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蓝春

14、青鸟

　　与周雪度的初见，在林青雾刚上高二那年。

　　榆市入秋早，才十月中旬就已经染上了寒意，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一响，班上大半人一涌而出，跑着去食堂抢位置，但也还有小半部分人在位置上磨磨蹭蹭。

　　比如林青雾。
　　比如宜婷。

　　林青雾的位置临着窗，上课时候大家冷，便将窗户闭紧，经过一上午的活动，教室已经闷出了一股味。

　　她趁着这个时间打开透透气，散散味。

　　刚一推开，风迫不及待地溜了进来，林青雾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将校服的拉链拉至顶端。

　　前面的宜婷很快感觉到，缩着脖子，手上动作没停，反而加快了，又写了两句，同后边的林青雾说道：“小雾，你再等我一下，马上就抄完了。”

　　林青雾了然，回她好。
　　她知道宜婷的性子，如果现在不抄完笔记，等下回来她是连书都不会再打开看一遍。

　　反正她也不急，索性拿出日记本，翻开了新的一页。

　　她看了眼外面灰暗的天，很多事像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林青雾敛下眸，在本子上写着：

　　十七岁之前，我幻想过世界，也幻想过未来的路途，似乎无论选择了什么，前路都会是光明。

　　然而即将十七岁的我，好像被一个玻璃罩从头盖住，我看得见周围风景，听得见周围声音，那些嘈杂的，混乱的，此起彼伏。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喊停。

　　窗外是乌云蔽日的天，我好像停滞在原地，阴沉沉，看不到光亮。

　　所以。

　　最后一句还没写完，前面宜婷的声音响起，“小雾，我好了，走吗？”

　　林青雾一顿，“来了。”
　　说完，她认认真真写下那一句话。

　　合拢笔盖，将本子拢上放在桌肚，走上前挽上宜婷的手，“走吧。”

　　两人身影渐远，风吹起一角。
　　拂过那一行字迹——

　　所以。
　　山高路远，怎样才算最好的一生？

　　-

　　吃完午饭，宜婷拉着她走。

　　林青雾察觉方向不对，向她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宜婷兴致冲冲，“我想去‘等你下课’看一眼，听说进了一批新的小说。”

　　林青雾点头，随即有点担心道：“能出去吗？”

　　‘等你下课’是榆市一中门口的一个杂货铺。
　　不止书籍文具，还有很多在这个年纪很新奇的玩意，最主要能接收学生的快递。

　　但是，榆市一中一般没有请假条是不能出校门的，她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宜婷。

　　宜婷摸摸她头，一脸“你放心吧”的表情，林青雾便没再说什么。

　　到了校门口，林青雾才知道宜婷说的方法是什么，只看到宜婷凑到保安叔叔跟前，可怜央求道：“叔叔，求求你，我出去买本考题马上就回来！两分钟！只要两分钟！”

　　“......”
　　林青雾满头黑线。

　　出乎意料，求人真有效果，宜婷在同意之后，立马拉着林青雾往外面走，悄悄在她耳边说：“这招真有用，这可是我学高三的方法。”

　　‘等你下课’离校门两步路的距离，一进去，人还不少，音响正循环播放着那首《等你下课》。

　　有两个男生靠收银台跟老板搭话，十几岁的男生嘴甜：“姐姐，你这灯得换了啊。”

　　林青雾下意识抬头，果然最左边那列顶上的灯泡堪堪闪着微弱的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罢工。

　　等她回过头，宜婷已经往那边去了，林青雾只好跟上。

　　店铺不算大，东西除了学习用品，其他的并不是规规矩矩摆放，而是零零散散的堆积，需要掏，像个惊喜百宝箱。

　　店内大多数高三生，为什么知道，因为校徽的颜色不同，高二蓝色，高三红色。

　　林青雾刚要走到宜婷后边，一个宽阔的身影笼过来，先一步进去。

　　这列道路窄，后面又来了人，林青雾不好转身退后，只好往前走，又怕碰倒两侧的商品，亦步亦趋。

　　宜婷专心地翻找着小说，林青雾放心下来，百无聊赖地扫着四周。

　　突然，后面传来一道男生洪亮的声音：“阿度。”

　　前面的人有了动作。

　　他转过身，向后伸手，林青雾下意识抬起头，猝不及防碰到男生的衣袖，视线被遮挡一片黑暗，她有些发愣。

　　男生似乎感觉到了，将东西递给后面的人后，放下了手臂，低头看向她。

　　此时，音响放着的歌，正唱到那一句“弹着琴，唱你爱的歌，暗恋一点都不痛苦。”

　　下一秒，林青雾蓦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头顶昏暗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却藏不住他轮廓分明又极具少年气的脸。

　　他脸上带着点歉意，眼睛异常明亮，嘴角弯起一抹肆意又张扬的笑。

　　声线清冽——

　　“不好意思啊，同学。”

　　猛烈跳动的心跳，突然的耳鸣，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林青雾眼神闪躲，慌忙中无意看见了他喉结上那颗小痣。

　　回学校的时候，秋雨毫无征兆的落下，瞬时起了水雾。

　　那个男生还没走，跟朋友也躲在屋檐下，林青雾听到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传来。

　　“我就说了吧，要来拿快递，不然现在淋成落汤狗了。”
　　“这叫运气好。”
　　“那你别打。”

　　“......”
　　“把我那把给我。”

　　“诶，你要去干什么？”

　　林青雾挽着宜婷的手，余光瞥见男生走过来，有些不知所以。

　　男生到她跟前，递过来一把雨伞。

　　林青雾一愣。

　　男生道：“刚刚的事抱歉，当赔礼。”

　　林青雾摆摆手，“不用的。”

　　在男生再三坚持下，她只好接过。

　　“那我怎么还你？”
　　他无所谓的说道：“没事。”

　　他的好友看了半天，嘻嘻哈哈，抢先回答：“你就找，高三五班，周雪度。”

　　他已经将伞撑开，闻言笑了声，“走了。”

　　好友跟林青雾挥手，顺势搭上他的肩膀，进了伞下。

　　雾气渐渐模糊了背影。

　　-

　　头发被风吹起，飞过脸颊，有些发痒。

　　林青雾将头发重新捋到后面。

　　隔壁露台，周雪度正反靠着栏杆，手肘随意搭在上面，浑身懒散，歪头看另一边一望无际的海。

　　她一眨不眨看着他。

　　重逢以来，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打量他。

　　很奇怪，明明只是短暂的喜欢他，却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变化。

　　长大成熟的代价是收起锋芒的利剑，变得世故，柔软，他相反，看似还是那么一副随意劲，实则对很多东西都懒得搭理。

　　也正是看出来他的变化，所以那天才会邀请他去买西瓜，可又因为去买了西瓜，又有了下一次邀请。

　　那天喊他吃不吃糖水，也是因为，她远远就能感觉到他从内而外散发的颓气。

　　和人在一起的时候，他隐藏的很好。
　　所以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那么明显。

　　那会儿她和小橘说，人是一直在前行的，所以才会和以前不同。

　　可现在，她有点迟疑。
　　他跟以前，的确有些不同，但某些东西又依旧没变。

　　这就导致了，他身上有一种极大的矛盾感。

　　很熟悉的感觉，熟悉到忍不住向他靠近。

　　而三番两次的举措，他们之间，似乎开始了新的羁绊。

　　忽然想起来多年前那个雨夜，世界喧闹，而她荒芜。

　　不是说了不再喜欢他了吗？

　　林青雾有点看不懂自己。

　　周雪度突然转过了头。

　　两人遥遥相望。

　　林青雾看见他的发梢被风吹的摆动，她很想过去帮他扎起来。

　　周雪度压了压眼尾，对着她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林青雾看出来了。

　　她面无表情挪开眼睛。

　　那口型的意思是——
　　看什么啊你。

　　她真是服了。

　　-

　　江石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岛。

　　李舞是又待了两天，离岛时帮林青雾录了一个游客访谈。

　　对着镜头她笑得灿烂：“你们好，我叫李舞，飞舞的舞。”

　　走之前，李舞狠狠拥抱了林青雾，“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

　　林青雾笑笑。

　　她回抱回去，“等着你。”

　　李舞走后，雾散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不过有小橘和阿很在，两人闹腾得得很。

　　徐女士那一期访谈，流量不错，评论很多人感同身受，徐女士还专门有发信息过来跟林青雾讨论。

　　程爷爷和程奶奶的故事也剪辑好了，但是还没有发布。

　　林青雾莫名有些紧张，毕竟第一次拍，不知道反馈如何。

　　周六的时候，有两个女生过来兼职。

　　其实民宿不需要请人收拾房间，他们几个人就干的过来。

　　但林青雾知道。

　　她们是岛上的学生，现在靠着干活攒钱，想出岛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

　　又过了两天，周雪度的快递到了，林青雾准备带他去拿。

　　现在的气温比不上前些日子，站外面半天不得晒掉层皮。

　　她装备十足，大大的遮阳帽，袖套，防晒口罩，衣服，还戴着个墨镜。

　　周雪度见到她这幅样子一愣，抬头往外边看了眼，太阳猛烈又放肆。

　　“......”
　　他弱弱说了一句，“林老板。”

　　林青雾一顿，走到前台后边的小房间拿出一件防晒衣递给他，“新的。”

　　周雪度接过穿了起来，动作利索。

　　两人往外边走，林青雾又走了回去。

　　周雪度瞥眼，见她拿了顶帽子出来，他挑眉。

　　林青雾道：“阿很的。”

　　周雪度接过，“回来谢谢他。”

　　林青雾点点头，去骑车，周雪度声音从后边传来，“也谢谢你。”

　　......

　　因为周雪度的东西似乎有点多，不好骑电动，依旧是那辆三轮。

　　周雪度坐习惯了，自觉的往后边上去。

　　林青雾看着他动作，喊住他，“其实，能坐前面的。”

　　周雪度顺着望过去，驾驶的位置很宽，是设计了可以坐人的。

　　又看向她。

　　紧密的防护下，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清一丁点儿表情。

　　林青雾头微转动，指了指烈阳，“前面不会那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