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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过往 ...


  •   饭后,时间临近下午两点,日头正足,室外气温早已超过30摄氏度,人热得满头大汗,狗也热得没力气再嚎。
      救助站进入午休时段,人和狗全都躲到阴凉处,吹着风扇,抵抗着热度。
      闲聊是方便且便宜的消遣手段。初次见面的人,可以用它很快地熟络起来,许久未见的人,也可以用它找回疏远的情意。
      陈绘纹来到钟霖身旁,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是否还顺利,有没有解决婚恋问题。
      钟霖只笼统地回了一句“都挺好的”,没有具体说明是怎么个好法,显然无意深聊这些话题。
      陈绘纹很识趣,没有继续追问,主动改变了话题,问钟霖和张望是怎么认识的。
      钟霖简明扼要地说:“他也养狗,和妞妞一个品种,偶然认识了,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啊,小张也养狗啊。”陈绘纹笑着感慨,“难怪这么会侍弄狗。”
      张望在一旁听着,保持微笑,没有插话。
      学生志愿者的负责人过来找陈绘纹,希望她能过去与学生们分享一些动物救助方面的感悟。
      “陈姐,您去忙吧,不用管我们。”钟霖率知情识趣,不让对方为难。
      “那行,你俩好好休息,有事就来找我。”话音未落,陈绘纹便转身走开了。她步履矫健,充满活力,高温和汗水都无法降低她大笑的冲动——她笑得开朗,宛如干爽的风,降低了人们心中的燥热。

      陈绘纹坐在不远处,向学生志愿者们讲述她与丈夫救助流浪动物的经历。
      钟霖与张望并肩坐在人群外,脚边趴着几条再热也要和人黏在一起的狗。
      一开始,他们维持着沉默,谁也没开口。
      后来,攒了一肚子问题的张望主动挑起话题:“陈姐也认识妞妞吗?”
      “认识。”钟霖问什么答什么,并不会主动展开话题。
      张望知道钟霖的性格,没有等他去补充说明,继续往下问:“怎么认识的?”
      钟霖说:“妞妞以前是她和孙哥照顾的狗。”
      张望讶然:“妞妞不是你买的吗?”
      “不是。”钟霖解释道,“它是我从这里领养来的。”
      “从这儿领养的……”张望难以置信,“妞妞是被救助的流浪狗?怎么可能?它那么漂亮,又那么乖。”
      是啊,那么漂亮乖巧的小狗,怎么有人狠心将它抛弃。
      钟霖低头看着脚边的小狗,边回忆,边讲述:“第一次见到妞妞的时候,它因患有皮肤病而被剃光了毛,瘦得皮包骨头,根本看不出来是西伯利亚。站里大多数的狗都很亲人,只有少数几只会怕人,妞妞就是那种怕人的狗。我来过几次,看着它慢慢长出了毛,慢慢挂上了肉,却始终无法与它亲近。它总是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警惕地注视着站里的人和狗。”
      张望在站里看见过类似情况的狗,根据钟霖的描述,联想到妞妞当时的惨状,他突然胸闷得有些窒息,不得不张开嘴巴来辅助呼吸,因而无暇去接话。
      钟霖陷入到回忆里,没有注意到张望的反应,继续讲述道:“妞妞刚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它是什么狗,也不知道它在外流浪的原由。之后经过检查,得知它应该是西伯利亚,有一岁多,是没做绝育的母狗,并且很有可能生育过小狗。待它病情好转,被毛长出来、显出品相后,大家根据以往的经验,有了大致的推测:妞妞不是走丢的宠物狗,就是被无良犬舍抛弃的繁殖犬。”
      “啊……”除了一声难以定义具体感情的叹息,张望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妹妹无法替我照顾妞妞吗?”钟霖突然转头问张望。
      “记得。”张望说,“你说因为她不喜欢狗。”
      “其实就算她喜欢狗也没用。”钟霖不是在替自己的妹妹进行辩解,而是在陈述事实,“因为妞妞怕女人,不会跟着女人走,女人在身旁的时候,它连饭都不会吃。”
      张望不解:“怎么会这样?”
      钟霖转过头,望着远处,面色凝重:“陈姐猜测,妞妞应该是遭受过虐待,主要来自女性。”
      张望无言以对,陷入了沉默。
      约莫半分钟后,他才再度开口道:“至少它遇到了你,现在过得也很好。”
      钟霖一言不发,无意自满,也无意炫耀。他领养妞妞,是为了妞妞能够更好地活着,不是为了在他人面前宣扬自己有多善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妞妞恢复了健康,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小狗,这样就足够了。

      陈绘纹坐在人群中,分享她的故事。孙广军蹲在屋檐下,默默地吸着烟。
      看着这对儿守护着救助站的中年夫妻,张望抛出了新的问题:“陈姐和孙哥做这个,他们的子女不会有意见吗?”
      张望有此疑问,是因为他看到过这样的报道:一人想行善,一家人不同意,于是家人决裂,行善者最终只能独自负重前行。
      钟霖张开嘴巴,却欲言又止:别人的事情,他不该私下与人议论。
      张望看出钟霖的为难,于是放弃了询问:“抱歉,我不该问这些。”
      不,张望没有错。好奇是人的天性,当初钟霖也有过相同的疑虑。只是那时候的他少不经事,想什么就问什么,直接向陈姐求证,也因此知晓了那对夫妻的苦楚。
      当然,不是只有他和张望对此感到好奇:举凡来此帮忙的个人和团体,都会提出类似的问题。或许此时此刻,陈绘纹就在解答相关的疑惑。
      有人将别人的故事记在脑子里,有人则将别人的故事记录在纸上。
      网上应该会有相关的报道,毕竟媛爱之家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救助站。
      钟霖掏出手机,搜索信息,很快便找到了所需的报道。
      正规的媒体,正规的采访,想来是得到过陈绘纹与孙广军的允许,才能这样大大方方地挂在网上进行传播。当然,就算是不正规媒体的报道和传播,这对夫妻估计也没有精力和能力去制止。
      钟霖将手机递给张望,让陈绘纹与孙广军通过报道的形式,间接回答张望的问题。
      张望不明就里地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内容,瞬间领会了钟霖的用意。
      他垂眸看向手机。
      两三千字,五六分钟,铺展开一对中年夫妻的心酸过往,也解答了张望的疑惑。

      孙广军和陈绘纹曾育有一女,是个聪明乖巧且非常有爱心的女孩子。夫妻俩源于对女儿的宠爱,同意了她收养流浪小狗的请求。
      有一就有二,一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儿,便一发不可收拾。几年的工夫,他们相继收养了三条狗和两只猫。日渐紧张的经济与住房压力,让夫妻俩终止了收养的计划。他们将理由告知女儿,女儿很难过,但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接受父母的决定。不过,小姑娘也在日记里写下了自己的想法:长大后,她要用自己赚的钱,救更多的猫猫狗狗。
      小女孩从未直接告诉父母她真实的想法,夫妻俩能向外人讲述此事,是因为他们看了女儿的日记,在女儿去世后。
      一场意外,让一对儿年近四十的中年夫妻,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丈夫一夜白头,从此一蹶不振,妻子抱着女儿的遗像,终日以泪洗面。
      采访的记者问陈绘纹,当时他们尚且年轻,为什么没再要一个孩子。
      陈绘纹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两个字:“算了。”
      没人知道她沉默的原因,也没人知道她的“算了”里面装了多少的无奈。
      不满十岁的女儿死于意外,死得突然,没有遗愿,只有留在日记里的心愿。
      陈绘纹和孙广军商量,不如由他们来替女儿实现梦想。孙广军不搭腔,抱着女儿生前最喜爱的小狗,不住地呢喃着媛媛,好似是在疼爱他死于非命的小孩。
      见状,陈绘纹替二人做出决定:开始救助流浪的猫狗。
      从三五只到三五十只,从小院子到大院子。一开始他们是兼职做,后来干脆双双辞职,全身心地搞救助。他们搬到救助站,和动物们一起住,房子则租出去,以此来补贴救助所需的费用。
      讲到这里,记者问陈绘纹:“这么多年过去了,救助动物是不是已经从女儿的心愿,变成了你们的心愿?”
      陈绘纹笑着说:“与其说是心愿,不如说……是寄托吧。”

      张望将手机还给钟霖,然后像采访陈绘纹的记者一样问钟霖:“你为什么要做公益?”
      钟霖接过手机,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救陌生人的狗?”
      张望愣了一下,没想到钟霖会问这个问题:“助人为乐而已,没有原因。”
      钟霖凝视着张望,继续追问:“别人都不去,为什么你要去?”
      张望说:“正是因为没人去,所以我才要去。”
      有人行善是为扬名,有人行善是为积德,有人行善是为找个寄托,有人行善是因为本就心善。结果都一样,初衷并不重要。
      钟霖收回视线,如实答道:“大学时期参加的社团就是这种做公益的,时间久了,做习惯了,没有其他的原因。”
      “社团种类那么多,”张望好奇地问,“为什么偏偏参加这样的?”
      钟霖转眸,斜睨着张望:“你认为是为什么?”
      张望摇头,不愿进行猜测:“我不知道。”
      钟霖笑道:“我也不知道。头脑一热,就参与了。”
      张望也笑了。头脑一热,想做就做,的确是年轻人才有的风格。

      钟霖的视线被张望撸起短袖下的文身所吸引,于是好奇地问:“这个文身,有什么含义吗?”
      张望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胳膊:“没有什么含义,就是随便选的一个图形。”
      “为什么要文这个?”钟霖感慨,“多疼啊。”
      张望笑道:“这个不算疼。”
      言外之意,还有比这更疼的。
      钟霖没有追问,盯着文身,静待下文。
      张望抬起手,指着文身:“这里有道疤,不明显,但是文个文身,正好能把疤遮住。”
      钟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
      的确,有一道黑色的线条微微凸起,显得更为立体。
      “这疤,”钟霖自然而然地问,“怎么来的?”
      张望说:“训练时候划伤的。”
      “什么训练?”
      “部队里的训练。”
      “部队里的训练?”钟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当过兵?”
      张望抿着嘴,笑而不语。
      难怪他不怕脏和臭,难怪他不嫌弃大锅饭,原来他当过兵,受过苦。
      “你为什么参军?”钟霖望着张望,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崇敬。
      张望挑眉反问:“你认为是为什么?”
      似曾相识的问题,不久前,他刚这样问过张望。
      钟霖蹙眉,讲出自己的猜测:“因为……头脑一热?”
      张望笑道:“就是这样。是不是有些失望?”
      “不会。”钟霖说,“是很有奉献精神的选择。”
      得到肯定与夸奖,张望赧然地低下头,叹了口气,决定讲明实情:“其实也不光是头脑一热。主要还是为了反抗我的父母。”
      钟霖看着张望,不插话,不表态,静静地聆听。
      “他们总是喜欢替我做决定,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毕业后从事哪方面的工作,他们在我高考前,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想好了。”张望抬头望着天,日光耀眼,像父母给予的爱,让他想要躲闪,“所以,大学读到一半,我就背着他们去当了兵。”
      听闻此话,一个叛逆青年的形象浮现在钟霖眼前。
      原来这个看起来成熟稳重的男人,也有如此轻狂的时刻。
      “知道了真相,你还觉得那是个具有奉献精神的选择吗?”张望在试探,试探钟霖对他的想法。
      “是,我坚持自己的想法。”钟霖说,“就和做公益一样,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是身上留下的几道疤,还有坚持奉行乐于助人、不求回报的理念。
      张望放心地笑了,至少在钟霖看来这个结果是好的,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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