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陈茶酿酒

1、初见

　　柴旭坐在评委席上，冷眼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当红流量小生冷千星。
　　今天这场试镜，是多方博弈的结果。

　　本着对流量鲜肉“没演技、不敬业”的固有认知，柴旭并不想与冷千星合作。
　　冷千星刚因一部小成本无脑偶像剧大火，已经一跃成为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小生。

　　这次剧组资方点名要用冷千星，原因无他：用冷千星能拉投资、能赚钱。

　　柴旭刚从欧洲电影节拿了最佳新人导演，名气大涨。

　　这次资方请到他们俩，既想借柴旭的光赚口碑，又想用冷千星的人气赚热度，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打的一手好算盘。

　　谁知道，第一步在柴旭这儿，就碰了壁。

　　柴旭不愿意和冷千星合作，甚至扬言只要冷千星进组，他就退出。

　　制片人方总反复沟通好几次，最终柴旭做出一个让步：冷千星想进剧组，必须通过试镜。

　　他不可能让一个连试镜都过不了的演员当他新戏男主。

　　当然，如果冷千星不敢来试镜，或者过不了试镜，自然也就没有合作的必要。

　　方制片怀着忐忑的心情把消息传达到冷千星经纪人那边，现在抢冷千星的剧组可不少，万一他嫌试镜麻烦，直接拒了，那可真是麻烦。

　　那边很快传回消息：冷千星同意参加试镜。

　　居然这么简单就同意了？！方制片看着微信对话框，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现在随便一个有点红气的演员，都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有时候用高价片酬请都请不来，更别说亲自参加试镜了。

　　方制片本已做好了要花一顿口舌功夫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冷千星那边竟答应得如此爽快。

　　方制片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回复给柴旭。

　　柴旭并不否认在收到消息的一瞬间，内心有微微震惊。

　　在他的预想中，这些类似于花瓶的流量们只会知难而退。

　　这个冷千星，倒是很有信心。

　　柴旭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那便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看到冷千星的第一眼，柴旭只有一个想法：这男演员生得太漂亮了。

　　“花瓶”“小白脸”等词汇第一时间涌入脑海，难怪仅凭一部小成本偶像剧，就能火得一塌糊涂。

　　脸蛋果然是最不需努力就能获取高回报的资源，柴旭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云淡风轻，丝毫不显。

　　冷千星十分有礼貌地鞠了躬，向众人作自我介绍。

　　以他现在的名气，在场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但他还是像个新人一样，认真走每一个流程。

　　柴旭冰冷的眼神有所缓和：虽然是个花瓶，但好在并不张扬跋扈。

　　做完介绍，工作人员递上准备好的剧本。

　　冷千星从头翻阅，眉尖若蹙，表情逐渐凝肃。

　　见他这副表情，柴旭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这个剧本是他专门为冷千星准备的，总共选了三段：

　　第一段是悲伤至极的哭戏。

　　第二段是很长的内心独白。

　　第三段却峰回路转，是一段活泼戏，这时的男主角意气风发，对世界充满美好愿想。

　　“你有十分钟的时间熟悉剧本，然后……请按顺序依次进行表演。”柴旭适时提醒道。

　　开头结尾两段戏一悲一喜，情绪极度对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入情绪，且做到自由切换，难度不小。

　　柴旭专门选了这三段，的确存了些刁难的意味。

　　当然，一个演员若惧怕挑战表演的多样性，在这条路上也走不远，柴旭如是想到。
　　十分钟的时间过得很快。

　　剧本翻到最后一页，冷千星轻轻舒了口气，从剧本中抬起头来，正与柴旭四目相对。

　　柴旭下意识觉得应该避开他的视线，却鬼使神差地迎了上去。

　　只见冷千星眉眼一弯，对柴旭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的眼眸黑白分明，墨色瞳仁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视线集中于一处时，给人一种坚定之感。

　　那视线只在柴旭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轻盈地流转到其他人身上。

　　冷千星微笑着颔首，视线掠过每一位评委，与他们进行眼神交流。

　　“时间到，可以开始了吗。”副导演的声音打破宁静。

　　冷千星的音色低沉醇厚，吐出两个简单的字：“可以。”

　　下一瞬，黑亮的明眸收敛了光芒，代之以全然陌生的眼神，这具躯壳仿佛片刻之间住进一个新的灵魂。

　　冷千星低声念着台词，眼眶点点泛红，气息因哭腔变得不平稳，他双手颤抖，眼眶中的水雾变作大颗大颗的珍珠，不断滚落。

　　房间里安静极了，冷千星尽情地表演着。

　　众人不知不觉中，被他带入情绪，仿佛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舞台剧，直到他停下来，笑着向工作人员要纸巾，众人才纷纷回神。

　　擦干眼泪，冷千星很快平静下来，进入第二段表演。

　　他不疾不徐地念着独白，低沉的声音像一汪泠泠清泉流进耳蜗。

　　独白结束，冷千星腼腆地笑了笑：“接下来是最后一段。”

　　片刻间，他脸上庄重肃穆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片天真烂漫的笑容。

　　他开怀地笑着，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鼻尖、眼尾红红的，还残留着刚才流泪的痕迹，映在这样一张明媚的笑脸上，无端升起

　　种极致的反差，像幽幽深谷中被暴风雨侵袭过的兰花，兀自挺立绽放，未曾催折。
　　表演结束，一室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这场表演中，半晌，有人鼓起了掌，紧接着热烈的掌声充斥了会议室。

　　冷千星挠挠头，笑着鞠了一躬：“谢谢！”

　　随后，他直直地看向了坐在正中央的柴旭。

　　从他走进这间会议室时，就感受到柴旭落在他身上的强烈目光，他知道，从他进来的那一刻，柴旭从头到尾在审视着他。

　　拿下这个角色，柴旭的肯定是所有有决策权的人中，份量最大的。

　　其实，他也是柴旭的影迷，冷千星有观看文艺片的爱好，在柴旭第一部作品出来，在电影节初亮相便获得评审关注时，冷千星也记住了这位新锐导演。

　　他很喜欢柴旭作品的风格，柴旭每一部作品，他都反复观看。

　　所以这次一听说柴旭参与了《墟之国度》这个项目，他第一时间便积极地来争取合作。

　　对于今天的表现冷千星自我感觉不错，他渴望得到柴旭的肯定。

　　可是，从开始到现在，柴旭一直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情绪，即使在众人都热烈鼓掌的时候，柴旭也只是象征性地附和着大家，轻拍了几下手。

　　冷千星看着柴旭，细琢磨这人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情绪。

　　没想到柴旭也直直地看过来，两人视线相交，都想透过眼睛这扇窗户看进对方心里去。

　　柴旭清了清嗓子：“剧本你看过了吗？说说对男主角的看法吧。”

　　冷千星点点头：“这个故事吸引我的地方首先是题材新颖，关于末世异能觉醒的题材，目前国内的市场上还没有过。其次是故事节奏紧凑，一环扣一环，并不是单纯的好莱坞式商业片，更具有中国自身文化特色。

　　“男主角宋岩是一个外表糙汉实则内心温柔的人，他从一开始只求自保到学会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更多人，这个角色有一条很丰富的成长线，他很聪明、理智、很有责任感，行事冷静果断，是整个团队的主心骨，有他在就有安全感。他遇到种种困难都不放弃，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去寻找解决办法，在这一点上我非常有共鸣，仿佛能在他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所以我有信心可以饰演好这个角色。”

　　听着冷千星的讲述，柴旭不住地点头，脸色缓和了很多，他专注地看着冷千星，黑色瞳仁隐隐闪着光。

　　那是广袤草原里，一只独行的狼终于寻找到同类，而从眼里迸发出的热烈光芒。

　　柴旭紧接着问他：“你应该有很多项目可以选择，我们这部戏有大量打戏，拍摄时间也很长，完整拍下来是很辛苦的，为什么要选择这部戏？”

　　冷千星笑着，说：“好剧本一剧难求，这个故事如此优秀，我没有理由不选。当然，能够和这么优秀的班底合作，拥有向各位前辈学习的机会是我的荣幸，或许现在大家都认为我很火，认为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小鲜肉，肯定身娇肉贵吃不了苦。

　　“其实不是的，我入行六年了，经历过连着一个月拍打戏，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最后成品播出我的戏份被剪到只有十几分钟，正脸都没有几个，比起身体上的吃苦，我觉得更苦的是自己倾尽全力付出了，但观众永远看不到。

　　“所以我今天来争取宋岩这个角色，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吃苦我不怕，只要能拍我喜欢的角色，给观众带来好作品，身体上苦点累点，在我心里都是甜的。”

　　冷千星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是说到这里，他却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长串，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柴旭，眼神清澈透亮，嘴角紧抿着，看起来让人觉得真诚。

　　柴旭点了点头，冷千星说的这番话，他是无比赞同的。但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还是为了拿到角色提前准备的好话，柴旭不得而知。

　　柴旭不是没有遇到过试镜时说得天花乱坠，拍戏时偷奸耍滑的演员，所以即使冷千星说得再动听，柴旭也保持着慎重。

　　在这个时代当真还能遇到如此单纯诚挚的人？

　　柴旭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当演员？”

　　“小时候喜欢看武侠电影，觉得电影里面的大侠好潇洒，所以总幻想自己也像电影里的大侠一样仗剑走天涯，后来才知道大侠都是演员演出来的，慢慢地就萌生了当演员的想法。”

　　“你喜欢武侠电影？从业这么多年，有拍过吗？”

　　冷千星摇头：“没想到我长大后，武侠题材已经式微，想演武侠电影，却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角色和剧组了。”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落寞和无奈。

　　柴旭似有共鸣般点头：“其实，我也很喜欢武侠。”

　　冷千星双眼微微圆睁，含着一丝惊讶神色，对柴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柴旭也笑了，两个人今天在会议室里，第一次相互微笑。

　　“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这简直不像试镜，更像是考察了。

　　冷千星不假思索地说：“我希望能够演好每一部作品，饰演更多令观众喜爱的角色，目前专心演电视剧，时机成熟也可以多尝试一些电影，能够留下几部被称之为经典的作品，这是我的梦想。”

　　“哦？是吗？”柴旭眉尖一挑，“那你要更加努力了。”

　　“嗯，我会努力的。”冷千星坦然地点点头，并不为自己的梦想有几分不切实际而感到羞耻。

　　柴旭问了冷千星很多问题，到后来问的一些问题，根本与这次的剧组无关，完全是对冷千星个人的考察，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喜欢哪些导演等等。

　　冷千星对答如流，仿佛这些话不是现场想出来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已扎根在他心里。

　　两个人愉快地交谈着，像是电影爱好者在交流心得，似乎完全忘了这是一场试镜。

　　直到问无可问，柴旭才抬腕看看腕上的表，竟已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时间已到饭点。

　　方制片提议：“要不……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众人一致同意。

　　一丝不苟地坐了两个多小时，众人纷纷起身活动筋骨，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松快起来。

　　方制片上前热络地和冷千星握手，和他讲述这个项目有多么受重视，有多么欢迎他的加入。

　　其他人都开始聊天，会议室一时热闹非常。

　　唯有柴旭仍安静坐着，整理桌上的文件往工作包里装，左手一个不稳，文件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柴旭只觉得心脏颤动了一下。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柴旭才体味到，这时他所体会到心脏震颤的感觉，叫做灵魂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