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渡我》方得几休

41、赠簪。

　　巡逻将领说得没错，他们平日用来烧柴煮菜的火确实无法将人的尸骨烧成灰，所以他们第一次处理将士的尸骨时失败了。

　　商榷瞧着被烧焦的将士尸骨沉下眼睫，“衣物扔进火中很快便会化为灰烬，为何尸骨却不能呢？”

　　站在商榷身侧的覃檀捂着鼻靠近商榷，缓和了良久才悠悠张口，用现代的思维同商榷解释：“人体骨骼的密度和这些衣物的密度不同，我们平日里烧柴煮水的温度可以达到将衣物燃烧成灰烬的温度，但始终无法达到将尸骨烧为灰烬的温度。”

　　“无论是身处于现在的你们，还是身处于未来的我们，人的尸骨都永远无法彻底燃烧为灰烬，都会残留骨块，后期还需要人工处理才能够装入骨灰盒。”

　　覃檀为商榷提议将将士们火化时忘记了他们此刻的技术，技术落后的他们并不能完成火化任务。

　　“不过，”覃檀望着从柴火堆内所拉出的尸骨沉默一瞬，随即偏头看向了不远处巡逻士兵手中的银枪，“我们或许有办法能够实现。”

　　商榷闻声“嗯？”了声，见覃檀的视线又落于巡逻士兵那里，疑惑张口：“什么办法？”

　　“打铁，”虽说普通的柴火燃烧的温度并不能达到火化尸骨的温度，但有一样东西可以，“铁匠炼铁的熔铁炉。”

　　“熔铁炉？”
　　商榷闻声震惊地偏头瞧向覃檀。

　　他本以为覃檀是在说笑，可覃檀的表情却极其认真，他这才察觉她并不是在说笑。

　　“我们现在所在的营帐当中并没有熔铁炉，望都打铁的铁匠铺必然是备有这东西，但……”覃檀沉下眼睫，“将熔铁炉拉来营地的想法并不现实，而那铁铺的百姓若是得知熔铁炉被用来焚烧尸体，想来也不会同意的。”

　　商榷闻声点头，“没错，他们不会同意的。”

　　覃檀沉声“嗯”了声，沉默半晌才道：“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商榷偏头问她。

　　覃檀严肃认真地张口道：“将将士的尸骨火化后，用刀刃将其剁碎并装入骨灰盒中。”

　　“不可，”秦鹤宇闻声立刻上前，“用火焚烧他们的尸体对他们来说已是奇耻大辱，是大不敬，若是再用刀刃将他们的尸骨剁碎……”

　　“那秦将军还有将他们尸骨带回的更好的办法吗？”覃檀打断秦鹤宇接下来的话，问道：“秦将军是否有更好地处理这些将士尸体的办法？”

　　“又想将将士的尸体运回家，又不愿造成过多的负担，除了将他们的尸骨火化后碾碎，你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秦鹤宇闻声沉默。
　　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要将将士的尸骨通通送回家，可却没有将他们的尸骨完好无损带回家中的条件。

　　闻声，秦鹤宇苦笑一声，只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些被烈火灼烧之后的尸体。

　　覃檀见秦鹤宇这般，心中蓦然一酸。

　　若是有可以将他们完好无损带回家的方法，谁又愿意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呢？

　　这种方法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难以接受，但这却是最好的方法。
　　希望当这些尸骨送于他们亲人的手中之后会好好安葬吧。

　　…

　　“这些将士战死之后你们非但没有要寻回他们尸骨的意思，甚至随意地将其丢在战场之上，任由其发烂发臭。”

　　商榷抬起手，怒斥：“你们抛弃了他们，任由他们暴尸荒野，现在反过来责备将他们尸骨火化后送还给你们的我们，倒真是好笑。”

　　商榷一挥手，令身后的将士们将车上的骨灰盒通通卸下，并将画像放于骨灰盒上方。

　　“这些都是你们丢于我们营帐外的将士尸骨，我们寻回来了，”商榷沉声道：“你我两国的战事未止，将来还会有许多这般战死沙场的将士。”

　　“这些将士都是为了西凉而牺牲，作为西凉的将士战死沙场，虽败犹荣。”
　　“但作为侵略我大缙土地者，他们是赤裸裸的侵略者，是我朝的敌人，未曾将其挫骨扬灰已是仁慈。”

　　“今日将其尸骨送回，不为求和，只是本着一视同仁的想法，处理我国将士尸骨时一并将其处理了。”

　　“我大缙朝永远不会让为我国拼死沙场的将士及将士亲人寒心，只是不知贵国为何会如此处理这些将士的尸骨，令他们暴尸荒野。”

　　“骨灰盒均为你们放于这边境线上，”商榷驾马转身，背对着他们向前走了几步，随后转身对那怔愣于原地的将领道：“逝者为重，我们不会利用逝者，不用担心危险。”

　　“我们尊重逝者，希望你们也能如此。”

　　话落，他驾马返程。
　　拿着将士画像的将领将信将疑地瞧着商榷离去的背影，随后派人向前打开了骨灰盒。

　　骨灰盒内所装之物确实如同商榷所说那般，是将士们的尸骨。

　　西凉巡逻将领握着画像的手紧了紧，随即派人将战死将士的尸骨通通收回，带回了那些去世将领的家中。

　　寻回将士尸骨的百姓纷纷跪于地，抱着骨灰盒痛哭出声。

　　得知孩子战死沙场时他们曾不止一次想要逃出西凉去寻孩子的尸体，可每一次都被守城的将士给赶了回去。

　　巡逻将领瞧着泣不成声的百姓长叹一口气，随后转身离开了战死将士的家中。

　　那些奔赴沙场的将士他虽识不全，但战死之人中十之八九均与他相熟，经常围坐一起吃酒烧肉，畅谈未来，希望国泰民安。

　　可他们新上任的君王野心太大，上任后第二月便向缙朝发动进攻，意图吞并缙朝边境都城望都。

　　而他们也确实成功了。
　　仅仅一月的时间望都城内血流成河，他们也损失了一半兵力。

　　思及此，巡逻将领瞬间沉下眼睫，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张口道：“下一个。”

　　随行的士兵将画像递给将领。
　　他接过，望着画像上的人怔愣一瞬，随后立即将装有尸骨的骨灰盒抱于怀中，泣不成声：“大哥！”

　　…

　　从西凉与缙朝的边境离开回营地后，覃檀正围坐在火堆旁与将士们唠着家常。

　　夜间寒冷，他们只能围坐在火堆前才能感受到暖意。

　　覃檀烤着火，和身侧的将士聊得喜笑颜开。

　　商榷望着覃檀笑得那般开心的模样也同样勾唇一笑，他跃下马，牵着马行至覃檀的身侧。

　　余渊见商榷归来，顺手牵过商榷手中的马绳。

　　商榷坐于覃檀的身侧，难得感受到一股轻松的氛围，同将士们一同烤火：“刚刚在讲什么？”

　　坐于覃檀身侧的小将士张口道：“刚刚王二哥说他媳妇给他来信的事儿，王二嫂在他的心中骂了他一通，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跟她生儿子，说家里耕地的牛都生了三胎了，她连根毛都没瞧见。”

　　“得了得了，别瞎取笑我了，”被称为王二哥的嫌弃地看了眼同商榷打小报告的小将士，“你个没娶妻的娃娃头在这儿瞎说什么，你懂怎么生娃娃吗？”

　　被称为娃娃头的将士一下子急了眼，“王二哥！我虽未娶妻，但我到了娶妻的年纪了！等我们凯旋回京，我就去成亲！”

　　“成亲？”王二哥闻声一笑，“小李啊，哪家姑娘看得上你个小娃娃，你就成亲？”

　　小李闻声眉心紧蹙，撸起袖子起身，几乎下一秒就要冲到王二哥的身上，“我不是小娃娃！我今年也十有五了！”

　　“才十五岁啊，”覃檀闻声抬眸瞧向小李，顺着王二哥的话打趣了一声小李，“那确实还是个娃娃头呢。”

　　“覃姑娘！”小李见覃檀也跟着王二哥打趣他，脸羞红得厉害。

　　覃檀见他脸红，连忙笑着打圆场，“不是小娃娃，不是小娃娃。”

　　商榷偏头看着覃檀勾唇一笑，随后抬眸看向羞红了脸的小李，问他：“你可有定亲？”

　　小李见商榷也来打趣他，瞬间更局促了几分，羞红着脸点点头，“定了。”

　　王二哥见他真的定了亲，忙问，“是哪家的姑娘？”

　　小李推了一把王二哥，“说了你也不知道。”

　　王二哥“诶”了一声，抬手弹了小李的脑袋一下，“学会顶嘴了还。”

　　“可有定情信物？”王二哥一把搂住小李的肩头，忙问，“给哥看看。”

　　小李本不愿拿出来给他看，但见所有人都盯着他，还是羞着脸掏出了定情信物。

　　是一块手帕，手帕内夹着一根木簪。

　　“手帕是她的，”小李羞着脸道：“木簪是我雕给她的，她喜欢桃花，我就雕了桃花。”

　　“手艺还挺精致的，”见状，王二哥一把夺过小李手中的木簪，笑道：“她能喜欢吗？”

　　“她定会喜欢的。”小李上手去抢王二哥夺过的木簪。
　　王二哥灵活躲过，依旧逗乐着小李：“你为何雕刻木簪给她？”

　　“我暂时还没能力买金银于她，只能雕刻一根簪子。”小李羞着脸。

　　“这倒是，”见小李又上前，王二哥又退一步问：“有什么含义？”
　　小李羞红的脸颜色更深了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闻声，王二哥怔愣，瞬间停下了与小李打趣的动作。

　　他这才想起，成亲几年了，他还未曾送过他娘子礼物。

　　赠簪的含义确实不错。
　　等他回去了也给他媳妇买根簪子。

　　小李见状一把夺回簪子，“哼”一声，不再理会王二哥，而是拿起搭于一侧的银枪，同商榷告退，“臣先去巡逻了。”

　　商榷闻声微点头。
　　王二哥见小李跑了，也拎起枪同商榷告退，朝着小李的方向奔去。

　　今夜。
　　他们二人同为一组巡逻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