请。

　　圣臣起初不是想打排球，而是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再加上、可能有那么一丁点的、拒绝自家表兄次数多了以后的内疚。

　　佐久早圣臣是个持之以恒、绝不半途而废的人，这件事在后来为诸多人所知。可那些毕竟是后来者。见证过自己高呼“太难啦”、抛在一边的1000片拼图被佐久早圣臣拼完的古森元也，比谁都更早知道，圣臣一旦选定了什么，就会走到底、不回头。

　　一旦开始，就意味着会走到结束；正因为看到了结束，才会开始。

　　圣臣的这个特质，用不好的话来讲，就是习惯于让自己长期处于某种恒定的状态之中。

　　包括孤独。

　　古森元也第一次听说「孤独死」，是他在小学课本上读到茨木则子*的诗《当我最美丽的时候》时。

　　国语老师说，茨木女士近年去世了，死因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尸体在两天后才被前去看望她的侄子发现。

　　对小学生来说，「蛛网膜下腔出血」是很高深的词汇，能记住它是件值得吹嘘的事。

　　古森元也便这么记住了。

　　连带着老师后面的那句“这就是所谓的孤独死”一起。

　　「孤独死」这个词汇总是和老年人联系在一起的。几岁、十几岁的古森元也几乎不会去思考自己垂垂老矣的未来，也不会去想象佐久早圣臣老去后佝偻的背影是否会比现在更驼。

　　直到佐久早圣臣不否认去东京都外独自生活的可能性、还不客气地拒绝了他提出的照顾。

　　「不需要。」

　　令人不安的话。

　　茨木女士的遗愿，就是在她死后不举办葬礼和追悼会、也不需要供奉鲜花和吊唁品。

　　……倘若再延伸一点呢？

　　不需要任何照顾——拒绝他人的关心。

　　不需要刻意追回自己的生命了——发病后不呼救而选择死亡。

　　说过的吧，佐久早圣臣过于安静。

　　安静到让人轻而易举能想象出他走到人生的最后时刻，安静地、没有呼救地、平淡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

　　可古森元也不愿意去想象。

　　最起码，那个时刻，得有一个人——至少一个人——握住圣臣的手才行。

　　——不要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去。

　　这也是古森元也的「担心」。

　　不出意外地，佐久早圣臣这次嘴上也没领情：“一个人死去没什么不好。”

　　古森元也：“认真的吗？会臭掉啊！！那可是你的身体，你的身体会臭掉哦！！”

　　佐久早圣臣：“……”

　　古森元也：“！！”

　　心动了吧？圣臣这是心动、不，回心转意了吧？！

　　软磨硬泡，佐久早圣臣总归是应下了“以后就算分开也会常联络、不能嫌（古森元也）烦”的约定。

　　高兴着，古森元也想起自己搜索到的相关新闻，又忍不住提醒：“还有，你死之前绝对不能泡澡！！”

　　佐久早圣臣：……

　　元也，脑袋还正常吗？没有人能预知到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世界的。

　　一直死不死的，都不觉得晦气吗。未雨绸缪也太远了，是杞人忧天啊。咒自己的表弟英年早逝还是怎么？

　　心下微叹，佐久早圣臣还是配合了：“不用你说…”

　　“体///液会溢出来，很恶心的哦。”

　　“都说了别说…！！”

　　这就是古森元也跟饭纲掌约好第二天中午再聊时，佐久早圣臣嫌恶地表示“吃饭的时候？你确定？”的缘由。

　　表兄弟之间的心连心这一次也起了效。

　　没有人能预知到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世界——所以，就算古森元也余生再怎么努力，一旦他离世比佐久早圣臣要早，他的担忧、至少前一个担忧，即，「圣臣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就注定会成为现实。

　　这就是他说出“我真的很担心啊，如果圣…佐久早活得比我更久怎么办”的缘由。

　　被排除在心连心之外的饭纲掌：……

　　经过古森元也的讲解、佐久早圣臣不堪回首插上的那么一两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古森会对那本涉及到孤独死的逝者遗物处理见闻的书感兴趣了。

　　但是。

　　“你们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讨论这种话题啊！”饭都不香了。

　　古森也是，解释书就解释书，不要东扯西扯他看过的那些关于孤独死的纪录片啊！什么死者房间的蛆已经变成苍蝇了、想飞出去，但因为没有开窗，所以苍蝇全部撞死在窗户下面一大层，窗户上都是油点点，因为这些苍蝇是吃死者脂肪长大的……

　　好恶心啊！！

　　这种事，点一点佐久早就行了，反正他们一个宿舍，多的是机会。不要在无辜的前辈面前说啊！！！

　　佐久早圣臣，与那个说着恶心话题的人割席：“没有‘们’。”

　　古森元也：“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饭纲掌：……

　　古森要是不带这个波浪号，他的话还可能更可信一点。

　　“好啦，古森。别操这么多心了。”饭纲掌认为有必要压一下他这可爱的后辈偶尔冒出来的坏水，“无论什么时候结束都没有遗憾——只要度过这样的人生，就无所谓别人评价孤不孤独。”

　　佐久早圣臣：“饭纲前辈说的对。”

　　古森元也：“哎，我知道了啦。”

　　……

　　饭纲前辈说的不对。

　　2013年1月，佐久早圣臣更正了自己的评价。

　　人生，无论何时都会有遗憾。

　　「无论什么时候结束都能放下遗憾——只要以这样的态度去度过人生，就无所谓别人评价孤不孤独。」

　　是这样才对。

　　笑过，哭过，便事毕。让「过去」顺风波以从流。

　　说错了的那个人，犯了无伤大雅的小错误的那个人，在人生中真正的最后一天到来之际，肯定会和他承诺的那样，是笑着的。

　　饭纲掌从不言而无信。

　　——所以，元也，别操无谓的心。

　　——「无论什么时候结束都没有遗憾」，我也正在朝着它努力，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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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古森神秘兮兮地喊他一起到电脑前、换宿——考据后，我认为佐久早在井闼山是住宿生。并且，我造谣一下：表兄弟住一起；而这不是自然分配的结果，古森申请了换宿。
　　*保育园。日本的保育园和幼稚园是两种东西。前者属于儿童福利机构，是受父母委托照顾缺乏托儿服务的婴幼儿的设施，归厚生劳动省管辖；后者属于教育机构，是孩子在进入小学之前提供“教育”的设施，归文部省管辖。有条件（有时间）的家长（多为主妇），肯定是会送去幼稚园的。本篇私设了佐久早家家长较忙、选择过保育园托管。
　　*茨木则子，死于2006年2月，此时古森小学一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